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88 更新時間:25-11-03 19:00
意識在顛簸和束縛中緩緩聚攏。
簫逸後頸悶痛,眼皮沉重如鉛,費力地掀開一絲縫隙。視線裏一片混沌,模糊的光影晃動,能勉強分辨出這是一個陳設華麗的房間,以及不遠處一個端坐的人影輪廓。
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眼上那條蘇曉卿特意為他準備、戴上後並不太影響視物的特製遮目,已經被拓跋弘摘掉了。
耳邊傳來一個蒼老卻溫厚的聲音,帶著一種長者特有的、令人放鬆警惕的柔和:“醒了便好。下麵的人不懂事,讓喬小友受驚了。”
是裴弘毅!簫逸心中一凜,立刻重新闔上眼,維持著昏迷的假象,感官卻全力張開。
他感覺到有人上前,利落地解開了他手腕上的繩索。
那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更近了些,帶著些許歉意:“小友不必驚慌,此處是老夫的丞相府。此番相請,方式確有不妥,老夫定會嚴加管教。”話音頓了頓,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關切,“拓跋王子年輕莽撞,將小友的遮目也取下了,實在不該。老夫已命人尋回,小友且看看,可是此物?”
簫逸知道無法再裝,這才“悠悠轉醒”,眼神刻意放得空洞而迷茫。
他循著聲音,努力聚焦模糊的視線,望向主座。
隻見一位身著家常深色錦袍的老者端坐其上,看年紀約有六七十歲,須發花白,麵容清臒,臉上帶著仿佛常年帶笑形成的慈祥紋路,手中輕撚一串佛珠,神態安詳如同一位尋常富家老翁。
“裴……裴相?”他聲音沙啞,帶著不確定。
“正是老夫。”裴弘毅微微頷首,笑容和煦。他緩緩起身,步履略顯遲緩,走到簫逸麵前。他手中拿著的,正是簫逸之前使用的那條月白綢帶遮目。裴弘毅將其遞到簫逸眼前,距離把握得極有分寸——既近得足以觀察任何細微反應,又不至於顯得過於逼迫。
“小友且看,這可是你的遮目?”裴弘毅語氣自然,目光卻如同最精細的尺子,丈量著簫逸瞳孔可能出現的任何一絲聚焦或變化。這看似簡單的物歸原主,實則是陰險的二次確認。若簫逸能看見,麵對失而複得、近在咫尺的熟悉之物,眼神難免泄露情緒。
簫逸心知這是試探,但他麵上依舊茫然,並未立刻去“看”那綢帶,反而像是被聲音吸引,卻又無法精準定位,微微側耳,帶著一絲依賴聲音判斷的盲人特有的遲疑,問道:“是……我的遮目?多謝裴相……”
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略顯笨拙地摸索著,軌跡帶著不確定性,直到“偶然”觸碰到綢帶的邊緣,才小心翼翼地接過,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感激之色:“正是此物,有勞裴相費心。”
整個過程,他的眼神始終保持著一種空洞的“凝視”,沒有因為熟悉的物品出現而產生絲毫波動。
裴弘毅仔細觀察著,見少年反應自然,完全符合盲人依賴觸覺和聽覺的特征,心中最後一絲疑慮終於散去。他笑容更顯慈祥,溫言道:“物歸原主便好,小友快戴上吧,想來會更自在些。”
“是。”簫逸低應一聲,動作熟練地將綢帶蒙在眼前,在腦後係好。就在綢帶覆上的瞬間,那層特製的輕薄絲綢並未完全隔絕光線,眼前的世界雖然蒙上了一層柔和的月白濾鏡,但書房內的布局、裴弘毅那帶著慈祥假笑的麵容,依舊清晰地映入他的眼簾。
這便是蘇曉卿為他準備的“障眼法”,既能掩飾他已然複明的事實,又能讓他暗中觀察,掌握主動。
係好遮目,簫逸“望”向裴弘毅的方向,姿態恭敬中帶著屬於江湖少年的、不卑不亢的疏離。裴弘毅見他如此,臉上笑容愈發真切,仿佛真心喜愛這個晚輩,開始打起了感情牌:“說起來,老夫與你母親喬飛霞女俠,也曾有過數麵之緣。喬女俠俠骨柔腸,性情爽利,武功更是超凡脫俗,老夫欽佩不已。”
