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八章鏽月廚痕

章節字數:2378  更新時間:25-07-27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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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頭癱進床褥時,鼾聲如生鏽絞盤啟動。

    半塊鴨脖粘在枕邊,辣油沁進白布,洇出褐色血漬般的斑。

    我拔掉筆記本電源,韓劇男女的淚臉倏然熄滅,黑暗吞沒卡在空格鍵的鴨油,像浪吞沒半截煙頭。

    關門時,指尖鴨油在金屬門框按下凹印——

    油光混著血鏽(收錨刮傷的),在黑暗裏凝成枚渾圓的章。

    像給這夜釘下錨點,又像留給明日的投降書。

    走廊盡頭,駕駛台舷窗綠光如舊。

    那點幽芒刺穿黑暗,在油指紋上投下慘淡的影——

    船長剪影仍貼在窗前,輪廓僵如墓碑拓印。

    回艙癱進床鋪,胃裏翻湧酒肉江湖:二鍋頭燒灼喉管,豬頭肉油脂裹著辣鴨脖的鋒芒,在腸壁刮出細小血痕。

    像艘吃水過深的破船,載著過量戰利品,正沉向睡夢的礁灘。

    半夢間聽見隔壁水頭鼾聲轉調,混著浪拍船殼的“砰砰”悶響;

    某處螺絲鬆動,“嗒嗒”聲如秒針催命;冷庫壓縮機嗡鳴,均勻如亡者呼吸。

    第二天醒來,宿醉像退潮的浪,在顱骨縫留下黏稠的鹽沫。

    掀被坐起時,胃袋猛地一沉——

    昨夜二鍋頭混著辣鴨脖的岩漿,在腸壁撞出悶雷。

    跌撞進廁所,拉鏈卡頓如鏽錨鏈。

    尿柱砸進便池白瓷,“嘩啦”聲活像錨鏈孔泄洪。

    隔夜酒精蒸騰成霧,混著氨水味糊上鏡麵,鏡中人浮腫如泡發的浮屍。

    捧水撲臉刹那,刺痛感如冰針紮進太陽穴。

    瞳孔在冷激中驟縮,盥洗盆底黏著半粒辣椒籽,隨漩渦打轉,像微型求救信號彈。

    毛巾搓臉如砂紙打磨,皮肉燒灼感裏,昨夜記憶碎片翻湧:

    水頭澆酒消毒的傷口,鍵盤卡住的鴨油男主哭臉,門框上油指紋的琥珀漩渦。。。

    冷水衝走最後一絲混沌,清醒如退潮後的礁石,嶙峋而冷硬。

    喉頭泛起的酸腐中,析出三層餘味:

    底層是二鍋頭的工業酒精苦,中層是辣鴨脖的化學香精灼,表層浮著豬頭肉冷凍再加熱的屍油腥。

    這滋味拚圖,是昨夜狂歡的航海日誌。

    今天是2月26日。加上今天,還需要幹三天的大台,這個月就結束了。小高也吐槽,他一月和三月,都是31天。而我這個月幹28天就行了。

    餐廳空調攪著粥熱氣,米糊在鋁盆裏蕩出漩渦。

    水頭光頭反著晨光,汗珠沿鬢角滾下,“啪嗒”砸進粥碗——

    漣漪吞了半片鹹菜,像微型海難。

    他勺柄敲碗沿:“哢!哢!哢!”

    三聲脆響釘進晨霧:“年頭的凍瘡還沒好透,年尾的鏽又該刮了!”

    勺尖戳著日曆:“瞧!二月就他媽剩層皮!”

    粥湯順著日曆紙角滴落,“28”泡漲成肥蟲。

    掰饅頭蘸紅方腐乳,紅渣撒在桌縫像凝固的血痂。

    “三月。。。”水頭喉結滾動,“新來的愣頭青該上船了。”

    他突然咧嘴,金牙縫卡著菜葉:“回甲板了,肯定是在甲板舒服吧!”

    陽光劈進舷窗,光柱裏塵埃狂舞如焊渣。水頭眯眼望光:“日子比割槍還快。。。”

    他比劃著:“唰!焊條沒燒半根,月曆就熔穿一頁!”

    光斑落在他手背舊疤——那是氣焊燙的月牙痕,正隨三月潮汛隱隱發癢。

    早上八點,幾個水手沒有再出來了。他們是要駕駛台值班的,隻有我和水頭在甲板上瞎晃悠。

    水頭踹飛鏽螺絲帽:“媽的!都貓駕駛台孵蛋呢?”

