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21 更新時間：25-06-25 18:03
西單廣場，下午一點半。
離那張黑色海報上寫的時間還有三十分鍾，但這裏已經人山人海，喧囂震天。
這陣仗，比三天前搶T恤的時候還要誇張。
人群涇渭分明，自動分成了好幾個陣營。
最前麵的是“激動派”，大多是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眼神裏閃爍著對金錢最原始的渴望，手裏攥著從家裏偷拿出來或者從牙縫裏省出來的鈔票，踮著腳尖望向廣場中心，仿佛那裏馬上就要往下掉金條。
中間圍著的是“觀望派”，以各路小攤販和一些心思活絡的中年人為主。他們抱著胳膊，臉上掛著三分懷疑、三分嫉妒和四分好奇，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嘛呢嘛呢？搞這麼大動靜？”
“聽說了嗎？就是那個”領潮者”，要招下家！”
“下家？說得好聽，不就是想讓咱們替他賣貨，他坐著收錢嗎？想得美！”
“可人家那T恤是真火啊，我隔壁攤的小王，就仿著畫了個差不多的，一件都賣不出去！”
最外圍的，則是純粹的“吃瓜派”，由無數遛彎兒的大爺、抱孩子的大媽以及聞風而來的閑散人員組成。他們對發財不感興趣，但對看熱鬧有著無窮的熱情。
“老張，嘛情況啊這是？”
“不知道，聽說要開大會，批判誰呢？”一個耳朵不好的大爺高聲喊道。
“批判啥呀！發錢！”旁邊一個消息靈通的大媽反駁道，“看見那海報沒？說要給一把打開金庫的鑰匙！我琢磨著是不是要發糧票、布票啥的，就過來看看。”
就在這片混亂的期待中，一輛破舊的三輪板車，以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嘎吱作響地闖進了人群。
騎車的是賈誌新，他今天特意換上了王浩給的黑色皮夾克，頭發抹了半罐頭油，鋥光瓦亮，可蹬三輪的姿勢和他這一身“港商”行頭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顯得不倫不類，又格外滑稽。
車鬥裏，和平女士和賈小凡一左一右，像兩個護法，死死地護著中間那幾個裝滿了T恤和合同的大紙箱。和平女士懷裏還緊緊抱著一個軍綠色的帆布包，裏麵是準備找零的散錢和她親自刻的“領潮者業務專用章”，緊張得手心冒汗。
傅明老爺子則背著手，跟在車子旁邊，努力維持著一家之長的威嚴，可那雙東張西望、暗自咋舌的眼睛，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震驚。
“快看！來了來了！”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
唰！
上千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這輛破三輪上。
賈誌新被這陣仗嚇得腿一軟，差點連人帶車翻倒在地。
“穩住！船長！”王浩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一把扶住了車把。他今天穿得極其普通，混在人群裏毫不起眼，像個真正的幕後黑手。
一家人七手八腳地把紙箱子搬下來，摞在一起，就成了個簡陋的台子。和平女士把帆布包放在腳邊，掏出個小馬紮坐下，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財務總監”的架勢。
場麵一度有些尷尬。
這……這就是那個要帶大夥兒發財的“領潮者”？這草台班子，看著比街邊賣大力丸的還不靠譜。
“安靜！安靜一下！”賈誌新學著電影裏的樣子，站上紙箱，張開雙臂，結果腳下一滑，差點又摔下來。
台下頓時響起一陣哄笑。
“我靠，這孫子就是”領潮者”？”秀水街那幫攤販裏，一個刺頭高聲嚷嚷起來，“就這德行還想當咱們總批發？我看是想騙了錢就跑路吧！”
“對！騙子！打倒騙子！”立刻有人跟著起哄。
“大爺，您先別急著喊口號，省點兒勁。”賈誌新還沒說話，王浩的聲音從人群中悠悠傳來，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裏，“您要是覺得我們是騙子，您就在這兒看著，我們要是收了一分錢跑了，您第一個上去攔著，成不？今天您就是我們的義務監督員。”
那大爺被捧得一愣，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便清了清嗓子，雙手叉腰，擺出一副“包青天”的架勢：“行！我就在這兒盯著！”
賈誌新感激地看了一眼王浩，深吸一口氣。他想起了昨晚王浩的話——別背稿子，講故事。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顫，但卻異常真實。
“大夥兒靜一靜！我叫賈誌新！”他指了指自己，“四天前，我跟在場的不少兄弟一樣，是個待業青年！兜裏比臉還幹淨！別說皮夾克，我連買包煙都得找我爸要錢！”
這句大實話頓時引起了一片善意的笑聲，不少年輕人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
“但是，就因為這個！”賈誌新從紙箱裏抓起一件T恤，用力展開，“就因為這件叫”領潮者”的衣服，三天前，就在這個地方，我一天，就賺了這麼多！”
說著，他從皮夾克內兜裏，猛地掏出那遝厚厚的大團結。