他歎息一聲,聲音裏充滿了恰到好處的惋惜,“可惜啊,天妒英才,聽聞她不幸身隕的消息,老夫亦是痛心疾首。好在……”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簫逸身上,帶著一種欣慰,“她還留下了你這棵好苗子,喬家衣缽,總算後繼有人。看到你,就如同又見到了當年那位名動江湖的”流雲劍”啊。”
聽到裴弘毅提及“喬飛霞”這個名字,簫逸的心如同被針紮了一下,泛起細密的疼痛與憤怒,但他死死克製住了。他微微低下頭,肩膀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放在身側的手也稍稍握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與強裝的鎮定:“多謝裴相……還記得家母。”
這反應,既有對母親的思念,也有不願在外人麵前過多表露脆弱的倔強,完美契合了他此刻“喬雲飛”的身份。
裴弘毅將他這細微的反應盡收眼底,眼神微閃,心中的疑慮稍減,但並未完全消除。他踱回座位,狀似隨意地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撥弄著浮葉,語氣轉為探究:“聽聞少俠此前深陷西夏囹圄,受盡苦楚,幸得靖王殿下出手相救,才得以脫身。不知……靖王殿下是如何尋到少俠的?這其中經曆,想必頗為曲折吧?”他抬起眼,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簫逸,實則銳利如鷹,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來了。簫逸心中凜然,知道這是最關鍵的身份試探。他袖中的手微微一動,借著整理衣袖的動作,讓那枚一直貼身藏著的、代表著某種特殊身份的青銅令,恰到好處地從袖口邊緣露出了一小角。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回憶起極為痛苦的事情,聲音也低沉沙啞了幾分:“不敢隱瞞裴相……那時,我……我在西夏等了很久,很久,一直盼著母親能來接我……”他的話語帶著迷茫與痛苦,完全符合一個與母親失散、身陷敵國的少年心境。
與此同時,蘇曉卿沉靜的聲音仿佛在他耳邊響起,那是之前在書房中,蘇曉卿對自己的叮囑:“若有人疑你身份,不必慌張。你隻需記得,你在西夏苦等母親不至,被俘後受盡折磨,雙目亦是被毒所害。直到一群身份不明之人將你從牢中帶出,輾轉才到了我身邊。細節越模糊,越符合你當時的狀態。”
簫逸依循著這番交代,繼續用帶著創傷的語氣陳述,將自己在西夏牢獄中真實經曆的那些黑暗、鞭笞、饑餓與絕望,模糊了具體時間線,娓娓道來:“……後來,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他們用了毒,眼睛……就再也看不見了。再後來,好像是一群不認識的人闖進了牢裏,混亂中把我帶走了……之後的事情,渾渾噩噩,等我清醒些,就已經在靖王府了。”
他描述得斷斷續續,細節模糊,反而更顯真實。
裴弘毅一邊聽著,目光不經意地掃過簫逸的袖口,那露出的一角青銅令讓他眼神微凝。這令牌,他有所耳聞,江湖上關於喬飛霞青銅令的作用。再者簫逸描述的遭遇,與他手下探查到的、關於靖王從西夏救回一個中毒失明的少年的情報基本吻合。
至此,裴弘毅心中最後一絲疑慮才真正打消。他臉上重新浮現那種悲天憫人的神色,長長歎息一聲:“唉……真是苦了你了。”
他放下茶杯,語氣陡然一轉,帶著無比的沉重與憤懣,“少俠年紀尚輕,或許不知,如今這大魏朝堂……唉,已是奸佞當道,忠良難存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背影竟顯出幾分“孤臣孽子”的蕭索:“靖王蘇曉卿,看似忠君愛國,實則包藏禍心!當年宮變,他手持利刃,血濺丹墀,不知多少忠義之士枉死其手!如今更是挾持陛下,把持朝政,排除異己,將這大魏江山視作他囊中之物!”