    回聲撞向集裝箱峭壁,驚起三隻海鷗,白影掠過鏽紅的綁紮杆森林,像給鋼鐵墳場撒了把紙錢。

    接著上次的活兒,甲板上的綁紮杆,有些都鏽了,螺絲滑不動,就需要我們手動上滑油。

    黃油罐撬開的刹那,固狀油脂凝成地質剖麵——

    表層龜裂如旱地,內芯板結似岩漿岩。

    水頭匕首插進油膏:“比老便秘的屎還硬!”

    刀尖刮下碎屑紛飛,在晨光裏閃出石英光澤。

    稀釋劑澆上油塊,“滋啦”騰起化學香。

    鐵棍攪動黏漿,漩渦吞沒液體,像給岩漿注入了血管。

    油膏漸軟,泛起油亮棕光,稠度從混凝土退化成麥芽糖。

    水頭蘸滿一棍:“來!給鐵家夥通腸!”

    橡膠手套悶出汗海,指尖在螺紋杆滑動如產科醫生接生。

    滑油抹過鏽蝕溝壑,棕漿填滿裂縫,像給戰傷抹上藥膏。

    “26貝!”水頭吼,滑油滲入螺紋刹那,“嘶。。。”聲如巨鯨深潛吐氣。

    鏽鎖咬死的螺帽突然鬆動,緩緩旋出半圈,吐出赭紅色鐵渣,像蛻皮的蛇吐出死皮。

    水頭擰轉螺帽:“活了!”

    金屬摩擦音從砂紙磨鐵,蛻變成絲綢撕裂。

    一上午的工作,汗珠滾進護目鏡,視野蒙上鹹霧。

    我抹油過猛,棕漿濺上安全帽,沿帽簷滴落如瀝青淚。

    水頭突然嗤笑:“像不像給棺材刷漆?”

    他光頭反著油光,汗油混合液在頭皮畫出亞馬遜河係。

    歇晌時摘手套,橡膠內壁積滿汗湖。

    指紋嵌滿棕油泥,螺口紋路拓在指腹,像給肉身烙下鋼鐵的胎記。

    水頭攤掌展示:“瞧!老子的掌紋添了新航道!”

    生命線被油汙截斷,分叉成入海口三角洲。

    末根綁紮杆抹完,油罐底刮出刺耳交響。

    水頭直接甩棍入海,油棍旋成風車,

    墜浪前刹那——棕漿在晨光裏拉出琥珀尾跡,像顆微型彗星歸巢。

    今天本該量水的,但是我沒有時間去量,還是隻量了淡水。

    淡水艙蓋掀開的刹那,鐵鏽腥氣混著冷霧噴湧。

    量水尺鋼刃垂入黑暗,水珠沿尺身爬升時,寒霧撲上麵頰。

    尺身提出水麵,水光映著艙壁苔痕。

    “左淡水艙:3。82m;右淡水艙:4。57m。”

    記錄本紙角卷著毛邊,“2”字被手套鐵鏽染出棕暈,像幹涸的血漬。

    鎖扣“哢嗒”咬死艙口,震落的水滴砸中腳背——

    涼意刺骨,恍若被沉船幽靈舔舐。

    廚房熱浪撞上麵門時,手上沾了些水尺上的鏽。

    大廚鍋鏟敲打冰櫃:“凍魚沒化!拿水池裏用熱水泡泡!”

    銀鱈魚塊裹著冰甲堆成小山,冷氣混魚腥紮進鼻腔。

    喉頭泛起淡水艙的鐵鏽味,像含了枚生鏽的硬幣。

    膠手套悶出汗海,指尖摳進魚鰓扯出內髒——

    “嗤啦!”

    魚腸滑膩如蛇,血水濺上護目鏡。

    大廚剁魚頭吼聲震耳:“刮鱗要逆茬!見青皮!”

    鱗片飛濺如銀鏢,粘在臉頰發燙,像被滾油崩了星點。

    刮魚刀打滑割破膠套,血珠混著魚血滴進盆。

    垂眼瞥見工褲膝蓋——

    淡水艙的鏽漬像幅抽象地圖,正被魚血洇出新大陸。

    冰碴濺進後頸時,大廚踹來薑筐:“發什麼呆!魚膽破了苦一鍋!”

    “好!知道啦!”我不耐煩地回答道。(我當然知道魚膽不能破啦!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按理說不是很熟練,但也不是生疏的水平。但還是免不了大廚的教育模式!)

    灶火“轟”地點燃,熱油在鐵鍋跳起踢踏舞。

    魚塊滑入金浪,“滋啦”炸響如喝彩。

    蒜瓣拍裂迸發辛香,蒸汽托著鍋蓋狂舞,像給灶台戴了頂白禮帽。

    大廚勺背敲鍋:“擺盤!缺撮香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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