章節字數:4358 更新時間:25-05-04 12:17
恩師離開了虞城,就像當初我母親離開我的時候一樣,我的日子和預料中的一樣不好過。古往今來文人多的地方,內耗也嚴重。什麼朋黨之爭,牛李之爭,清濁之流等等。我被劃分到天才黨,不入流。小丁被劃分到嚴主任一派重點培養。老奎和研究老莊學說的周海平老師走得近些,倒也與世無爭,足以自保。清清是常州人,和副校長是遠親,大家都敬而遠之。小盧最信任我,一直支持我,受我輻射,處於極度邊緣化。大炮是江湖人士,早就加入鹽城幫。
女生們則以宿舍為單位,地分南北,人分東西。各有各的算盤。為了績點,為了進步,個個都是卷王。恩師在的時候還能縱橫捭闔,大家其樂融融。恩師走後,家就散了。
那個暑假,我拿到成績單,一向被論為是高專第一寫手的我的寫作成績居然是全係唯一一個得“中”等級的。我不需要申辯什麼,和蘇格拉底不一樣。因為這種主觀性的東西,通常都是說你好你就好;說你不好,你就不好。寫作課老師是位叫薑賽男的本地女人,大專學曆,有風姿,徐娘半老,平時上課大講木子美,推崇其用身體寫作,還和我們一起研究過為什麼上廁所時候有人喜歡把屁股朝外,有人喜歡把臉朝外這樣偉大的課題。讓我回答,我便說這是一個要不要臉的問題。薑賽男老師以為我在罵她,便暗算了我,批評我的《新聊齋誌異》鬼話連篇。我沒辦法,生活在這個黑白顛倒的大學,為了順利畢業,隻好一直潛伏下去。
成績對大學來說充其量是兒時心愛的辣條,這是四年後一等獎學金得主紛紛待業的事實告訴我們的。清清是班級綜合測評倒數第一的學生,但是卻是全班唯一考上公務員的人。我倒數第二,卻考上了公辦教師。小盧倒數三,畢業後進入萬達,為小目標而奮鬥。老奎和小丁回了徐州老家,安分守己,安穩度日。
大學本身就是社會矛盾的緩衝地帶,所學知識用處不大,而社會就是要把大學的一切打亂,唯一需要的隻是你的應變能力,要人間清醒。我還是依舊讀我喜歡的書,聽喜歡聽的課,修該修的學分,偶爾和小菜一起去學學交誼舞。
小菜是個多情種,一年之內甩過和被甩不下於十次。這次居然看上數學係的村姑小陳,非要讓我去。我讓他去找孫大。他說孫大自從和黑妹在一起就沒有和他吃過飯。我說千萬不要相信醜男在單身時許下的承諾。
我問小菜為什麼喜歡上小陳這樣的淳樸的蘇北姑娘。小菜說工業文明的最終歸屬還是生態文明。小菜喜歡小陳純得像一棵紅蘿卜。我想果然青菜蘿卜是一家。
小菜、我和蘿卜的舍友約在“彼岸”喝咖啡。第一次見蘿卜,我不禁感歎:真是一棵紅蘿卜。紅衣、紅褲、紅皮鞋,還有紅襪子、紅皮包以及綠色的頭花。我甚至懷疑她的內褲也是紅的。這是從視覺效果上得結論。如果從三維角度考察,也錯不了,滾圓的上身無情地重壓著細短的下肢。小菜一個勁地問我怎麼樣。我說:你看著中意就行!看來小菜對他自己的眼光沒有懷疑過。不過最有收獲的還是我。蘿卜的女友中有個丫頭長的不錯,身量嬌小,小臉肉嘟嘟的,穿著校服,與我目光對視時還害羞。害羞是種美德。於是,在不久的將來,我就叫她校服。
校服是蘇州人。用她自己的話說她是蘇州大市的。我想也沒有什麼區別嗎!但是她卻一直強調要嚴格區分。校服文學功底不錯,害得我每次和她約會前都先背會兒《詩經》。本來一直懶得背的詩三百,一言蔽之難,居然被我差不多背熟。感謝校服,讓我的學問已經超過了係裏某些講課隻知道讀教案的或者胡說八道的老師。在校期間,以楊書生第一作者的論文,我發表數篇,為了照顧兄弟,小盧常常是第二作者。我曾經和清清探討在中國的大師中有多少位能把四書背全,更何況是五經。老奎說大師已死。小丁指著我說,大師複活重生。我想到了恩師,想到了大師在流浪,小醜在殿堂。