他猛地轉身,看向簫逸,眼神“懇切”,聲音激憤,“老夫雖位及人臣,卻時時如履薄冰,隻因不願與之同流合汙,便屢遭其打壓構陷!可憐陛下年幼,被困深宮,身邊盡是虎狼之輩!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他一番話語,慷慨激昂,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憂國憂民、忍辱負重的老忠臣,而將蘇曉卿描繪成一個殘忍嗜血、狼子野心的亂臣賊子。
書房內,一時隻剩下他“痛心疾首”的餘音,以及簫逸在綢帶後,冰冷而平靜的“注視”著這老狐狸的精彩表演,心中鄙夷的冷笑幾乎要抑製不住。
然而,他麵上卻適時地流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困惑與將信將疑,仿佛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初次聽聞朝堂秘辛,被這巨大的信息衝擊得有些無所適從。他微微蹙眉,聲音帶著不確定:“裴相所言……與晚輩所知,似乎……頗有出入。父親他……”
他刻意停頓,留下一個模糊的尾巴,既不完全否認,也不直接認同,隻是表現出一種信息混亂下的迷茫。
裴弘毅要的正是這種效果,他不需要簫逸立刻倒戈,隻需要在他心中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見簫逸並未激烈反駁,他臉上慈祥的笑容更深,語氣轉為一種推心置腹的懇切:“老夫知你一時難以接受。但老夫今日請你前來,絕非為了離間你與靖王。恰恰相反,老夫是為了保護你!”
“保護我?”簫逸“望”著他,語氣中的疑惑更重。
“不錯!”裴弘毅重重一歎,臉上滿是“誠摯”的擔憂。他並未親自去碰茶具,而是微微側首,向侍立在陰影中的一個心腹管家遞了個眼色。那管家會意,無聲地躬身,動作嫻熟而恭敬地開始斟茶。
裴弘毅則繼續對著簫逸,語氣沉痛:“孩子,你年紀尚輕,不知人心險惡。蘇曉卿將你留在身邊,當真隻是念及與你母親的舊情嗎?非也!他看中的,是你”喬雲飛”這個身份所能帶來的江湖聲望,以及……你或許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利用價值!
他將你置於風口浪尖,其心可誅啊!老夫實在不忍見喬女俠之子淪為權鬥棋子,這才出此下策,將你暫且安置在此處,以免你被他利用殆盡,最後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場!”
管家端著托盤走來,上麵放著兩杯熱氣騰騰的香茗。他先將那杯未動過手腳的茶恭敬地放在裴弘毅手邊,然後才將另一杯遞向簫逸。
裴弘毅笑容慈祥地伸手示意:“喬小友,請用茶。在此處,你無需擔憂安危,盡管安心住下。”
茶裏有藥。
蕭逸臉上適時地閃過一絲掙紮,仿佛被裴弘毅的“肺腑之言”所觸動。他遲疑地伸出手,接過了那杯茶,指尖與溫熱的杯壁接觸。
“多謝裴相關心。”他低聲道,語氣複雜。隨即,他像是下定了決心,舉起茶盞,湊到唇邊,將杯中微燙的茶水一飲而盡。
茶水入喉不久,一股無力感便從四肢百骸悄然蔓延開來。
裴弘毅看著他藥效發作,臉上那偽裝的慈祥不變,眼底卻掠過一絲掌控一切的得意。
他慢條斯理地端起自己那杯幹淨的茶,輕輕呷了一口,才悠然道:“喬小友不必驚慌不過是些讓你能安心在此做客的小玩意兒罷了。免得小友年輕氣盛,耐不住寂寞,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
他端起自己那杯未曾動過的茶,輕輕呷了一口,才慢悠悠地揭開底牌:“你放心,老夫不會傷你性命。隻需耐心等待幾日,待蘇曉卿,將不該他拿的東西原封不動地送還到老夫手中。屆時,老夫自然毫發無傷地送你回靖王府。”
蕭逸感受著體內不斷蔓延的無力感,他扶住旁邊的茶幾才勉強站穩,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和虛弱:“裴相……你……這便是你的”保護”?”
裴弘毅嗬嗬一笑,捋了捋花白的胡須,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小友稍安勿躁,暫且委屈幾日。待事情了結,老夫自會向你賠罪。來人——”
他揚聲喚來兩名看似普通、眼神卻銳利的侍從,“送喬小友去西廂客房休息,好生照看,不得怠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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