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03 更新時間:25-10-03 20:51
簫逸回到自己的房間,門在身後輕輕合上,將書房內的緊張與謀劃隔絕在外。
他並未立刻入睡,而是摸索著走到床邊,在床沿坐下。指尖無意識地探入枕下,觸碰到一個略舊卻保存完好的錦緞香囊。
指尖細細描摹著凸起的紋路,冰冷的絲綢似乎也染上了一絲虛幻的暖意。那日初入王府的惶惑不安,身體與心靈的雙重劇痛,似乎都因這個小小的香囊,以及那人看似冷淡實則周全的庇護,而稍稍得以安放。
他緊握著香囊,良久,唇角牽起一絲極淡卻苦澀的弧度,似是自嘲。最終,他將香囊仔細收回枕下,躺上床,強迫自己閉上眼,將所有翻騰的思緒壓入沉寂的黑暗之中。
翌日清晨。簫逸洗漱完畢,在侍從細微的引導下來到偏廳。
剛一踏入,一股溫暖**的食物香氣便撲麵而來,巧妙地衝散了他一夜沉滯的心緒。空氣中彌漫著熬煮得恰到好處的米粥清香,混合著水晶蝦餃的鮮甜、玲瓏炸春卷的酥脆油香,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甜糯氣息,似是剛出籠的紅豆軟糕。這些香氣交織在一起,構成一種令人食指大動的安穩與富足感。
他“看”向餐桌的主位方向。即使目不能視,他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裏坐著一個人,氣息沉靜而溫和。
蘇曉卿正執筷用膳,晨光透過雕花窗欞,柔和地灑在他身上。他今日穿著一身月白雲紋常服,墨發以一根簡單的玉簪半束,餘下幾縷隨意垂落肩側。晨光勾勒出他側臉清俊的輪廓,眉眼溫潤,氣質清雅澄澈,當真配得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之譽。
一陣極輕微的衣袖拂動,帶起一縷清冽好聞的鬆墨香氣,與他周身那派書卷氣的溫雅相得益彰。簫逸微微斂衽,向著那氣息和聲音的來源方向,依著禮節低聲道:“王爺早。”
蘇曉卿聞聲抬眼,放下銀箸,唇角含了一絲戲謔的笑意:“嗯?怎麼又變回王爺了?昨夜那聲”舅舅”,叫得不是挺順口?”
簫逸耳根微熱,麵上卻強作鎮定,從善如流地改口,聲音比剛才輕了些許:“……舅舅早。”
蘇曉卿見好就收,不再逗他,示意侍從為簫逸布菜。“用膳吧。今日天氣不錯,可想隨我出府去街上逛逛?”
簫逸正接過溫熱的粥碗,聞言動作一頓,無神的眼眸微微垂下,低聲道:“多謝舅舅好意。隻是我現下這樣出府似乎不太方便……怕會擾了舅舅興致。”
“有何不便?”蘇曉卿語氣輕鬆自然,“我挽著你便是。你初來京城,又一直在府中修養,未曾見識過京中繁華。總悶著也不好,就當出去散散心,聽聽市井人聲,聞聞人間煙火氣,於你身心有益。”他的話語溫和卻不容拒絕,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篤定。
簫逸握著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緊,心中劃過一絲**和細微的期待。他確實……已許久未曾感受過那喧鬧的、生機勃勃的市井氣息了。沉默片刻,他輕輕點了點頭:“好。聽舅舅的。”
京城的主街果然如蘇曉卿所言,熱鬧非凡。
甫一踏出靖王府那沉靜肅穆的大門,聲浪與氣息便如潮水般湧來,將簫逸包裹。他的世界雖無色彩,卻在瞬間變得無比鮮活而嘈雜。
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轆轆聲、馬蹄聲清脆密集、小販們此起彼伏極具穿透力的吆喝叫賣聲、雜耍賣藝人周圍爆發出的陣陣喝彩與掌聲、茶館裏傳出的說書人抑揚頓挫的語調、還有無數行人交織的腳步聲與交談聲……所有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首喧囂而充滿生機的市井交響。
剛出籠的肉包子蒸騰著**的麥香與肉香、甜膩的糖畫熬煮焦糖的氣息、水果攤上各類鮮果的清新、脂粉鋪裏飄出的濃鬱花香、甚至還有鐵匠鋪裏隱隱傳來的炭火味……各種味道交織竄入鼻尖,描繪出一幅煙火人間的畫卷。
蘇曉卿的手穩穩地托著他的手肘,引導他避開人流。透過薄薄的衣料,他能感覺到蘇曉卿掌心穩定而溫和的力度,以及偶爾因動作而再次隱約傳來的清冽鬆墨香。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身上,與偶爾從街邊巷口吹來的、帶著涼意的穿堂風形成奇妙的對比。
他就這樣被蘇曉卿挽著,慢慢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周圍的喧鬧與他過去所熟悉宮中的死寂、逃亡路上的惶然截然不同,一種奇異的、活在當下的真實感包裹著他。
蘇曉卿似乎興致頗高,偶爾會低聲在他耳邊描述一下路邊有趣的雜耍,或是某個攤位上造型奇特的泥人。直到兩人緩步到一個相對安靜些的角落,一處書攤前。油墨和舊紙張特有的氣味在這裏變得濃鬱起來。
就在蘇曉卿隨手拿起一冊書卷翻閱時,一道身影極其自然地從一旁靠近,如同隻是另一個選書的客人。“主子。”影七的聲音壓得極低,僅容他們三人聽見。
蘇曉卿翻書的動作未停,仿佛隻是在欣賞文字,唇齒微動:“講。”
“找到那婦人了,周蘭芝。”影七語速快而清晰,“狀況不好,時醒時瘋。清醒時隻是哭求我們幫她找女兒,瘋癲時便反複咒罵”沈峰,不得好死”、”還我女兒”、”畜生,會有報應的”……情緒極為激動。屬下恐其遭遇不測,已將她暫時安置在城外南郊的一處隱蔽別院。主子可要親自前往查看?”