校服答應做我的女朋友,或者將來娶數學老師做媳婦,都是天意,至少是大概率事件。那天傍晚,我們在教室約會,背完《氓》之後,校服很是不安,說我這個行走在大地上的男子遲早要走的,擔心自己會成為棄婦。我說未來的事情哪說得準,得由天決定,更何況我們還隻是普通朋友,沒有確定民間組織關係。
似乎女孩都迷信,哪怕數學係的,不知這是否與她們多疑的天性決定的。那就把命運交給老天爺吧。隻是找不到龜殼,校門口池塘裏的烏龜還小。也找不到蓍草,銅錢我老家有。隻是老房子快要坍塌了。剛巧口袋裏有幾個坐公交的硬幣,我拿出三個一元硬幣,對校服說,如果我擲六次都是每次至少兩個字麵朝上,她就得做我女朋友。兩字朝上可以視為陽爻。六次都是陽爻,乾卦,大吉。學數學的校服以為這個是小概率事件,便答應了。
校服可能不知眼前這個人的全部過去。這個男人集奧數一等獎、擲骰子高手、梅花易數、單身二十年光環於一體,別說六次有兩字朝上,就是十次三字朝上也是輕而易舉。校服,手到擒來。
前三把全是三字朝上。校服還穩如老狗。第四把的時候,她就拉我衣角,似乎對自己的命運關切。
第四次擲出了兩字一花,校服眼角含笑。
第五次又是兩字一花,在校服使勁拍打桌子大喊,“菊花、菊花……”
喜歡一個人,但是,絕對不會把命運交給對方掌控,這是蘇南女孩子的理性,也是尊嚴。
最後一次,即將到來。我告訴校服,“如果不是陽爻,則乾下兌上,為夬卦,於愛情不利。你是要菊花還是要我?”
校服用她的小錘錘,使勁捶我。
我雙手合十,舉過頭頂,念念有詞。
三個硬幣,全字。
校服撲向我懷裏。在她看來,這就叫天作之合。
摟著校服,撫摸著她的辮子,我看來一下時間。年月日時相加除六,餘數為一。不好,初爻動,天風垢。
校服還沉浸著暖陽中。我陷入深思,把校服摟得更緊,生怕被風刮走,怕被太陽融化掉,怕一鬆開就再也不能擁有。我可以掌控卦象,但是我戰勝不了時間。時間就是天。
校服喜歡吃薄荷糖,口袋裏總少不了一兩袋,還經常問我要不要吃。被我婉言拒絕,主要是討厭那味兒,我問她是不是肚子裏都是害蟲。
校服說,你是一肚子壞水,應該叫水生。
我天生對紮兩羊角辮子的姑娘有好感。偏偏校服老是紮著一對,我實在找不到不喜歡她的理由了。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喜歡拽她的辮子。可能我小時候喜歡做將軍,經常騎著家裏養的老山羊,拽著它的兩隻角衝鋒。於是,校服和我約會的時候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整理辮子。因為一旦頭發淩亂不整回去,肯定被舍友蘿卜嚴刑逼供。雖然蘿卜也是賊喊捉賊。為了保護自己那對辮子,校服建議蘿卜和青菜與我們一起約會。雖然蘿卜很照顧校服,可是為了自己的幸福,校服的提議還是被蘿卜否決了。
於是校服和我約會的時候索性就披著頭發。我見了大叫“鬼啊!”校服便不理我了。不過在我承諾下次約會不摸她辮子之後,校服還是和我一起飯後百步。我還是喜歡從後麵拉她的兩根辮子。就像抓天牛的兩隻觸角,這樣它就動彈不得,任我擺布。
學校就那麼幾處隱秘的角落。約會的時候,校服不敢去暗處。我問為什麼。她說是她媽媽囑咐的。我問那麼為什麼小菜和蘿卜一直往陶園裏鑽。校服說她們大概在捉迷藏。我說捉迷藏應該一個躲,另一個藏啊!為什麼倆人都藏起來?校服說她不知道。
我們去了虞山,在一個美麗的情人節。文科生愛故弄玄虛。理科生愛裝聾作啞。雖然我從來沒有向她表白。但是,我們本來就不認識,所以我們之間的關係從那天後,就理所當然直接跳躍到情侶。
虞山上滿是花,今年的情人節來得正好。我不用花錢買花,因為四周都是原生態的。我摘了一朵我說不上名的花兒給校服。
我握住她的雙手說:我愛你!
