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00 更新時間:25-08-08 12:43
濕透的厚重工服像一層凍結的皮,被我胡亂從發僵的軀體上撕扯、甩脫,重重砸在冰冷的甲板上。再也支撐不住搖晃,我整個人向後癱倒,脊背硬生生拍在堅硬、濕滑的鐵板上,冰冷的觸感激得渾身一顫。
肺像破風箱般猛烈抽動,每一次都扯得胸腔深處生疼,粗重灼熱的喘息帶著海水的鹹腥和喉頭的鐵鏽味。
眼前視野猛地坍縮、扭曲——駕駛台頂燈模糊成光暈的漩渦,灰沉沉的天空和堆壓的烏雲攪合成一片旋轉的暗幕。整個頭頂上方都在瘋狂旋轉、傾覆!艙壁、通風管、桅杆的影子仿佛活了過來,在視野邊緣瘋狂甩動、拉長、砸落!
甲板,這承載著我的冰冷鋼鐵怪獸的軀殼,正被無形巨手攥緊、揉搓、拋擲。每一次劇烈的傾斜,都像要將我從它滑膩的背脊上甩向那深不見底的墨綠色深淵;每一次猝不及防的下墜,都讓五髒六腑狠狠撞向胸腔。
眩暈感並非隻是“增”,而是如粘稠冰冷的石油,猛地從耳蝸深處炸開,瞬間灌滿了整個顱腔,沉重地壓迫著每一根神經,淹沒所有方向感。意識像被卷入了海底的混沌旋渦,隻能隨著腳下這瘋狂搖擺的鋼鐵牢籠,一起沉浮、翻滾、掙紮。
濕冷的地板仿佛死死吸住了我的身體,每一次沉重的船體搖晃,都像被無形巨浪狠狠揉搓。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渙散於這片混沌時——
叮鈴鈴——!!!
刺耳的蜂鳴聲如同冰冷的鋼錐,毫無征兆地刺破耳膜,深深紮進眩暈攪動的大腦!
我一個激靈,幾乎是憑著生物本能,手腳並用地從那濕滑的“鐵棺材板”上翻滾爬起!眼前依舊是瘋狂旋轉的光影,胃袋被顛簸攪得幾乎要衝破喉嚨。眩暈讓每一次邁步都像踩在滾燙的棉花堆裏,身體完全失去了方位平衡感,重重撞在艙壁上才勉強穩住。
喉嚨幹澀發緊,帶著鹹腥氣味的粗喘無法平息。我用盡最後一絲清明,摸索著抓起那尖叫不休的話筒,手指觸到冰涼的塑料,卻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肌肉像被抽幹了所有力氣,連握緊它都顯得異常沉重。
“……喂?”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鐵鏽,連我自己都幾乎辨不出是自己的。
“卡帶!”電話那頭,大副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依然帶著那種標誌性的、不容置疑的命令腔調,像一層冰霜瞬間覆蓋在尚未恢複的神經上,“船艏尖艙壓載水,量過了沒有?”每一個字都像冰冷鋼珠砸在疲憊不堪的神經末梢。
我渾身一僵,背靠著冰冷的艙壁滑落了幾分。水頭那布滿風霜的、在舷牆邊對著翻騰墨綠色深淵怒吼的麵孔,他那雙鐵鉗般抓著我胳膊的手,他那句像淬火鋼鐵般的“量個錘子水!”和“天經地義!”,瞬間衝垮了殘存的猶豫。風浪中那劈頭蓋臉的海水,身體被拋離甲板邊緣的恐怖失重感,再次清晰得灼痛了神經——那不是命令能承擔的命。
“量了。”沒有任何遲疑,這兩個字的重量堵在胸口,幾乎是從咬緊的牙關和幹裂的唇縫間強行擠出。喉嚨肌肉因謊言而不自然地繃緊,像咽下了一把鋒利的鹽粒。
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隻有話筒裏微弱的電流聲和我胸腔裏擂鼓般的心跳在共振。
“沒有問題!”我幾乎是緊接著吼道,聲音突然拔高,帶著一種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急促和底氣,仿佛要用這高亢的尾音去掩蓋心底下那轟然塌陷的深淵。為了水頭那身被鹹水泡透的工服,為了他那句不容置疑的“天經地義”,更為了自己這條剛從浪口奪回來的命——謊言在此刻不再是選擇,而是風暴後唯一的求生筏。它的輪廓在黑暗中異常尖銳,割裂著所謂的命令與秩序。船體猛地一個深幅橫搖,我死死攥著話筒,指節發白。
大副在那頭沉默了幾秒。
這短暫的死寂,像深海的壓力,死死扼緊了我的心髒。耳邊隻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話筒裏電流的微弱嘶鳴,以及船體結構在巨浪顛簸中發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