蘇曉卿靜靜聽著,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書冊的封麵,這是他沉思時的小動作。
片刻後,他合上書冊,放回原處,聲音平穩:“去一趟吧。總得知道,到底是怎樣的事,能將一個好端端的人逼成這般模樣。”他側過頭,雖是問詢,卻帶了尊重的意味,“簫逸,你覺得呢?”
簫逸一直安靜地聽著,聞言點了點頭:“我聽王爺的。”
南郊別院隱在一片竹林之後,環境清幽,確實隱蔽。
然而,他們三人還未走近院門,一陣淒厲尖銳的哭嚎聲便已穿透寂靜的空氣,先行撞入耳中。那聲音嘶啞不堪,充滿了無盡的痛苦與瘋狂,反複哭喊著:“我的囡囡!把我的囡囡還給我!沈峰!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啊——!”
哭聲斷斷續續,夾雜著含糊不清的咒罵和嗚咽,令人聞之心頭發緊。
簫逸的腳步微微一頓,無神的眼眸下意識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眉頭不自覺地蹙起。這聲音中的絕望是如此濃烈,幾乎化為實質,刺痛耳膜。
蘇曉卿的麵色也沉靜下來,他拍了拍簫逸的手背,低聲道:“跟緊我。”隨即對影七示意了一眼。影七會意,率先上前,無聲地推開了那扇看似尋常的院門。
影七無聲地推開那扇看似尋常的院門,門軸發出極輕微的“吱呀”聲。
院內的景象遠比聲音所傳達的更為衝擊。隻見一個衣著原本應顯富貴、如今卻已淩亂不堪、沾滿汙漬的婦人,正癱坐在院中冰涼的石板地上。她約莫四十上下年紀,麵容依稀可見姣好輪廓,但此刻卻被瘋狂與悲痛扭曲,頭發散亂,淚痕汙濁了臉頰。
她懷中緊緊摟著一個空空如也、早已髒汙的繈褓,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聽到開門聲,她猛地抬起頭,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門口出現的陌生身影,尤其是走在稍前的、看起來更顯年少無助的簫逸。
“囡囡!是我的囡囡回來了嗎?!”她嘶啞地尖叫一聲,竟不知從哪生出一股力氣,猛地從地上爬起,狀若瘋虎般朝著簫逸直撲過來,枯瘦的手指直欲抓向他的衣襟!
“小心!”蘇曉卿反應極快,幾乎是本能地瞬間側身,將簫逸嚴嚴實實地護在身後,同時抬手精準地格開了婦人抓來的手。
那婦人一擊撲空,又見被人阻攔,情緒徹底失控,轉而對著蘇曉卿瘋狂地哭喊撕打起來:“放開!你們這些天殺的!朝廷的走狗!官官相護的畜生!把我女兒還給我!是不是沈峰那個賣妻求榮的畜生讓你們來的?!他不得好死!你們也都不得好死!!”
她的罵聲淒厲刺耳,充滿了最惡毒的詛咒和最深的絕望,言語混亂卻字字泣血。
“主子恕罪!”影七立刻上前,動作迅捷而克製地從後方製住激動掙紮的婦人,以免她傷到蘇曉卿。他迅速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瓷瓶,倒出一粒朱紅色的藥丸,溫聲勸道:“周娘子,得罪了,這是安神的藥,吃了就好了。”
那婦人掙紮著欲吐,但影七手法老練,輕輕一托其下頜,藥丸便滑了下去。藥效發作得很快。不過片刻,周蘭芝激烈的掙紮和哭罵聲便逐漸低弱下來,原本急促混亂的呼吸也變得綿長。她眼中駭人的狂亂血色慢慢褪去,雖然依舊空洞悲傷,卻恢複了幾分清明。
她不再攻擊人,隻是身體脫力般軟了下來,被影七扶著,癱坐回地上,默默地流著淚,抱著那個空繈褓低聲啜泣,與方才判若兩人。這時,她才真正看清了眼前之人的衣著氣度。蘇曉卿雖身著常服,但那料子的華貴、舉止的從容,以及身後那名明顯是護衛的高大男子,都絕非尋常人家。
周蘭芝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她忽然掙紮著跪正了身體,不顧地上的塵土,朝著蘇曉卿重重磕下頭去,前額抵著冰冷的石板,聲音因方才的哭喊而沙啞不堪,卻帶著孤注一擲的清晰:“民婦周蘭芝……叩見王爺!求王爺……為民婦做主!為民婦那苦命的女兒伸冤啊!!”
蘇曉卿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他上前一步,虛扶了一下,語氣溫和卻自帶安撫力量:“周娘子,請起說話。地上涼,你身子要緊。”
周蘭芝卻不肯起,隻是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著他,重複道:“求王爺做主!”
蘇曉卿微微頷首,示意影七先將人扶起。待周蘭芝勉強站穩,他才溫聲問道:“本王確可聽你冤情。隻是,你如何知曉本王的身份?”他的目光落在婦人雖狼狽卻難掩質料的衣物上,“觀你衣著談吐,並非尋常百姓,你又究竟是何種身份?你口中的沈峰……又是何人?”
周蘭芝卻不肯起,隻是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著他,重複道:“求王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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