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68 更新時間:25-11-27 11:09
中午吃了飯,水頭想下地溜達,我和陳要軍陪著他下去,順便幫他把香煙快遞寄回他老婆那裏。他老婆愛抽煙打麻將,看來這個小老頭,在外麵掙的,都讓他家人給霍霍了。
我們拿著打印出來的海員證,戴著安全帽,穿著反光背心,我再背著書包,包裏裝的都是水頭的煙,足足有十來條!
正午的南洋浦碼頭像一口滾燙的鐵鍋,我們三人踩著發軟的柏油路走出閘口時,安全帽下的頭發早已濕透。門衛室的老頭正打著瞌睡,電扇吹起他攤開的報紙嘩嘩作響,我們抱著裝滿香煙的書包快步經過時,他連眼皮都沒抬。
水頭叫的網約車是輛褪色的藍色豐田,空調出風口粘著褪色的平安符。司機用帶著閩南口音的普通話抱怨天氣,後視鏡上掛著的媽祖像隨著顛簸輕輕晃動。陳要軍擠在副駕駛座,反光背心緊緊貼著座椅,發出皮革摩擦的吱呀聲。
農貿市場藏在一條斜巷裏,剛下車就被腥鹹的熱浪撲了滿麵。攤位鱗次櫛比,帆布棚投下斑駁的陰涼。穿人字拖的魚販手起刀落,黃魚鰓蓋在案板上閃著金光。水頭蹲在龍蝦池前,用安全帽扇著風:”比舟山便宜三成。”
水果攤的老板娘正在開榴蓮,金黃的果肉裂開時,甜膩的香氣混著冰塊的涼意飄來。山竹堆成紫紅色的金字塔,芒果泛著蠟質的光澤。陳要軍挑香蕉時,攤主小姑娘用剪刀利落地修剪梗蒂,動作像在給香蕉理發。
寄快遞的地方藏在幹貨攤後麵,是個稍大一點的順豐物流倉庫。水頭填地址時,圓珠筆在皺巴巴的紙條上頓了頓——收件人名字旁畫著個小小的愛心。十幾條香煙塞進紙箱時,老板娘用膠帶纏出十字形,像給包裹打上封印。每兩條發一個快遞,要分別用我們的身份證。我們三個的好像不夠,就趕緊聯係了船上的其他人,讓他們把身份證照片發來,這才沒耽誤。
寄完快遞出來,日頭正毒。柏油路麵蒸騰起扭曲的熱浪,碼頭集裝箱的鐵皮外殼反射著刺眼的白光。水頭把安全帽往後腦勺一推,帽簷在下巴勒出深紅的印子。“搞碗冰粉去,”他指著巷口那個藍布棚子,“老謝家的紅糖熬得透,冰渣子磨得細。”棚布被海風吹得噗啦啦響,像麵投降的旗幟。
老板娘舀冰粉的動作帶著韻律感,木勺在玻璃缸裏轉出漩渦,撈起的涼粉顫巍巍像塊水晶體。花生碎和山楂片雪片般落下時,水頭忽然用指節敲敲台麵:“多加點酒釀,他家酒釀是自己釀的。”酸梅湯撞碎冰塊的脆響裏,碗沿瞬間凝滿水珠,順著我們起毛的工裝袖口往下淌。
去菜市場的石板路被曬得發燙,拖鞋踩在積水窪裏濺起星點泥漿。三點半的菜場像艘擱淺的巨輪,魚攤老板娘枕著胳膊打盹,電子秤的紅字停在0。00不動。豬肉鋪的吊扇葉積著油垢,轉過時帶起一股混雜著血腥與茴香的氣味。
菜市場深處藏著家竹器鋪,老師傅正在編漁簍,青竹片在他指間跳躍如活魚。水頭蹲下來看了一會,買了個小竹簍說要裝螺螄。賣幹貨的攤位上,魷魚幹像風鈴般懸掛,在微風裏輕輕碰撞。
集貿市場門口的酒坊飄出曲香,陶壇堆成城牆的模樣。老板娘搖著蒲扇迎出來,耳墜上的水鑽晃得人眼花:“老板嚐嚐?新出的糯米燒。”她舀酒的木提子帶著包漿,酒線入碗時拉出琥珀色的光。我抿了口,酒液滑過喉嚨像吞了團溫火。
