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76 更新時間:25-07-01 09:52
下了圩壩回村裏的這條路,年代久遠又失修,十幾年如一日保持著凹凸不平的模樣,偏又飲鴆止渴般在坑窪地方鋪了層層碎石子,就這麼應付過了一屆又一屆鄉裏騎車往鎮子上去的學生,隻有路邊兩排高大舒展的水杉生生長出了悠長陰涼的意思,除此之外,著實沒有一點看頭。
方月年那輛在水裏泡了一回又重新上路的自行車,已經用沉重的咯吱聲抗議一路了。
即便如此,在過一道幾乎沒有坡度的橋時,他仍然作妖似的用力提起車頭,猛地蹬了過去——結果當然是換來一陣格外令人心酸的零件刺啦碰撞聲,讓人極度懷疑不知道在哪個下一秒,人家就要徹底歇夥。
程冰看不下去,默默追上,伸手把他濕透的書包拎過去掛到了自己的車把上。
“騎慢點,”他說,“再廢一輛車子,你爸會把你攆到河裏泡三天。”
方月年渾不在意,索性破罐子破摔,蹬得更野了。
“怕什麼,你撈我不就好了,”他帥氣地揚揚下巴,“你撈嗎?”
程冰:“你考一中我就撈。”
方月年:“……”
話說回來,從小到大,程冰好像總能在方月年主動陷入困境之後出手相助,也挺神奇的。
給他趕不知道哪家追著他狂叫的狗子,一次又一次打掩護不讓汪靜發現他偷偷去程家公的木匠房耍,回回臨開學前幾天幫他熬夜補寒暑假作業,就連他在學校闖禍被罰掃衛生區的時候,程冰也總會不聲不響過來幫忙,方月年都覺得捅了簍子不讓他知道就不正常了。
“程哥,”方月年降速,攏著車頭靠近了程冰,叫得挺親,“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說。”
“我覺得咱倆最遲這個暑假一定要把那櫃子打好,要我看,一個書櫃還不夠,索性咱們打一整套,衣櫃,桌子椅子全齊,反正程爺爺也說了給我們出木頭,你講呢?”
程冰一聽這個就頭痛。
他說的木櫃是準備送給程君君的畢業禮物,但從開春開始打,到現在隻產出了三塊小板,還都是程冰自己磨的,方月年在木匠手藝這方麵,委實極端地表現出了極高的興趣和極差的天賦。
程冰瞥了瞥他:“你到現在連個像樣的隔板都沒磨出來。”
方月年很覺得委屈:“我沒時間啊,程爺爺不許平常去木匠房,光靠星期天上午那點時間能學出花來?”
辯解完又朝程冰笑笑,“再說了,這不是有你在,我看要不然這樣,以後我就不刨木頭了,刨了也是廢得多,浪費。我以後專給你打下手,當你的學徒,配合你工作,反正不管怎麼樣,這櫃子一定得按時完成,不然君姐去上大學,就放著用不上了。”
程冰低聲說:“考完試再說吧。”
方月年唉了聲,“咱們考完試,君姐估計成績都要出來了,我看還是這段時間好好……”
程冰伸腳觸地,停下車看向方月年。
“幹,幹什麼?又怎麼啦?”方月年一頭霧水地跟著停下來。
“你剛才還說要考慮考一中的。”程冰繃著臉。
方月年難得覺得有點訕訕,“是……又怎麼樣?”
程冰一蹬腳踏,走了。
方月年忙追上去,雖然在後麵趕得費力,嘴上卻歇不下來,“我真會認真考慮的……你等我一個……”
樂極生悲,他的自行車經過一番負傷超強度工作後,終於在離家兩裏地的拐口,正式罷工了。
兩人如此拖拉一路,回到水碧灣,天邊已染上一層深沉的暮色,霞光散盡,不遠的村子星星燈火,偶然有預備夜裏看魚塘的男人牽著狗子走過,見兩個孩子推著車走,問了句:“這搞什麼?車子壞了?”
方月年高高興興說:“是啊,壞了。”
程冰瞪他一眼,朝男人說:“鏈條斷了,沒事伯伯,我們馬上就到家了。”
此時方家,一家人都在圍著餐桌子坐等這個方小祖宗。
方老太瘦了些,顴骨格外突出,臉巴子又深深陷了進去,原本就狹窄的臉型拉得更長,那股子刻薄脾性越發沒了遮掩,更讓人親近不了了。
方武則不同,四十往上的年紀,顯然可見發了福,還沒到暖天裏,已經忍不了燥熱掀起了上衣,露出凸出的肚子,或許是白天出了汗,又正好在燈光下坐著,撣眼看去油亮的一圈,透露著莫名的滑稽。
年輕時的他有個好看的架子,這讓他也不算特別招人嫌,如今沒了這個優勢,在村裏人看來,他大約就是個不成不就,遊手好閑的反麵教材。
汪靜把又熱了一遍的雞爪子端出了鍋,聽見屋外車響,便說:“嗯,家來了。”
後門口還沒安上燈,烏黑的,她站門邊隻看見人,沒注意車鏈子,先對著兒子訓:“曉得家來啦?你看看,一直等你,嗯?你爺爺呢?”
“沒回,”方月年把濕透的書包撂到肩上,一腳打好車站腳,對這意思意思的訓斥倒是不在乎,“餓死了,媽,有吃的嗎?”
“哪回子你家來沒吃的?”汪靜好氣又好笑,才想起來手裏端著爪子,“快點!等你吃呐!”
