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36 更新時間：25-07-09 08:02
經過十來天的顛簸，車隊在暮春的細雨中停駐時，青石板路已漫起薄霧。
藥王拄著棗木拐杖立在村口，銀發用草繩鬆鬆束起，竹笠邊緣的雨珠滴在他袖口的蕨類紋章上，這是嶺南醫者的標誌。
車內傳來輕輕的咳嗽聲，紅月掀開簾幕的刹那，藥王看見她眼中的紅血絲，比三月前送藥時更濃了些。
“毒霧入體如附骨之疽，”藥王伸手替兩人診脈，指尖觸到其腕間細如遊絲的脈搏，“老朽盡力應能清除九成，餘下的需用嶺南雪參慢養。”
蘭帝赬倚在紅月肩頭，望著遠處被雨霧籠罩的木棉樹，想起牛頭山山穀裏的血霧。
那時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在昏迷前看見紅月剪下一縷長發，混著藥王的藥粉撒進砂罐，那是嶺南“以發代血”的續命古法。
這一連一個多月過去了，藥王用盡畢生所學，終於將兩人體內的毒素清除的差不多了，還剩一些底毒，暫時還未找到合適的方法清除。
雖然兩人已經蘇醒，但身體卻是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
接下來的十幾天，兩人逐漸有了力氣，可以下床走幾步了，偶爾還可以出門散散心。就像今天早上，兩人已經能夠下半個時辰棋了。
兩人從外麵回來後，扶搖正在把煎完的藥用碗盛出，再把湯藥上的浮沫吹掉，又嚐了一口說道：“我的魚兒，快趁熱喝了吧，不苦哦。”
她吹散浮沫時，睫毛在眼瞼投下細碎的影，像極了棋盤上的劫子。淩霄張口飲下，忽然握住她指尖：“你以後不要再嚐藥了，若你中毒……”
“若我中毒，你便不活了？”她笑著打斷，卻在觸到他掌心的老繭時，聲音忽然發顫。窗外的雨絲掠過窗欞，將兩人的影子疊在竹牆上，恍若一幅被雨水洇濕的古畫。
蘭帝赬望著這對璧人，忽然想起紅月母親臨終前的眼神。
“父親，該回房歇息了。”紅月的聲音打斷思緒，她攙扶父親時，袖中滑落半塊狼首玉佩。
紅月彎腰拾起時，淩霄看到了玉佩背麵新刻的“歸”字，想起前幾天收到的墨天籌的密信：“阿侖已在橫山軒轅古宅定居。”
“六王爺貶為庶人，阿侖也被逐出京城……”淩霄展開密信時，紙頁發出細微的脆響。
墨天籌在信中敘述了他們離開之後朝廷裏的情況，超半數的官員的遭到了清算，一時間人人自危。
皇上念著六王爺的手足之情，加上其前半生為江山社稷也做了不少貢獻，隻是剝奪爵位貶為庶人，在家頤養天年，不可出府半步。
阿侖破獲六王爺謀反一案居功首位，但作為六王爺的得意門生，功過相抵。
對於六王爺和阿侖來講，這可能是最好的一個結果了。
但阿侖心裏還是內疚的，六王爺雖然謀反，但對他還是有恩的，便反複上書替六王爺求情。
皇帝在盛怒之下，也將阿侖剝奪爵位貶為庶人，趕出京城。並將已經消失了的蘭家，列為反賊追緝。
被貶後的阿侖遠離朝堂倍感輕鬆，一路南下去遊山玩水，計劃順道探望在姑蘇城的墨天籌，然後南下嶺南探望淩霄、紅月姑娘等人。
阿侖還未到姑蘇地界，墨天籌便收到了密報，有人在暗中窺視阿侖，雖已被解決，但後續不得不防，便安排人員暗中護送阿侖到虎賁營。
墨天籌跟阿侖說了此事，建議他不要再南下，就在姑蘇隱居下來，相互也有個照應。
阿侖覺得有道理，便同意了。
同時墨天籌還提議蘭家一起隱居起來，蘭家現在被追緝，暫時不宜露麵，不如避世一段時間，待後麵再作打算。
軒轅瀟瀟提議讓阿侖叔叔和蘭家一起住到軒轅古宅院。
剛好阿侖也想去祭拜軒轅承天，便當即決定帶著蘭家人去了橫山，從此便在古宅院隱居了下來。
淩霄看到密信的內容，也是百感交集，想不到一場大戰之後，湧現出來這麼多的事情。
遠處傳來山雀的啼鳴，驚破了滿室雨霧，卻驚不破信中那句“江湖路遠，後會有期”的淡墨餘韻。