可能是揣得太深，也可能是錢太厚，他掏得有點費勁，動作顯得笨拙又滑稽。最後“啪”的一聲，整遝錢被他甩在了紙箱上，紅色的鈔票散開，像一朵盛開的、充滿了銅臭味的紅色牡丹花。
嘶——！
全場倒吸一口涼氣。
那紅彤彤的視覺衝擊力，比任何豪言壯語都管用！
和平女士的心髒“咯噔”一下，差點從馬紮上跳起來，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堆錢，生怕被風刮跑一張。
“我知道，你們有人不信，覺得我是托兒，是騙子！”賈誌新指著秀水街那幫人，“你們覺得，我這是要搶你們飯碗！我告訴你們，錯了！”
他頓了頓，提高了音量：“我不是來搶你們飯碗的，我是來給你們換個金飯碗的！”
“憑什麼信你？”那個刺頭又不服氣地喊道。
“就憑這個！”賈誌新一指身後，“三千件！全新款式的”領潮者”！我把全廠的貨都包了！從今天起，整個北京城，隻有從我們”領潮者”總部出去的，才是正版！你們自己畫的，那就是”鬼畫符”！你們從南方進的，那就是”水貨”！消費者認誰，你們心裏比我清楚！”
這話說得霸道，但卻是事實。在場的小販們臉色都變了。
“那……那你想怎麼著？”有人怯生生地問。
“很簡單！”賈誌新終於說到了正題，“我們今天，不賣衣服！我們招”城市合夥人”！我們不要加盟費，一分錢都不要！你隻需要第一次進貨達到五十件，就能成為我們的合夥人！”
“我們會給你正版的”領潮者”T恤！我們會給你統一的宣傳海報！我們甚至會給你劃定一片屬於你的銷售地盤，保證你的區域內沒有第二個人跟你搶生意！”
“我們不發工資，我們隻分錢！你們賣出去的每一件衣服，大部分利潤都是你們自己的！你們賣得越多，賺得越多！你們不再是單打獨鬥的小攤販，你們是我們”領潮者”的戰友！”
這番話，就像一顆炸彈，在人群中炸開。
不要加盟費？還給劃地盤？
這……這聽起來也太美好了吧？
就在眾人猶豫之際，王浩安排的“先鋒隊”開始行動了。
一個穿著時髦的小夥子從人群裏擠出來，舉著一遝錢，滿臉激動地喊道：“船長！我相信你！我早就想跟你幹了！給我來一百件！我要拿下海澱大學城那片！”
說著，他把錢“啪”地一下拍在和平女士麵前的紙箱上。
“好！這位同誌有眼光！”和平女士一見錢，眼睛都亮了，手忙腳亂地拿起那枚“領潮者業務專用章”，蘸了蘸印泥，對著賈小凡遞過來的合同，“啪”地一下就蓋了下去。
結果因為太激動，印泥蘸多了，紅色的印章蓋得歪歪扭扭，還糊了一片。
“媽，您輕點兒！”賈小凡小聲提醒。
“哎呀沒事！這叫”紅紅火火”！”和平女士嘴上說著，手下卻飛快地開始數錢，那熟練的姿勢，一看就是練過的。
第一個“托兒”的成功，瞬間點燃了現場的氣氛。
“我也要！給我五十件！我就在東單賣！”
“給我八十件！我們廠門口人多！”
又有兩個“托兒”衝了上來。
這下，那些“觀望派”徹底坐不住了。
眼看著好地盤就要被搶光，一個真正的小販終於忍不住了，他擠開人群，紅著眼喊道：“等等！西直門那塊兒給我留著！我也要五十件！”
這一下，仿佛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我要前門！”
“崇文的地盤是我的！”
“給我來兩百件！我回我們那縣裏賣去！”
人群瘋了。
簽約的桌子（紙箱）前瞬間被圍得水泄不通。和平女士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傅明老爺子也顧不上端著了，趕緊上前幫忙收錢、登記。老爺子畢竟是文化人，寫字又快又好，倒也井井有條。
賈小凡則負責根據簽約順序，在早就準備好的一張大北京地圖上，用不同顏色的圖釘，把一個個“合夥人”的地盤給標記出來。
整個場麵，亂中有序，充滿了一種原始而狂熱的商業氣息。
先前那個帶頭起哄的秀水街刺頭，看著眼前這瘋狂的一幕，人都傻了。他旁邊一個同伴推了他一把：“哥，還愣著幹嘛？再不去，咱們秀水街的地盤都沒了！”
那刺頭咬了咬牙，一跺腳，也擠了進去：“給我也來一百件！媽的！不就是換個飯碗嗎？老子換金的！”
賈誌新站在高處，看著下方湧動的人潮，看著和平女士被一堆鈔票埋得隻露出個腦袋，看著傅明老爺子一邊收錢一邊念叨“成何體統”，看著賈小凡認真地在地圖上插上一個又一個代表著他們商業版圖的圖釘。
他感覺自己像在做夢。
他轉過頭，在混亂的人群邊緣，找到了那個悠閑地靠著牆根，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的身影。
王浩對著他，咧嘴一笑，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船長，歡迎來到大航海時代。”
賈誌新笑了。他挺直了腰杆，那件皮夾克，在午後的陽光下，仿佛真的鍍上了一層金光。
他知道，從今天起，他不再是那個混吃等死的賈誌新了。
他，是船長。
而他的船，剛剛啟航。
“下一個！下一個是誰！”賈誌新振臂高呼，聲音洪亮，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底氣。
角落裏，和平女士一邊手忙腳亂地往帆布包裏塞錢，一邊愁眉苦臉地對旁邊的傅明老爺子：“老爺子，你說……這錢今晚放哪兒啊？咱家那櫃子，好像……好像塞不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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