方家人吃飯一直是一起吃的。
村裏很多老人上了年紀,都不和兒子媳婦湊一塊吃飯,寧願扒口小灶自燒,尋常家裏來了客人擺桌留飯,也都不上那個桌,既不用陪著嘮嗑,也不招那個嫌,樂得自在,方老太是完全不讚成這種事的,她就算自己不燒菜備飯,每每擺桌也都要坐了主位,不然怎麼行?還有沒有一點規矩了?
汪靜也由著她矯情,有些事該順就順,否則可真有一世工夫吵不完的嘴了。
方月年進了家門,剛想溜去換身衣服,被汪靜眼尖看見,“哎!你這一身怎麼搞的?掉水裏了?”
方老太立刻放下剛舉起來的筷子,板了臉:“呐,我看就是耍瘋了,回回星期五家來都搞得個天黑,今天又搞這一身,掉哪個溝裏了?”
既然發現了,方月年索性承認:“嗯,掉河裏了,車鏈條也壞了。”
方武一聽,氣急敗壞地罵:“什麼東西?鏈條又壞了?!你個小攪家精想氣死老子可是的?老子不……”
“行了行了,”汪靜急急把雞爪子放到桌當中,打斷丈夫的叫罵,“難怪搞得這晚,推了一路車子走回來的?身上可跌破了?這透濕的!趕緊進房間換一件。”
等把兒子推進了房間,她才伸出手指,朝著他腦袋用力點了幾下。
“搞什麼?痛啊。”
“就曉得瘋!講,是不是跌到下坡底下那個水塘裏了?”
知子莫若母,方月年把書包拎到桌子上,便往外掏邊說:“是是是,就是掉溝裏了,我書全濕了。”——在河邊晾了好一會兒才裝回去的書,經過一路折騰,有兩本的封皮快爛了。
汪靜看到這些書的淒慘樣子,氣得不輕,推了他一把:“行行行!趕緊換衣服去!我來搞!”
河對岸的程秋雁,也被兒子回來的樣子嚇了一跳。
今年正是最要緊的時候,家裏孩子一個應對中考,一個準備高考,又要牽掛著程笑笑,她正是大學畢業的時候,這麼多大事情湊到一起,一份心就得當作三份使,好在她本來就是個妥帖的人,這些年雖也是操心著一家老小,可有自家爸媽陪著,丈夫護著,孩子們又都懂事,日子倒也舒心。
程冰情況還好,就是渾身濕了,一雙穿了兩年的力士鞋灌著水,在堂屋的瓷磚地上,一踩一個水印子。
“媽,家婆,我掉塘裏了。”他老老實實說。
程秋雁趕上去拉著他左看右看:“怎麼掉的?可有哪裏跌到破皮動骨了?還有哪個跟你一起掉的?”
程家婆這兩年眼睛不太好了,想看也看不清,便拉著孫子問個不停,說著說著,還怨上了孩子家公和爸爸,“這兩個就曉得出門打櫃子,小家夥都不顧!”
程秋雁隻好開交:“媽!沒事就行了,小家夥哪個不跌跤?”
回頭囑咐兒子:“還好我才燒了浴鍋(注1),趕緊去洗個澡,別搞凍了,你書包呢?你校服褂子呢?你車子呢?”
“褂子沒濕,車子沒事,”程冰把家婆扶著坐好,“家婆,我去洗澡了,沒跌得怎麼樣,就是在水裏打了一個擺就上來了。”
安撫了家人,他回房,不急著收拾,先把方月年那本筆記本拿了出來。
好在書包有個小隔層,這本子沒遭受太多二次傷害,他把它攤開在書桌上晾了,才去拿衣服洗澡。
方月年隨便換了件衣服,草草把頭擦了,就滾到堂屋準備吃飯了。
方老太生著悶氣,也不知道氣孫子不聽話掉了河裏,還是氣孫子掉河裏了,自己還沒說兩句就被兒媳婦掐了話頭,總之就是拉著臉。方武早就出後門看了眼車鏈條,現在一臉戾氣,估計汪靜跟他說了幾句,所以勉強忍著沒發火。
方月年拖過凳子坐下,抓了筷子就要扒飯。
汪靜說:“就曉得吃!怎麼爺爺沒跟你一起家來?”
“沒閑,準備二模。”方月年含了一大口飯在嘴裏,想起爺爺這個人,覺得挺有意思。
自從他到初中上學,方老師好像不認識他了似的,在學校裏碰到,連個眼神梢都不給,汪靜還以為公公在學校會照顧兒子,其實除了程冰,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兩人是祖孫。而且方老師去年就該退休了,大概是他對教育事業懷有無比的熱忱,硬是又推遲了兩年。
“講到二模,你複習得怎麼樣?”方月年的話觸發了汪靜敏感的神經,像所有過度關注孩子成績的家長那樣,她念叨起來,“上次化學就考了40分,物理就考了70分,籠統理化150的卷子,你120都沒到,人家怎麼90分卷子就考90分呢?啊?”
她是怎麼把每一回考試的分數都記這麼清楚的,方月年一直覺得奇妙,但是也懶懶的不想爭辯。
程冰就是那個90分卷子考90分的人家,他就這麼優秀,有什麼好說的?
一提到考試、成績,方老太和方武照例是不怎麼插話的,原因簡單,他們並不能記清楚方月年哪次考試的成績,何況中考改革太大,到了這年,卷麵分值一門一個樣,好像就為了人統統繞進去攪亂腦子,有什麼好記的?
作者閑話:
注:浴鍋是老式的浴室,類似灶。開辟一個單獨的小房間,放一口大深鍋,灶口在外麵燒著柴,人在鍋裏洗澡(不會把人煮了,首先不會燒成開水,再說有厚墊子和木板可以隔絕人和鍋底),水涼了可以再添柴,裏麵安裝水龍頭,水燒太熱了可以放冷水,冬天比較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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