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36 更新時間:25-10-04 20:03
與靖王府水榭中舅侄倆輕鬆愜意的談心不同,此時的京城某處,大理寺卿李文遠的府邸正籠罩在一片凝滯的壓抑之中。
年僅二十八歲的李文遠已官至正三品,這般年紀便執掌大理寺,簡在帝心,本是朝中羨煞旁人的殊榮與前途無量。然而他的府邸卻異常簡樸清冷,青瓦白牆間隻見三兩仆從悄步而行,連交談都壓低了嗓音,仿佛怕驚擾了什麼。
正廳的多寶閣上擺著幾件尋常官窯瓷器,最值錢的恐怕還是那套蒙著薄塵的鎏金掐絲茶具——據說是去年聖上親賜的,卻也鮮少動用。後宅更是清淨得出奇。這位年輕的朝廷新貴竟未納一房妾室,隻與發妻何筱筱舉案齊眉,鶼鰈情深。
此刻,何筱筱正輕蹙蛾眉,望著書房窗紙上那抹被燭光投射、久久凝定不動的人影。她手中端著的參茶早已涼透,這已是她換上的第三回了,卻始終不忍叩門打擾。
燈火勾勒出她纖細窈窕的身影,一張芙蓉麵細膩白皙,柳眉杏眼,本應是明**人的容貌,卻因常年眉宇間籠罩的淡淡輕愁而顯得格外柔弱動人。尤其那雙眼睛,清澈如水,此刻盛滿了化不開的憂慮,更添幾分我見猶憐的氣質。
”夫人,時辰不早了,您還在等老爺?”老嬤嬤提著燈籠悄聲上前,心疼地看著女主人。
何筱筱輕輕搖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微涼的杯壁上精致的鎏金纏枝紋路:”老爺自申時便閉門不出,連晚膳都未傳喚。。。我這心裏,總是不踏實。”話音未落,書房內突然傳來“啪嚓”一聲脆響,似是瓷盞摔碎在地的聲音。
她心下一驚,再顧不得許多,騰出一隻手推開書房門。隻見夫君臨窗而立,背影僵硬。燭台傾倒在書案旁,一灘燭淚蜿蜒流淌,幾片燒焦的紙屑尚在青磚地上冒著細弱的青煙,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糊味。她眼尖地瞥見那紙屑邊緣,落款似乎是——靖王府!
她的心猛地揪緊了。
李文遠聞聲驀然回首,年輕清俊的麵容在跳動的燭光影裏顯得格外蒼白疲憊,唯有那雙總是溫潤的眼眸,此刻卻亮得駭人,裏麵翻湧著複雜難辨的情緒——驚懼、決絕,還有一絲孤注一擲的瘋狂。
”不是讓你莫要進來麼?”他聲音沙啞得厲害,卻下意識地伸手,接過了妻子顫巍巍捧來的茶盞,指尖冰得何筱筱微微一哆嗦。
何筱筱望著丈夫眼下的濃重青影和幹裂的嘴唇,心疼得無以複加,忍不住抽出袖中絹帕,上前輕輕為他擦拭額角並不存在的汗水:”夫君。。。便是天大的事,也該愛惜自己的身子才是。你這般熬著,讓我和孩子們。。。”話未說完,手腕便被李文遠猛地攥住。
他的力道很大,攥得她有些發疼,但動作間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依賴。
李文遠凝視著妻子寫滿擔憂的芙蓉麵,忽然扯出一個極其疲憊卻又異常溫柔的笑,隻是那笑意未達眼底,反而令人心驚:”夫人,莫怕。。。不過是要。。。要陪靖王府演一場大戲罷了。”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仿佛怕被牆外的風吹草動聽了去,”待此事了結。。。我便向陛下告假,帶你和孩子們去城郊的別莊住些時日,可好?陪你去賞春日的桃花,就像我們剛成婚時那樣。。。”他的語氣越是溫柔,何筱筱的心就越是往下沉。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
他聰敏過人,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看似風光無限,但隻有她知道,他內心深處藏著怎樣的不安與負累。她雖是一介婦人,困於後宅,卻也並非對朝堂風雲一無所知。夫君能坐上這大理寺卿的位置,背後少不了那位權傾朝野的裴相爺的“提攜”,而裴相的手段。。。她光是想想,便覺得通體生寒。
她曾隱約察覺丈夫替裴相處理過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那些事讓他夜半驚夢,性情也愈發沉默壓抑。她愛他,愛得深切,所以更不願見他卷進那些詭譎漩渦,日日擔驚受怕,如履薄冰。
她反手握住丈夫冰涼的手指,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聰慧如她,已猜到了幾分:“夫君。。。那賬簿。。。你。。。你當真交給了陛下?這豈不是。。。豈不是將裴相爺往死裏得罪了?我們。。。我們還能有退路嗎?”她的話語裏沒有責備,隻有無盡的擔憂和後怕。
她知道那賬簿是催命符,交出去是死路,不交出去,將來事發也是死路。她的夫君,這是選擇了一條更為凶險,或許。。。也更問心無愧的路?
李文遠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將妻子微涼的手握得更緊。他想起那日深夜,他將那本記錄著裴弘毅黨羽貪墨走私、甚至涉及邊關軍械交易的致命賬簿,通過絕密渠道呈送禦前時的驚心動魄。
那是他掙紮了無數個日夜後的決定。
裴相待他確有“知遇之恩”,但那些恩情早已被越來越多的肮髒交易和無法回避的罪孽所玷汙。他忘不了那些因裴黨貪墨而凍餓死去的邊軍士卒家眷的哭訴,忘不了被當作貨物販賣的婦孺絕望的眼神。。。他李文遠寒窗苦讀,並非為了成為權貴爪牙,禍國殃民!
