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26 更新時間:25-08-11 08:44
今天是3月7日,泰國開出來第三天。
早上起來,外麵的風浪小了很多,我和水頭的甲板工作也是要幹了起來了。
我的首要任務就是:量水。
清晨的甲板,像一頭剛從風暴中掙紮上岸、精疲力竭的巨獸,濕漉漉地喘息著。風浪確實小了很多,不再是那種要將人撕碎的狂暴,但殘餘的浪湧依舊推著船體,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深沉的起伏。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海腥味和未幹的鹽漬氣息,冰冷刺骨。
我和水頭套上厚重的工服,那濕冷的布料貼在皮膚上,瞬間激得人一哆嗦。他嘴裏叼著半截沒點燃的煙,眯著眼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際線,啐了一口:“操!這鬼天氣,骨頭縫裏都冒涼氣!幹活吧!”
我的首要任務,像一道冰冷的符咒,刻在腦子裏:量水。船艏尖艙的壓載水深度,關係著船體穩性,尤其是在剛經曆風暴之後。這活兒避不開。
甲板上到處是積水,在鋼板接縫處彙成小窪,倒映著鉛灰色的天空。踩上去,“啪嗒”一聲,冰冷的海水立刻浸透鞋麵,寒氣順著腳踝往上爬。昨夜被巨浪衝刷過的表麵,覆蓋著一層滑膩的鹽晶和藻類殘留物,踩上去得格外小心。
找到第一個測量孔蓋。厚重的鑄鐵蓋子,邊緣凝結著昨夜風暴留下的白色鹽霜。我蹲下身,冰冷堅硬的甲板透過工服褲子硌著膝蓋。擰開固定螺栓需要不小的力氣。手指在冰冷粗糙的金屬上摸索,試圖找到扳手的著力點。寒氣像無數根細針,瞬間刺透了薄薄的線手套,指尖立刻傳來一陣僵硬的麻木感。
“嘎吱——嘎吱——”
扳手咬合住螺栓,發出艱澀的呻吟。我咬著牙,手臂發力,肩膀的肌肉繃緊。螺栓紋絲不動,仿佛被鹽水和低溫焊死在了螺紋裏。水頭在旁邊“嘖”了一聲,沒說話,隻是抬腳,用他那厚重的、沾滿油汙的工鞋鞋底,猛地踹在扳手柄上!
“哐當!”
一聲悶響,巨大的衝擊力震得我虎口發麻!螺栓終於鬆動了。一圈,兩圈……擰開螺栓,露出底下沉重的圓形井蓋。雙手摳住井蓋邊緣冰冷的凸起,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深吸一口氣,腰腹發力,猛地向上一提!
“噗嗤!”
一股帶著濃重鐵鏽味和冰冷水汽的腥氣,猛地從井口噴湧而出!蓋子被掀開,露出了下方黑洞洞的、深不見底的測量孔。一股寒氣撲麵而來,帶著船艙深處特有的、混合著鐵鏽和淤泥的陰冷氣息。
量水尺的鋼卷尺盤,握在手裏像一塊冰坨。我小心地將尺帶垂入那深不見底的黑洞。卷尺摩擦著井口邊緣濕滑冰冷的金屬壁,發出“沙沙”的輕響。尺帶不斷向下延伸,消失在黑暗中。直到感覺尺錘觸底,才停止下放。
接下來是最關鍵也最麻煩的一步:讀數。必須將濕漉漉的鋼卷尺拉上來,在井口邊緣快速、準確地讀出壓載水在尺帶上的浸濕線高度。這需要快、準、穩。
我屏住呼吸,雙手快速交替,將沉重的、浸透了冰冷海水的鋼卷尺往上拉。濕透的尺帶變得異常沉重、滑膩,每一次拉扯,冰冷的海水都順著尺帶流淌下來,滴落在手套上、袖口上,瞬間將本就濕冷的手套浸得更透、更冰!那刺骨的寒意,順著皮膚直往骨頭縫裏鑽,手指關節像被凍僵的木棍,越來越不聽使喚。
終於,尺帶末端帶著水淋淋的尺錘被拉出井口。我立刻用身體壓住還在晃動的尺帶,防止它滑落。另一隻手迅速抹開尺帶表麵的水珠,在濕滑冰冷的金屬麵上,努力辨認那條模糊的水痕線。
視線被冰冷的水汽模糊,手指凍得發抖,讀數變得異常困難。冰冷的濕氣順著領口往裏鑽,凍得人牙齒打顫。
“多少?”水頭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點不耐煩。
“等等……”我咬著牙,努力穩住發抖的手,湊近了仔細看。終於看清了刻度。“……八米二!”
