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永動的循環

章節字數:2134  更新時間:25-10-04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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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八點,生活區的空調嗡嗡作響,卻壓不住艙室裏蒸騰的肉香。水頭從冷藏櫃底層掏出油紙包著的豬頭肉,凍出的白霜在燈光下泛著油光。塑料案板往桌上一擱,菜刀斬下時發出悶響,醬色的肉凍顫巍巍地抖。

    “你們現在這些小孩啊……”水頭咬開啤酒罐拉環,泡沫溢出來沾在他粗糲的手指上。他甩了甩手,抓起一塊連皮帶骨的肉,“我十六歲在碼頭上扛大包,二百斤的麻袋壓得脊梁哢哢響。”

    大廚嚼著花生米接話:“你那算啥?我在石料廠鑿山,虎口震得端不住碗。”他伸出右手,掌根那道深褐色的疤像幹涸的河床。

    啤酒罐在桌麵上磕出凹痕。水頭灌了口酒,眼睛眯起來:“九八年發大水,我扛沙袋堵堤。水漫到腰眼,沙袋吸了水死沉,一趟下來指甲蓋紫了仨。”他伸出小指,指甲確實歪著長,“後來潰口了,眼睜睜看養豬場的死豬從眼前漂過去。”

    我試著掰開一塊豬頭肉,軟骨在齒間咯吱作響。這些故事像船殼上的鏽斑,聽著遙遠,卻硌得人心頭發緊。九八年發大水時我剛滿月,在嬰兒床裏吮奶瓶。

    “現在好了,”水頭用筷子敲敲我的安全帽,“你們上船有勞保鞋,受傷算工傷。我們那會兒穿膠鞋泡洪水,爛腳丫子爛半年。”他忽然笑起來,露出被煙熏黃的槽牙,“有回腳腫得脫不下鞋,衛生所老頭直接剪了鞋幫子。”

    夜班鈴響時,花生殼已在桌上堆成小山。水頭把最後一塊肉塞進嘴裏,油脂順著下巴滴在工服前襟。他起身時艙壁微微晃動,不知是船在搖還是人醉了。

    “睡吧。”他拍拍我的肩,手掌粗糙得像鋼絲刷,“明天過海峽有浪,吐的時候想想我們扛沙袋——好歹你還能抱著馬桶吐。”

    他晃悠著走向船員艙,哼起一首模糊的沂蒙山小調。我收拾著滿桌狼藉,發現啤酒罐底凝著水珠,像某種未幹透的眼淚。

    3月22日的晨光像稀釋的檸檬水,潑在微濕的甲板上。早餐的米粥熱氣還沒散盡,量水尺已經握在手裏。今天難得有涼風從東北方吹來,掠過測溫孔時帶出艙底陳年的鐵腥氣。

    量水口螺紋咬合得有些滯澀,擰開時虎口發酸。尺鏈垂入黑暗,在艙底磕出空洞的回響。淡水艙的水痕印在晨光裏泛著油彩似的虹光,4。79米——比昨天降了3公分。燃油艙的讀數粘著褐色的油漬,得用棉紗反複擦拭才能看清刻度。

    水頭在二號貨艙邊磨鏽,角磨機尖叫著啃噬鋼板,火星濺在他的皮質護膝上。見到我來了,他關掉機器,瞬間的寂靜裏隻聽見海鷗在艏樓頂爭吵。

    “老規矩,”他把防護麵罩推上額頭,汗跡在邊緣畫了道灰圈,“你先打底漆,我磨完這片焊縫。”油漆桶開蓋時,刺鼻的香蕉水味混進海風裏。鬃毛刷蘸飽了猩紅色底漆,在鏽痕上拖出黏稠的光澤。

    角磨機重新嘶吼起來。我們像兩個修補巨獸鱗片的工匠,在鋼鐵的褶皺裏重複著刮擦與塗抹的儀式。磨輪啃下的鐵屑飛進衣領,紮得脖頸刺癢。漆點濺在鞋麵上,很快凝成永恒的斑點。

