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81 更新時間:25-07-17 10:01
有關上元節,來曆不明,青州廣為流傳的是道士倡言,正月十五,三官下凡,天官愛韻律、地官愛玩鬧、水官愛花燈,上元節張燈,也算順應天意了。
我坐在黃銅鏡前,對著束高的飛天髻插上一支用燈球而製的銀簪,左右搖晃了下,看珠翠與晶瑩剔透的四五個燈球在燭火下光彩奪目,衝鏡中人兒笑了笑。
姑姑探出頭來,替我掛上香囊,綠水般的流蘇垂下,與身上穿的深青繡牡丹長裙交相輝映,她禁不住讚歎道:“欲問宮中天水碧,都人惟說太師青。詩裏說得真好,好料子配上好顏色,襯得娘娘綽約多姿啊。”
我是盼著看燈,可心頭又沉甸甸的,聽了念萍一番話也並未勾起幾分愉悅,而是伸手揉了揉眉心,“姑姑,今夜不要讓巧巧跟著我了,給她些銀子,讓她自個出去玩。”
“好,婢子多給她些銀錢,免得不夠使,她又回來哭訴。”姑姑看我愁眉苦臉,辛苦扮的笑模樣也近乎破碎,“娘娘這樣可不成,殿下會瞧出來的。”
我捧起暖手爐,手指上下磋磨著嬌嫩絲綢,起身道:“姑姑忘了嗎?我一向在殿下眼前是最會裝的。”
推開殿門,太子正在不遠處背手立著,一身月白袍配雪色瑞獸紋氅衣,四周不知何時掛上的一排排蓮花燈槊點亮了冷清肅穆的小院,發間一根玉簪襯得司戴淵在光影斑斕間如翩翩公子。
別的不論,太子這副皮囊叫人看了真是賞心悅目。
我抬腿朝他而去。
“……信裏說公主母女一切都好,可臣總覺得不對頭,回信的人該是駙馬才對,哪裏輪得到朱韞這夫兄回信,待今夜鐵騎營的密信到了,臣再呈給殿下看……太子妃娘娘。”
從景山正站在階下回話,看我走近了,呼喚一聲,引得太子回頭看我,暗淡的雙眸亮了亮,“不是說還要等一炷香才好?”
“臣妾著急去看燈,就快了些。”我在太子身前站定,瞥向從景山,“看來臣妾來得不是時候,叨擾了殿下與從副使。”
從景山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退後兩步,嬉笑道:“娘娘可別這麼說,是臣來得不巧,今兒是上元節,乃花好月圓,有情人相會的好日子。臣是外人,這就告退。”
他說著就抱拳行禮,好似怕猛獸追捕一般,逃似地出了院子。
從景山的背影滑稽,我禁不住笑出聲,“燕燕還說從景山不解風情,是個榆木疙瘩,照臣妾看,就屬他油嘴滑舌,還揶揄上了。”
司戴淵嘴邊也噙著一抹笑,隻是那笑不誠心,讓人瞧了總覺得虛頭巴腦的,“愛聽?這話說秋妧心坎裏了?”
怪不得這笑陰森森的,我趕緊把目光挪到他身上,仰頭道:“從副使說有情人相會,臣妾聽了當然舒心啊。隻是殿下器宇軒昂,上了街不知要招多少小娘子側目,殿下別忘了遮遮臉,免得有人撒潑打滾地求你娶人家。”
我說完,還煞有其事地從懷裏掏出一方軟怕遞給太子,“喏,就拿這個好了。”
司戴淵不接帕子,而是順著拉住我的手腕往前帶,領著我朝前走,可麵色好了許多,明明被我幾句話哄得舒坦了,可嘴上仍然倨傲道:“你再貧嘴,戲台子上演的盤鼓舞可就要趕不上了。”
“那不成!”我快步隨他走著,“臣妾早就打聽到了今夜禦街上有舞可賞,心心念念盼了好久呢。”
司戴淵抬手彈了一下我頭上的燈球,“那你還和從景山廢話。”
發髻上的燈球一陣搖晃,我生怕這巧奪天工的玩意掉落,連忙扶住了,嗔道:“明明是他先……”
“嗯?”
我立馬改口,“是臣妾不該和他多說。”
看我頗為上道,司戴淵才撇下從景山,提起了旁的,“孤一路從主殿而來,見好多宮女頭上都掛著燈球,連你也簪上了,這究竟是甚?”
