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三章錨地一日

章節字數:2522  更新時間:25-07-20 0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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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2月16日,在長江口拋錨的第一天。

    窗簾縫隙漏進一線灰白的光。我睜開眼,盯著天花板上那塊熟悉的水漬——它像一張模糊的世界地圖,邊緣泛著黃褐色的潮痕。六點四十五分,比鬧鍾早醒了十五分鍾。

    走廊方向靜悄悄的,沒有往日洗衣機發出的嘈雜聲。

    接著躺。眼睛一閉一睜,已經七點五十了。

    水頭沒來叫我,我就自己一個人下去了。(水頭這個時候不需要起來幹活了,昨天忙的太晚。而我這個,是船長大副每天都會看照片的任務,所以必須每天都做。當然,靠離碼頭期間就做不了)

    鋼尺冰涼的觸感讓我徹底清醒。走出房門時,走廊盡頭的應急燈還在閃爍,像隻永不疲倦的眼睛。

    甲板上殘留著夜露,踩上去有些打滑。遠處長江口的晨霧正在消散,幾艘漁船的黑影在霧中時隱時現,如同漂流的墓碑。

    第一個壓載艙的艙蓋比往常更沉。

    我蹲下身,用全身重量壓住撬杠。隨著”哢”的一聲悶響,鐵鏽簌簌落下,在甲板上鋪出一圈紅褐色的雪。量水尺滑入黑暗時,鋼索在導輪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像某種齧齒動物在啃食時間。

    貨艙空了。我站在艙口圍上,看清整個貨艙的全貌——沒有集裝箱的遮擋,沒有捆紮帶的糾纏(綁紮杆全都躺在貝走道上,有的還壓在了我要量的井蓋上麵)。隻有平整的鋼板向遠處延伸,像一片被突然清空的沙漠。

    風從船頭灌進來,在空曠的貨艙裏橫衝直撞,發出低沉的嗚咽。往常被貨物阻隔的氣流,此刻暢通無阻地掠過每一個角落,卷起細小的鐵鏽顆粒,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金光。

    量水尺在手中輕輕搖晃。

    我掀開第一個底櫃的艙蓋,鐵鏽簌簌落下。鋼尺滑入黑暗時,不再需要像往常那樣小心避開集裝箱的邊角。讀數很快浮現——2。05米,和昨天一樣。

    汙水井依然是空的,但至少不用再蜷縮著身子,在集裝箱的夾縫裏艱難穿行。

    穿著專用勞保鞋的腳步聲在空艙裏回蕩。

    “咚、咚、咚——”

    每一步都帶著清晰的回音,像有人在隔壁艙敲打著同樣的節奏。我停下腳步,回音卻還在繼續,仿佛這艘船突然有了心跳。

    拍照時,我發現鏡頭裏的自己站在一片空曠的鋼板上,身影顯得格外渺小。往常這個時候,我的身後應該是高聳的集裝箱牆,現在卻隻剩下一望無際的金屬平麵,延伸到視線盡頭。

    回到甲板上時,水頭正揉著眼睛走過來。

    “量完了?”他打了個哈欠,“今天應該輕鬆不少吧?”

    我點點頭,把記錄表遞給他:“像在平地上散步。”

    他咧嘴笑了:“等裝了貨,你又該懷念今天了。”

    遠處,一艘拖輪正拖著長長的尾跡駛過。貨艙裏的風還在嗚咽,但已經變得溫和了許多,像是終於找到了出口。

    。下午,水頭的煙頭在甲板上碾出個黑斑時,大副的整改清單已經傳遍了全船。

    公司要求本次停航整改(也就是這次拋錨,拋的時間有點長,讓大副給甲板找點活兒幹)

    “清隔艙、除鏽、刷漆——”他眯著眼念完,煙灰簌簌落在紙上,“公司當我們是保潔隊?”