“其實阿侖這樣遠離朝堂也好”，扶搖忽然握住他的手，指尖撫過他掌心的刀疤，“比起朝堂爭鬥，我更喜歡你在書院給我講兵法的樣子。”
淩霄抬頭，看見她眼中倒映的自己，已不再是戴著鬼麵具的修羅王，而是那個會在她摘花時，默默替她驅趕蜜蜂的少年。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一縷陽光斜斜切進屋內，落在案頭未終的棋局上，黑子白子正殺到“生死劫”，卻都留著半口氣，像極了他們劫後餘生的命。
“風兒，這封信也給蘭將軍看下吧。最近萬事小心，我和蘭將軍功力盡失，如有突發情況，你和紅月姑娘一起踲入深山，進入藥王穀後千萬不要再回來。”淩霄似乎料到了什麼。
扶搖點點頭，出了房間將密信送給了蘭帝赬。
這次扶搖答應的很快，沒有跟淩霄再爭辯什麼，因為藥王說過，餘毒未清幹淨前千萬不能動氣。
雖然扶搖在表麵上答應了淩霄，可她心裏卻是想著如果出現意外，我一定會擋在魚兒前麵，我不會讓我的魚兒受到任何的傷害……
蘭帝赬看了信後，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說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經曆了這些事情後，沒人能夠揣摩出他現在的心情和想法。
扶搖看蘭帝赬沒有言語，便起身道別回到淩霄房中，淩霄在房裏也沒說話，但他的心裏很清楚，皇上處理了阿侖，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了。
建康之戰後，蘭帝赬失蹤，阿侖帶著蘭府的信物，勸降了蘭帝赬的舊部，除了各地的鄉丁等地方武裝，天下的兵權幾乎淨落阿侖之手。
原本由於阿侖破獲六王爺謀反一案，居功首位不好處理，便以功過相抵一筆帶過，不予加封。
阿侖至今記得那封彈劾他的密折，墨跡未幹的“結黨營私”四字下，蓋著六王爺餘黨的私印。
皇帝的“功過相抵”評語看似寬厚，實則是剜去他的羽翼：天狼營被拆分戍邊，虎賁營調防北疆，唯有青衣修羅的暗樁，還在陰影裏苟延殘喘。
後來阿侖上書給六王爺求情留下口實，皇帝直接將其貶為庶人，收回了兵權，再暗中派出宮內高手行刺，以絕後患。
自己是阿侖最得力的兄弟，手上的天狼和虎賁二營皆是精銳中的精銳，南北遙遙呼應，加上和傳說中的青衣修羅這種頂級的殺手組織也有關聯。
淩霄勉力起身，扶著門框望向遠山。
他知道，皇帝的殺手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隱患”，但此刻掌心緊攥的，不是修羅令牌，而是扶搖塞給他的蜜棗，甜得發苦，卻讓人無端生出暖意。
現在他和蘭帝赬功力尚未恢複，連走山路都要喘氣，也隻能先隱藏在這個山村，期待著哪天能夠出現奇跡恢複功力。
紅月在廊下晾曬藥草時，發出來咯咯的輕笑聲，那是因為信中附了阿侖的短箋：“古宅滿院七葉一枝花，等兩位康複，可來共飲一杯青梅酒。”
竹匾裏的七葉一枝花被陽光曬得發脆，她忽然想起叔叔說過的話：“毒能殺人，亦能救人；恨能成魔，亦能成佛。”
“月兒，你先和我去帝尊那邊，我有話要跟他說。”
蘭帝赬的聲音從回憶裏滲出，他想起皇帝接過軍功冊時，指尖在“蘭帝赬”三字上停留的刹那，那抹轉瞬即逝的陰鷙，就像當年高文大將軍被賜毒酒前，帝王眼中的光。
有些東西正在死去，而有些東西，才剛剛發芽。
後麵的這些天，淩霄也沒有閑著，忙著在山林裏布置一些簡單的陣法，可以起到預警和阻止普通刺客的作用，但對於像青衣修羅這樣的頂級刺客，卻毫無辦法，最多隻能拖延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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