穩住了燈球,我才騰出空和太子娓娓道來,“青州民間有些匠人,能將燈籠打造得如栗子大小,裏頭點上拇指大小的蠟燭,裹上蜥蜴皮,再用珍珠玉石作配,戴在頭上,稱為燈飾。女戴燈球,男戴燈碗,殿下一會兒上了街,恐怕滿城的人頭上都招搖著呢。”
司戴淵驚詫著湊近了我的發髻,幾乎要貼在我頭上,“這裏點著火?”
“是。”我看四周宮人側目,不自在地推了推他,“殿下不許再碰了,萬一打翻了,臣妾的頭發可就要燒著了,屆時成了個禿子,臣妾就隻好進尼姑庵,常伴青燈古佛了。”
司戴淵被我嚇得收了手,規規矩矩地走著,“那你小心些。”
*
出了冷清寂寥的行宮,仿佛踏入了另一個青州城。
過了明德門,禦道上盛況空前、笙歌鼎沸。皓月之下,帶刺的樹枝和藤條編就的護欄足有百丈,順著除了冰雪的主街綿延,無數花燈星羅密布,組成燈山長龍,蜿蜒著望不到頭。
宮門往南,護欄之內,佇立兩根瞧著少說有四五十丈的巨大竹竿,密密麻麻地捆著彩帶作飾,竿上懸掛著紙糊的神仙佛像與道人肖象,綢布繪就的三官像用竹架撐起,北風吹拂,彩帶撩起“唰唰”聲,神佛也隨之搖晃,仿佛活了般栩栩如生。
兩根竹竿下,便是青州府衙搭的戲台子,各式花燈圍繞下,雜耍藝伎在天寒地凍間熱場子,正打赤膊、跳火圈,隨著鼓聲,滿頭熱汗地翻滾不停,引來眾人陣陣驚呼。
我與司戴淵在人群中駐足,戲台子外圍了一圈又一圈,我墊著腳也隻能瞧見一顆顆後腦勺,抬頭去尋架高的看台,卻見上頭擠滿了人,都翹首以盼一會兒將要演的盤鼓舞。
我失望地輕輕歎口氣,去年來得早,占上了好地方,瞧了一場從西北傳來的胡旋舞,今年在屋裏墨跡,全都給耽誤了。
“殿……夫君,去前頭看看吧。”我握著巧巧為我精心編成的鳳鳥燈,欲拉司戴淵離去。
他眼中閃動著戲台上的流光溢彩,卻不直達眼底,嘴角向下,好似不太愉悅,我牽他的手拉了下,竟沒拉動。
我有些慌張,與並排站著的念萍相看一眼,她遞給我個不必憂心的眼神,讓我稍稍鎮定了些許,用手指撓了下他的手心,“夫君在發呆?”
司戴淵回神,牽著我的手用了幾分力氣,垂下頭與我耳語道:“叫我什麼?”
我呆愣了下,結結巴巴地應道:“公子?少爺?郎君?官人?究竟那個才合你的意?”
這人真是吹毛求疵,不過是個在外的稱呼罷了,都要這樣計較,小心眼!
“夫君好聽,從未聽你喊過。”他開口,又低沉了些,生怕旁人聽見般,近乎在我耳邊哼哼,“出宮前到處喊著要看,怎麼到了又不看了?”
我躲開他的頭,朝前努嘴,“站這兒,隻能瞧見後腦勺,不如去街口看燈,或許還有棚子戲。”
司戴淵順著我的目光探了探頭,“能瞧見。”
我一聽,嘴都氣歪了,恨不得狠狠踩他一腳,末了終究沒這個膽子,嘴上喊夫君,心裏稱殿下,我從未忘了他是誰,隻無奈道:“臣妾沒長高個子,什麼也瞧不清!”
“我有招。”他抬起手,指著不遠處個騎在父親頭上咿咿呀呀、手拿撥浪鼓、晃著麻花辮的女童,“這稚童怎麼看,你也一樣。”
“啊?”
我隻來得及喊了一聲,就見他彎下腰,摟緊了我的雙腿將我抱起。乍然騰空,我雙手撲騰兩下,手裏提的燈籠脫手,胡亂抱緊他的頭,死死咬住唇才沒驚呼出聲。
他這荒唐事兒還沒完,又托了托我的身子,讓我坐在他臂膀上,仰頭笑道:“喏,這樣就看到了。”
我偷瞄一眼,戲台子是看清了。
可我的臉也丟淨了。
[引用]
主人對此欲淩風,瑤光浮白珍珠紅——《秋夜》宋·郭昭著
欲問宮中天水碧,都人惟說太師青——《分甘餘話》清·王士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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