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潮紋鹽跡

章節字數:2900  更新時間:25-12-12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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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的艙室悶得像剛熄火的蒸籠。我癱在沙發上,聽著空調外機哮喘般的嗡鳴。

    現在的位置還是比較靠岸的,手機信號不是很好,得靠在左邊的窗戶上能收到信息。

    手機在枕邊震動——是家族群在曬午餐,紅燒肉的照片油光發亮。我把屏幕扣在胸口,鹹腥的海風從舷窗滲進來,衝淡了記憶裏的家常味道。

    眯了不到二十分鍾,身體就像上了發條般自動醒來。恍恍惚惚推開廚房門時,大廚正在給凍雞腿化凍,微波爐的藍光把他側臉映成深海的顏色。“來得正好,”他頭也不回,“土豆削皮,洋蔥切絲,西芹抽筋。”

    “好!容我先把這些盤子給收拾掉!”

    下午三點的陽光斜切過舷窗,在砧板上投出晃動的菱形。削皮器在土豆表麵旋轉,棕色的外皮卷曲如浪花褪去時的泡沫。最難的是西芹——要把背麵的老筋一絲絲抽掉,纖維斷裂的脆響像遠處纜繩的輕吟。

    切洋蔥時我學聰明了,在案板邊放了碗水。可刀鋒落下時,辛辣氣息還是刺得眼眶發熱。大廚突然遞來片薄荷葉:“含著,比戴泳鏡管用。”清涼在舌尖炸開的瞬間,窗外的海鷗正掠過金紅色的海麵。

    四點整,油鍋開始歌唱。蒜末在熱油裏爆出金黃的浪花,雞塊下鍋的滋啦聲驚動了排風扇上打盹的蒼蠅。我把西芹倒進鍋裏時,大廚正往湯鍋撒白胡椒,粉塵在夕陽的光柱裏飛舞,像被照亮的微小星座。

    當最後一道菜裝盤,晚霞正把整個廚房染成蜜色。消毒櫃亮起紅燈的嗡鳴聲裏,我靠著冰箱喘氣,工裝後背的汗漬已繪出新的地圖。這個下午的潮汐,終於在鍋碗瓢盆的碰撞聲裏,緩緩退向夜晚的深港。

    廚房裏的時光褶皺

    午後的陽光像融化的黃油,緩慢地在廚房裏流淌。我將最後一個土豆削淨,看著它在清水盆中旋轉下沉。大廚從冷櫃裏拖出一袋凍蝦,冰塊在塑料袋裏嘩啦作響,像是微型的浮冰碰撞。

    “蝦線要挑幹淨,”大廚用剪刀剪開蝦背,動作熟練得像個外科醫生,“上次老陳吃出沙,罵了三天。”蝦殼在指尖碎裂的感覺很奇特,那是一種介於脆弱與堅韌之間的質感。我學著大廚的手法,用牙簽挑出那條黑色的細線——蝦的消化道,在航海日誌裏我們叫它“黑航道”。

    窗外傳來水頭的口哨聲。他從舷窗邊經過,安全帽倒扣在手裏,露出被汗水浸透的花白頭發。“晚上有蝦啊?”他探頭進來,鼻子抽動著,“多放蒜,我那兒有瓶廣東蒜蓉醬。”大廚頭也不抬:“你那醬鹹得能醃魚,省著點用。”

    下午四點半,廚房進入最安靜的時段。隻有切菜的嚓嚓聲和遠處主機低沉的嗡鳴。大廚開始調醬汁,各種瓶瓶罐罐在操作台上列隊:生抽老抽、料酒米醋、蠔油豆豉。他嚐味時閉著眼睛,喉結輕輕滾動,像是在與某種古老的味覺記憶對話。

    “零八年在寧波港,”他突然開口,手裏的勺子繼續攪動著醬汁,“跟個紹興老師傅學的調鹵。他說好鹵要能看見三層色——醬色、油色、亮色。”他舉起勺子,琥珀色的醬汁順著勺邊緩緩流下,在陽光下果然泛出三種不同的光澤。

    我處理西芹時,大廚開始切配菜。胡蘿卜在他的刀下變成均勻的菱形,青椒被剖開後露出白色的筋膜,他用刀尖輕輕刮去,動作細致得像在修複古董。這些細節,是岸上餐廳不會在意的,但在海上,食材的珍貴讓每個步驟都變得莊重。

    鍋灶邊的航行

    油鍋正好升溫。大廚將手懸在鍋上試溫,這個動作他做了三十年。“油溫六成,”他喃喃自語,“低了粘鍋,高了焦苦。”蒜末下鍋的瞬間,香氣炸裂開來,穿過排風扇飄向甲板,我聽見外麵有水手吹了聲口哨。

    雞塊滑入油鍋時,大廚迅速蓋上鍋蓋。油爆聲在密閉空間裏悶響,像遠方的雷聲。透過玻璃鍋蓋,我看見雞塊在熱油中翻滾,表皮漸漸變成金黃色。“翻!”大廚一聲令下,我配合著顛鍋,雞塊在空中短暫停留,落下時已換了麵。這個動作我們練習了半個月,現在終於有了默契。