“不是本地人吧?”她笑時眼尾皺起細紋,“跑船的都愛買我這十二塊的,順喉不燒心。”她轉身指指牆上發黃的合影,“之前”xxx”的老軌每次來都買二十斤。”最後她往五斤酒壺裏又多灌了一提:“送你的,下回過港再來。”
轉身看見水頭在水果攤前捏山竹,指甲蓋染得紫紅。他遞來半個掰開的果子,白嫩的蒜瓣肉在夕照裏泛著水光。“酒打好了?分我一斤晚上喝。”他掏出皺巴巴的鈔票付水果錢,硬幣落進鐵皮錢盒叮當響。
完事兒了,我們接著逛。路遇一家按摩店,水頭想進去瞅瞅。
水頭掀開按摩店的珠簾時,腰明顯僵了一下。
“仙指堂養生會館”
他看了眼牆麵的價格,對前台小妹比了個八字,“來個泰式,88的。”塑料珠串噼裏啪啦砸回原處,像散落的貝殼。
我窩進角落的沙發椅,空調冷氣瞬間裹住汗濕的後背。牆上貼著經絡圖,泛黃的圖紙邊角卷起,某個穴位被圓珠筆反複圈過。水頭褪鞋時,襪子破洞露出曬黑的腳後跟,像擱淺的船底附著的藤壺。
按摩房裏飄出藥油味,混著老舊的茉莉香薰。隔音不好,能聽見師傅的關節哢噠聲和水頭壓抑的悶哼。“輕點輕點,”他嘟囔,“腰是去年在家幹活閃的。”師傅用生硬的普通話答:“忍一忍,通經絡。”
我盯著窗外看路上來往的行人車輛駛過,汽車尾氣在這時間裏散發濃濃熱浪。手機信號格定格在5G,家族群消息彈出來:小外甥女考試不及格,被我姐教育的視頻。隔著時差的哭聲模糊不清,像遠方的海鷗鳴叫。
四十分鍾後水頭蹣跚出來,褲腰別著半截艾草。“舒坦了,”他扭脖子發出哢嗒聲,“這師傅是清萊來的,手法地道。”遞給我一瓶冰鎮鹽汽水,瓶身的水珠滴在地磚上,很快蒸發了。
“叮~”
我看了眼手機,是船長在群裏發了消息,大概意思就是:預計五點離港,你們下地的趕緊回來,不然耽誤了船期,後果自負!
”操,船長在群裏吼了。”他把震動不停的手機塞回褲兜,塑料袋裏的藥酒瓶子哐當直響。
水頭雖然嘴上說著沒事,不管他,但手腳很麻利,收拾完東西,趕緊離開這裏。
按摩店的玻璃門還沒完全合攏,水頭已經掏出手機叫車。屏幕光映在他滲著汗珠的鼻尖上,拇指劃拉屏幕的速度快得帶風。
網約車司機是個話癆,一路上都在抱怨港口路堵。水頭癱在後座閉眼假寐,可每隔十秒就要偷瞄手機時間。直到看見碼頭吊車的尖頂,他突然坐直身子:”師傅,就這兒停!”關車門的動作大得驚起了路邊覓食的麻雀。
港區大門像道生鏽的鐵幕,保安正端著不鏽鋼飯盆扒拉最後幾口炒麵。還好進來的時候沒有檢查,我們就直接進來了。
還好這邊正好趕上了最近一班港內公交車,免費的。
公交車像艘破舊的拖船,在集裝箱峽穀間蹣跚前行。水頭的手指在膝蓋上敲打莫爾斯電碼的節奏,直到船艉的五星紅旗躍入眼簾。船梯口,二副正抱著胳膊看表,秒針走動的聲響幾乎能聽見。
我們跳下車時,夕陽正把船身染成橘紅色。水頭突然放緩腳步,扯平工裝上的褶皺,才故作鎮定地踏上舷梯。但我知道,他後背的汗漬早已洇成了地圖。
登上舷梯時,我回頭看了眼港區。那輛公交車正緩緩駛向夕陽,車尾噴出的藍煙像告別的信號彈。廚房方向飄來炒菜的香氣,油爆聲裏夾雜著鍋鏟敲打鐵鍋的節奏。這個匆忙的傍晚,終於有驚無險地沉入了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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