    快中午時,太陽終於燒透雲層。甲板鋼板開始發燙,油漆幹得快起來,刷痕變得難以抹平。水頭蹲在陰影裏補水,喉結隨著吞咽劇烈滑動:“再過兩天過赤道,這會兒涼快得像過年。”

    下午三點,最後一處補漆完成。我們靠著通風管休息,看新漆在陽光下泛出濕潤的光。但視線稍往遠移,就能看見前甲板那些尚未處理的鏽斑,正像瘡痂般長在船舷接縫處。

    “明天繼續。”水頭用棉紗擦著扳手,螺紋裏嵌著洗不掉的鐵鏽。他說的不隻是明天,是每一個需要除鏽的航海日。

    海平線開始吞噬夕陽時,我的指甲縫裏還嵌著紅漆,像某種無法洗淨的烙印。而明天,量水尺還會再次垂入黑暗,磨鏽機的尖叫將再度劃破晨霧——這是一場永無止境的、與熵增的搏鬥。

    休息哨響時,我們癱倒在艉樓陰影裏。水頭擰開鏽跡斑斑的水壺,突然嗤笑一聲:”這船?小舢板似的。”他抬手抹了把汗,指向遠方海平線,”我年輕時跑的好望角型散貨,甲板有足球場大,艙蓋一開,像揭開五個火山口。”

    他的眼睛在烈日下眯成兩道深縫:”除鏽?那才叫除鏽!”水壺在甲板上頓出悶響,”二十萬噸礦砂壓艙時,船殼接縫能裂開指頭寬的鏽痂。我們掛吊籃懸在四十米高空,砂輪打上去,紅褐色的鐵鏽雨嘩啦啦往海裏掉,像給大海喂鏽粉。”

    遠處有海豚躍出水麵,銀弧劃破藍綢般的海麵。水頭卻視若無睹,粗糙的手指在甲板上畫著示意圖:”最嚇人是敲貨艙肋板!”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三十米深的貨艙,人順著軟梯往下爬,敲鏽錘震得安全帶吱呀響。底下漆黑得像礦井,隻有頭燈照出滿天飛舞的鏽塵——吸進肺裏咳出來的痰都帶鐵腥味!”

    他忽然揪起工裝前襟:”這件衣服,當年在巴西港被礦粉染得紅不紅褐不褐,洗了三十遍還像從血池撈出來的。”防曬袖套勒出的白痕隨著肌肉起伏,”現在這船?甲板走三分鍾到頭,艙蓋用液壓杆一推就開。”他搖頭時汗珠甩成扇形,”你們現在叫苦的打磨量,擱當年還不夠塞牙縫。”

    貨艙深處傳來除鏽機的嗡鳴,像為他的回憶配樂。水頭卻突然沉默,盯著自己虎口的老繭:”不過那會兒。。。…確實熬人啊。”他聲音忽然低下去,”同船的老張,就是在南非外海除鏽時安全帶斷裂。。。。。”後半句被海風吹散在浪聲裏。

    休息結束鈴刺破寧靜。水頭猛站起身,安全帽撞上通風管發出脆響。他抬腳碾過剛才畫的示意圖,鋼頭勞保鞋底刮出一聲刺耳的”滋啦”。”

    ”幹活!”他扔給我一把砂紙,”先把左舷那個鏽包磨了!”

    砂紙粗糙的質感硌著掌心。我抬頭望向無邊無際的蔚藍,忽然看見幻覺般的圖景:鋼鐵巨輪正在深藍中犁開雪浪,甲板高處懸著數個搖搖欲墜的吊籃,籃中人影正被籠罩在永不消散的鐵鏽紅霧裏。

    作者閑話:

    這幾天國慶,老家朋友結婚,回去幫忙去了,更新很慢,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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