他交出賬簿,是向陛下投誠,亦是向靖王示弱,更是為自己。。。尋一條或許能通向光明的贖罪之路,哪怕這條路荊棘密布,九死一生。
“筱筱,”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破釜沉舟後的平靜,“有些路,一旦走了,就不能回頭。但為了你和孩子,我必須賭這一把。”賭陛下和靖王能扳倒裴弘毅,賭他這份“功勞”能換得一家人的平安。
從前幾日的秋獵上靖王受傷,陛下宣布暫停貿易,肅查賬簿就不難看出陛下已經開始懷疑他們了。
簷下風燈忽明忽暗,將他投在粉牆上的影子拉得頎長而扭曲,搖擺不定,恰如暗流在他那身錦繡官袍下洶湧澎湃,即將掀起滔天巨浪。
而這場靖王府主導的“大戲”,他已身不由己地成為了幕布之下的關鍵角色。
李文遠凝視著妻子蒼白卻寫滿擔憂的芙蓉麵,心中那最後一絲猶豫也被徹底斬斷。
他不能再等了,每多等一刻,便多一分危險,也多讓妻兒擔驚受怕一刻。靖王府既然已將信號遞到了他麵前,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銳利而堅定,輕輕拍了拍何筱筱的手背以示安撫,隨即揚聲道:“李福!”
守在院外的老管家立刻應聲推門而入,垂手恭立:“老爺有何吩咐?”“立刻去準備馬車,”李文遠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要不起眼的那輛青氈小車,從西側角門出。不必驚動太多人,你親自安排可靠的車夫。”
李福是府裏的老人,深知輕重,見主人神色凝重,不敢多問,隻躬身道:“是,老奴這就去辦。”說罷迅速退下安排。
何筱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抓住丈夫的衣袖:“夫君,這麼晚了,你還要出去?要去何處?”她的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慌。
李文遠回身,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試圖傳遞一絲鎮定:“筱筱,放心,我隻是去拜會靖王。府中一切照舊,若有人問起,便說我歇下了。等我回來。”他的目光深沉,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意味。
說完,他不再猶豫,整理了一下略顯褶皺的官袍,深吸一口氣,大步向門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沉沉的夜色裏。
何筱筱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手指緊緊絞著絹帕,一顆心七上八下,隻能在心中默默祈禱。
此時靖王府後花園
亭中,蘇曉卿剛與簫逸說完大魏麵臨的局勢,氣氛尚顯凝重的餘韻。
一陣極輕微的衣袂拂動聲響起,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亭外陰影處,單膝點地,正是奉命前往李府送信的影衛。
“主子。”影衛的聲音低沉清晰,“信已送到,親手交予李大人。李大人當時屏退了左右,獨自在書房看了信。屬下離開時,隱約聽到書房內有瓷器碎裂之聲。”
蘇曉卿聞言,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露出一抹了然於胸的淡淡笑意,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他輕輕揮了揮手,影衛便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下,再次隱沒在黑暗裏。
坐在對麵的簫逸雖然目不能視,但聽覺極其敏銳,將剛才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察覺到蘇曉卿氣息的變化,不由微微側頭,“望”向蘇曉卿的方向,帶著一絲好奇問道:“王爺似乎心情很好?”他能感覺到,方才那瞬間,蘇曉卿周身那種沉凝的氣息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近乎愉悅的鬆弛感。
蘇曉卿輕笑出聲,端起已經微涼的茶抿了一口,語氣帶著幾分難得的戲謔:“哦?你感覺出來了?不妨猜猜,為何?”
簫逸偏頭略作思索,白紗下的眉宇微蹙:“與剛才那封信有關?是……關於裴弘毅的線索有了進展?”他能想到的,能讓蘇曉卿在此刻露出這種神情的,大抵是與扳倒裴相相關的事情。
蘇曉卿放下茶盞,指尖在石桌上輕輕一點:“對,也不對。”他賣了個關子,聲音裏帶著一種引導的意味,“確是因裴相而起,卻不止於他。”
簫逸心中好奇更甚,正想再追問幾句,又一道幾乎難以察覺的氣息迅速靠近。
又一名暗衛服飾的人如同鬼魅般出現在蘇曉卿身側,俯身在他耳邊極快地低語了幾句。蘇曉卿聽著,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幾分,甚至還帶上了一絲意料之中的玩味。
他抬手示意暗衛退下。幾乎就在暗衛身影消失的下一秒,花園月洞門外便傳來了王府下人清晰而略帶急促的通報聲:“啟稟王爺,大理寺卿李大人此刻正在府外求見,說是有緊急要事稟報王爺!”
聞言,蘇曉卿轉回頭,麵向簫逸的方向。即便隔著白紗,簫逸仿佛也能感覺到對方那帶著笑意的、洞悉一切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然後,他聽到蘇曉卿用一種輕鬆而篤定的語氣,慢悠悠地說道:“看,讓我開心的人,這不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話音落下,亭中仿佛連晚風都滯了一瞬。簫逸瞬間明白了方才那封信、那碎裂的瓷器聲,以及此刻李文遠星夜突如其來的拜訪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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