    西芹下鍋是另一番景象。綠色的蔬菜在熱油中迅速變得鮮亮,像是被瞬間注入了生命。大廚沿著鍋邊淋入料酒,火焰“轟”地竄起,把他額前的白發照得透明。那一瞬間,他不再是個廚子,倒像個指揮火焰交響樂的法師。

    湯鍋在另一個灶上咕嘟。大廚往鍋裏扔了截甘蔗:“南海的土法子,去腥增甜。”甘蔗在乳白色的魚湯中浮沉,散發出淡淡的甜香。他撒白胡椒時,粉塵在夕陽的光束中飛舞,每一粒都在講述著不同的旅程——有些來自海南,有些來自越南,還有些可能是更遙遠的產地。

    五點鍾,最後一道菜下鍋。豆腐在煎鍋裏滋滋作響,大廚小心地用鍋鏟翻動,不讓那嬌嫩的金黃色外皮破損。“豆腐要煎出虎皮紋,”他說,“像老水手臉上的皺紋,那是歲月的味道。”窗外,夕陽正沉向海平麵,把整個廚房染成溫暖的橙色。

    暮色收尾

    裝盤時,大廚展現出藝術家的苛刻。每道菜都要擺出船形——主菜是船身,配菜是風帆,醬汁勾勒出航跡。這不是必需的,但他說:“在海上吃飯,就得有海的樣子。”

    我端著最後一盤菜走向餐廳時,聽見裏麵已經熱鬧起來。刀叉碰撞聲、椅子拖動聲、還有熟悉的喧嘩。推開門,二十幾張麵孔轉過來,眼神裏寫著同樣的期待。在海上,晚餐不止是進食,更是一天中最重要的儀式。

    回到廚房,戰鬥才剛剛開始。油膩的鍋具堆成小山,蒸籠屜的每個孔洞都藏著麵渣。大廚已經點上煙,靠在冰箱旁休息。煙霧在他臉前繚繞,讓他看起來像個剛打完仗的老兵。

    “洗吧,”他吐出口煙圈,“洗完還有明天的早飯要準備。”熱水衝進洗碗槽的聲音,像遠去的潮汐。我知道,這個漫長的下午,不過是無數個相似日子中的一個。但在蒸汽朦朧的舷窗倒影裏,我看見自己臉上有種陌生的平靜——那是與大海達成了某種和解的人,才會有的神情。

    洗碗池的水聲還在耳邊回響,我已推開駕駛台厚重的水密門。雷達屏幕的綠光在黑暗中脈動,像顆緩慢搏動的心髒。大副正俯身在海圖桌上,手裏端著那個磕掉瓷的搪瓷杯。老陳癱在高腳凳上,安全帽扣在臉上,可我知道他沒睡——煙灰缸裏新按滅的煙頭還飄著最後一縷青煙。

    “收拾完了?”大副頭也不抬,水筆航海日誌上劃出輕微的沙沙聲。我癱進角落的觀察椅,皮革坐墊立即傳來冰涼的觸感。窗外,南海的星空低垂得仿佛伸手可及,銀河像撒落的鹽粒橫貫天際。

    老陳突然摘掉鴨舌帽,幾根花白的頭發在儀表盤微光中泛著銀絲:“這趟回上海,我就下了。”他聲音平淡,卻在寂靜的駕駛台裏擲出漣漪。大副的鉛筆停了停,在圖紙上留下個小小的墨點。

    “三副也下,”大副重新寫起了日誌,筆尖卻不如剛才流暢,“他老婆預產期在下月初。”高頻電台裏突然傳來其他船隻的通話,帶著電流雜音的英語在空氣裏短暫停留,又消失在夜色中。

    老陳摸出煙,打火機的火苗把他臉上的皺紋照得深深淺淺。“公司不給開封,”他吐出口煙,煙霧在雷達光裏緩緩旋轉,“得找新船重新實習電機員。”煙灰掉在褲腿上,他隨手拍掉,動作裏有種認命的輕慢。

    大副終於放下了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大概涼了,他皺眉的樣子在儀表盤微光裏格外清晰。“海員就是這樣,”他說,聲音突然變得很遠,“上上下下,像潮水。”窗外有貨輪駛過,航向燈在墨黑的海麵上劃出轉瞬即逝的光軌。

    我們沉默了很久。隻有雷達掃描線規律的轉動聲,和遠處主機隱約的震動。老陳突然笑出聲:“也好,在一條船上待一段時間,該換換水了。”他彈煙灰的動作很用力,煙灰在黑暗裏飄散如細雪。

    八點鍾,三副來交班時眼睛紅腫,看來沒咋休息好。大副拍拍他肩膀,什麼也沒說。老陳把帽子端正戴好,跟著大副走向門口,在門檻處頓了頓,回頭看了眼滿屋的儀表盤。那些閃爍的指示燈在他瞳孔裏映出細碎的光,像某個正在遠去的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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