水頭“嗯”了一聲,掏出個小本子,用凍得發紅的手指,歪歪扭扭地記下數字。
我鬆開壓住尺帶的身體,任由那沉重的、濕透的鋼卷尺“嘩啦”一聲縮回盤裏,濺起一片冰冷的水花。手套已經完全濕透,沉甸甸的,緊緊裹在凍僵的手指上,每一次彎曲都帶來針刺般的疼痛。我甩了甩手,試圖甩掉一點水,但隻是徒勞。冰冷的濕氣像一層無形的盔甲,牢牢附著在皮膚上。
下一個測量孔,在船艏更靠近舷邊的位置。那裏的甲板更濕滑,殘留的海水隨著船體晃動,在腳下嘩嘩流淌。重複著同樣的動作:蹲下、擰螺栓(水頭踹一腳)、掀開沉重的井蓋(噴湧寒氣)、放下冰冷的卷尺(沙沙聲)、奮力拉起濕透沉重的尺帶(冰水順流)、壓住、抹水、艱難讀數(凍僵發抖)、報數、記錄……
每一次擰開井蓋,每一次拉起濕透的卷尺,手套就徹底濕透一遍。那冰冷的海水仿佛有生命,不斷滲透、加重、帶走體溫。手指從麻木到刺痛,再到幾乎失去知覺。呼出的氣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很快又被海風吹散。
船體依舊在深海的推送下,帶著一種緩慢而沉重的搖晃。每一次起伏,都讓蹲在濕滑甲板上的身體失去平衡,需要用手死死撐住冰冷的鋼板才能穩住。膝蓋被硌得生疼,腰背的肌肉因為持續發力而酸脹。
水頭一直站在旁邊,沉默地看著,偶爾搭把手踹一腳螺栓,或者在我讀數時擋住一點風。他那張被海風和油汙刻滿溝壑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那雙眼睛,在灰暗的天光下,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映著這冰冷、重複、卻又不可或缺的勞作。
量完最後一個孔,報出最後一個數字。我幾乎是癱坐在濕冷的甲板上,背靠著冰冷的舷牆,大口喘著氣。白色的霧氣在冰冷的空氣中急促地升騰、消散。手套沉得像灌了鉛,手指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僵硬得無法彎曲。濕透的工服緊貼著身體,像一層冰殼,貪婪地汲取著體內最後一點熱量。
水頭合上小本子,塞進油汙斑駁的口袋。他瞥了我一眼,沒說話,隻是從他那同樣濕漉漉的工服口袋裏,摸出那包被壓得皺巴巴的廉價香煙,抖出一根叼在嘴裏。打火機“哢嚓”幾聲,在寒風中艱難地點燃。他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混合著海腥味,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完事了?”他含糊地問,聲音被煙熏得沙啞。
我點點頭,凍僵的下巴幾乎做不出什麼動作。
他吐出一口長長的煙霧,目光投向遠處依舊陰沉的海麵。“操,這破水,量一次,凍掉半條命。”他低聲罵了一句,不知是在抱怨這工作,還是在抱怨這該死的天氣。然後,他轉身,那魁梧而微微佝僂的背影,融入了甲板濕冷的晨霧中。
我坐在原地,看著自己那雙被冰水泡得發白、微微顫抖的手。手套上的水珠,正一滴一滴,落在濕滑冰冷的甲板上,彙入那些昨夜風暴留下的、尚未幹涸的水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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