就在我以為那片沉默會無限延伸,化為實質的冰山將我徹底凍結時,他的聲音再次傳來,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精準地穿透了所有雜音:
“你站在哪個位置量的水?”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冰冷的鉚釘,狠狠砸進我混亂的意識。
船艏?不,我在那裏連站穩都成問題。站在上層甲板邊緣?那和船艏有什麼區別?在那種浪湧裏探頭向下觀察……光是想象那個畫麵,就足以讓眩暈再次如潮水般席卷而來。所有可能的謊話,在冰冷精確的時間(他顯然知道我經曆了風暴)、嚴苛的物理條件(船身劇烈搖晃、浪湧衝擊船艏)麵前,都蒼白脆弱得如同紙糊的舢板船。
水頭那句斬釘截鐵的“純粹浪費繩命!”和現實中大副冰冷的質問,在我腦海裏轟然對撞。
冷汗,瞬間從每一個毛孔裏炸開,順著尚未幹透的冰冷脊背蜿蜒流下,如同數條冰冷的蛇。喉嚨裏的鐵鏽味更濃了,幾乎塞住了呼吸。謊言那脆弱的筏子,正被這句精準的考問敲出致命的裂痕,冰冷的海水開始往裏倒灌。我剛才那“沒有問題”的吼聲,此刻聽在自己耳中,空洞得像個拙劣的笑話。
“我……”喉嚨像被粗砂堵死,沙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身體的虛脫、精神的巨大壓力,和這直逼核心的精準質問,幾乎要將我最後一根理智的弦扯斷。胃袋在風浪和高度的神經緊繃下,痙攣著翻滾、上湧,一股灼熱的酸氣直衝喉頭。我猛地捂住嘴,指甲深深掐進臉頰的皮肉裏,才把那股翻江倒海的惡心壓了下去。
“卡帶?”大副的聲音在靜默中再次響起,那冰冷的耐心像鈍刀子割肉,比咆哮更令人膽寒。他一定聽到了我急促而混亂的呼吸。
就在這山窮水盡的窒息時刻——
“嘭!”
我身後的水密門被一股巨力猛地撞開!
鹹澀冰冷、裹挾著濃重汗味和海腥氣的空氣混雜著刺鼻的煙味,如同風暴的實體,瞬間灌滿了狹窄的艙室。一個魁梧的身影夾帶著室外的濕冷颶風,跌跌撞撞地堵在了門口。是水頭!
他渾身滴著水,油汙斑駁的工服緊貼在精瘦的筋肉上,更顯得嶙峋。安全帽歪扣著,帽簷下那雙熬得通紅的眼睛,像兩口冒著火星的煤爐,直勾勾地釘在我身上,隨後飛快地掃過我慘白的臉、死攥著的話筒,以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的拳頭。他顯然剛從甲板上惡鬥風浪下來,每一步都帶著海浪的餘威和金屬的冰冷。他那被鹹水泡得發白的厚嘴唇抿成一條剛硬的線。
他劈手就把我手中的話筒撈了過去!力道之大,差點帶得我一個趔趄。
“老大!”水頭對著話筒吼,聲音像被砂礫磨過,帶著甲板上才有的鹹腥味和滾燙的急迫,“船頭雷達罩子被剛才那口瘋浪啃飛了!碎片砸在左舷導纜樁上,火星子亂蹦!高壓水龍頭的管子被絞盤壓爆了!操!海水他媽的在配電箱邊上跳貼麵舞!!”
他語速極快,信息像炮彈一樣砸出,每一個字都帶著甲板地獄的硝煙和死亡的焦糊味。
“卡帶在幫我搶修損管!哪他媽還有空量水?!那點水晃悠死也出不了屁事!但這堆破銅爛鐵隨時能把船點了!!”他吼聲震天,每一個音節都像重錘砸在鋼板上,硬生生將我那個搖搖欲墜的謊言和冰冷的質問一起,粗暴地碾碎了!
話筒那頭,死寂瞬間被另一層更龐大的、風暴核心般的低氣壓取代。
水頭吼完,也不等大副回應,“啪”一聲就把話筒狠狠砸回了機座!那力道讓整個座機都跳了一下。他這才猛地扭頭,那雙布滿血絲的、如同困獸般的眼睛死死盯著我,裏麵燃燒的不是責備,是劫後餘生的凶狠和一種“這他娘還用老子教你?!”的恨鐵不成鋼。他沾滿油汙的大手重重摁在我肩膀上,幾乎把我還沒恢複平衡的身體按倒!
“還他媽杵這兒等死啊?!操!電箱那邊水快上腳麵了!跟我撈家夥什去!!”他嘴裏噴出的熱氣帶著煙草的焦糊味和海水的腥鹹,像一道不容辯駁的命令,將我生拉硬拽出了電話間那令人窒息的冰窖,粗暴地拖向了現實甲板上那片煉獄般的、更直接也更殘酷的戰鬥。
門外,尖銳的火警警報聲劃破長空,淒厲地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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