    兩個水手站在他身後,一個拎著掃把和簸箕,一個扛著鐵鏟和塑料袋,活像兩個被臨時征召的勞工。

    幹隔艙的門鉸鏈鏽死了。

    他們輪流踹了三腳,才把它撬開。撲麵而來的是一股混雜著機油、腐爛食物和鐵鏽的怪味。手電筒照進去,光柱裏飛舞的灰塵像一群受驚的飛蟲。中間沒有地漏的隔艙裏都是積水。

    “這得是攢了多久的垃圾啊?”老紀用鏟子挑起一團發黑的棉紗。

    水頭蹲下身,在垃圾堆前拍了幾張照片。

    甲板上的除鏽工作像某種酷刑。鐵鏟刮過鋼板的聲音,像一萬隻螞蟻在啃食耳膜。老陳跪在滾燙的甲板上,看著鏽渣像頭皮屑一樣簌簌落下,在周圍堆起一圈紅褐色的雪。

    陳要軍突然罵了句髒話。他的刷子卡進一道裂縫,拽出來時,半撮鋼絲已經留在了鏽坑裏。

    “這破船,”他揉著發紅的手掌,“就該直接開進拆船廠。”

    紅丹漆的味道讓人頭暈。

    他們三人像一群拙劣的畫家,用粗硬的刷子往船體上塗抹著暗紅色的顏料。漆桶邊沿已經結了一層膜,每次蘸漆時都要用力捅破它,像在戳破某種頑固的痂。

    水頭的褲腿上濺滿了漆點,遠看像是負了傷。他站在錨鏈旁,正用砂紙打磨著導纜孔邊緣的毛刺,金屬碎屑在夕陽下閃著細碎的金光。

    傍晚時分,李哲終於露麵了。

    他靠在纜樁上,看著我們漆到一半的甲板:“給我留點活兒呐。”

    水頭把空漆桶踢過去:“明天還有右舷。”

    纜機上的新漆還沒幹透,在暮色中泛著濕潤的光。遠處,一艘貨輪正緩緩駛過,甲板上的集裝箱像積木般整齊。

    收工前,老紀在幹隔艙的角落裏發現了一隻鏽死的扳手。

    它嵌在鋼板縫隙裏,已經和船體長在了一起。老紀試著拽了拽,它紋絲不動,仿佛本就是這艘船的一塊骨頭。

    水頭看了一眼:“別費勁了,留著吧。”

    他點了支新煙,火光在漸暗的天色裏明明滅滅:”反正下次整改還得來。”

    餐廳的燈光把空間切成三半。

    他們擠在長桌那頭,啤酒瓶碰撞的聲音像某種歡快的摩爾斯電碼。我端著餐盤站在分界線上,熱氣從紅燒魚的盤底滲出來,燙得指尖發紅。

    “過來坐啊!”水頭舉著牛欄山朝我晃了晃,瓶身上的商標已經被汗水浸得卷邊。

    我搖搖頭,走向中間的空桌。大廚正在那裏剝著一顆水煮蛋,蛋殼在盤子裏碎成小小的月牙。

    牛欄山的酒香混著汗臭味飄過來。

    “去年在印度洋……”水頭的聲音突然拔高,“舵機液壓管爆了,老子用鐵絲……”

    李哲突然拍桌大笑:“你當時在睡覺吧!”

    “放屁!”酒瓶重重砸在桌上,幾滴透明的液體濺出來,“老子親手……”

    我夾起一塊魚肉,發現上麵粘著片薑。大廚突然推過來一個小玻璃瓶,裏麵泡著的人參像條僵硬的黃鱔。

    “嚐嚐,”他擰開瓶蓋,“比他們的馬尿強。”

    人參酒滑進喉嚨時,水頭正說到他在巴西扛水泥的壯舉。

    “二十袋!”他的手臂在空中劃出誇張的弧線,“每袋五十公斤!”

    老陳的筷子停在半空:“吊機呢?”

    “壞了!”牛欄山又下去半截,“全靠這個!”他屈起手臂,肱二頭肌把工服撐起個小包。

    大廚突然輕笑一聲。他夾起片臘腸,油脂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去年上船前體檢,這家夥腰椎間盤突出。”

    酒瓶漸漸見底時,故事也越來越離奇。

    “在好望角……”水頭的舌頭開始打結,“我們遇上……嗝……三十米的浪……”

    李哲數著空瓶:“上回還說二十米……”

    角落裏的電視機正在播天氣預報,女主播的嘴唇鮮紅:“……長江口海域風力4到5級……”

    大廚給水頭添了半杯酒:“老弟喝的是酒,吐的是故事。”

    散場時,水頭癱在椅子上打鼾。他的額頭抵著油膩的桌布,牛欄山的空瓶倒在手邊,像枚被繳械的火箭筒。

    水手們架著他往外走,在門口撞翻了垃圾桶。易拉罐滾過甲板,發出空洞的響聲。

    “明天還能幹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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