校服臉唰地紅了。
“這三個字說的時候是不是要慎重?”我接著說。
校服很生氣,掙脫我的雙手,向劍閣那邊走去。
劍閣早已曆盡歲月滄桑。坐落在伏牛山脊上,像是乘牛回娘家的婦人。雨水和日曬早已讓她的臉上布滿褶子。柱子上刻滿了情人之間的誓言。有“張玫瑰愛李石頭”“王大牛愛李臘梅”,還有“老奎愛陳麗花”……這些人以為勒石記功,可以讓他們的愛情不朽。最終是自己的破壞加速了愛情的腐朽。
校服靜靜地看著遠處的尚湖,問我為什麼薑太公不能原諒他的妻子。我說是男人都無法原諒。她對我的回答顯然不滿:他沒有給他的妻子愛情。而且此人無情,居然使出覆水難收。
覆水難收讓我想起了小雅。
山上除了遊客便是拍照的,還兼職看手相,全套打八折。我真想來擺個攤,掙點外快。上大學以來,一直沒有拍過照片,大姐催了我好多次了。我們一起拍了兩張合影。第一張我看上去帥點。第二張她看上去要清純些。我留下了第二張。第一張給了校服。該死的拍照老頭要了我三十塊錢。接下來是幫我們看相,說我們倆很有夫妻相,八字很配。校服不好意思,躲到我身後去了。
下山的時候,居然下起了小雨。和蘇州籍作家荊歌筆下一樣,虞山上的石路有些滑。校服讓我拉著她。她怕摔跤,可是還在經過泰伯墓的時候摔了一跤。來得太突然,我都沒有反應過來。校服像玩滑滑梯一樣,屁股在石板上滑出幾步遠。我站在原地大笑。校服很生氣,怪我沒有抓緊她。我趕忙過去把她扶起。她死活不願意起來。我還是忍俊不止。校服一氣之下自己站了起來。屁股上都是泥巴。我下意識去幫她拍了拍。校服一把推開我:“你想吃我豆腐!”
到山腳下,我攔了輛的士,把她直接送到宿舍。進宿舍正門之前,校服反複叮囑我不能讓別人知道。我說我是那種人嗎?校服這才捂著屁股衝進宿舍,引來門衛阿姨狐疑的眼神。到宿舍,我還是和小菜分享了一下。小菜又和蘿卜分享了一下。校服便生我氣了,幾天沒和我約會。
愚人節那天下午,我打電話給她。我說我是虞城公安局的想找她了解點情況,讓她到宿舍門口來。校服果然出來了,徑直走到我麵前說:“楊公安有什麼情況說吧!”我很奇怪為什麼被她識破。她說她爸是派出所所長。我還是約她出去溜達。她說可以,隻要不去虞山。我說這次去方塔園。
校服看著一對老夫妻牽著手。夕陽下,真的很美。校服問我是否可以像老爺爺一樣愛她一輩子。
我說:“我不知道老爺爺是怎麼愛你的?”
她不高興,又澄清了一次:“你是否可以像老爺爺愛老奶奶那樣愛我一輩子?”
“大概吧?”我說。
“什麼叫大概?我要的是肯定回答!”校服很認真。
“可以吧?”我回答。
“把後麵的字節刪去!”校服強調。
我說:“可以!”
“這還差不多!”校服高興地拉著我的手,一路唱著歌兒,像隻雲雀。
街上的汽車真多,校服都能一一說出牌子。她告訴我她家有輛奧迪,還問我家的是什麼牌子。我說是“東風”。她問是不是東風雪鐵龍?我說差不多。她說還好了。我沒告訴她我家的那輛是拖拉機。
傍晚,方塔街上的人特別多。四處都有小女孩抱著玫瑰在向路人兜售。我們被一個小女孩纏住。校服要買一朵。我說都是騙人的。校服說就算買一朵送給她吧!我便買了一朵給她。她回去養在宿舍。沒幾天就對我哭著對我說玫瑰謝了。我說花開花落兩由之嘛!
她說她想養盆蘭草。我便和她在虞山挖了一個上午,還被山上管理員罵了一頓。
五一放假,她要回家,把蘭草托付給我,要我好好照顧它們。我整個假期忙著打工。那盆藍草成了一團幹草。校服回來後抱著盆哭了半天,說要和我分手。我說至於嘛!她說愛她就要愛護她的花草。我拗不過她,為了複活愛情,隻好冒著雨去虞山給她挖了一盆。她又笑逐顏開,還親了我一口。真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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