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72 更新時間:25-08-07 08:03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從景山掛在腰間的彎刀,吩咐道:“去請人吧,他不少根手指,我怎能安心地去?”
念萍止不住地搖頭,跪倒在我腳邊抓緊我的裙擺道:“萬萬不可!小姐……”她止不住地轉著眼珠,急道:“小姐!身有殘缺之人不得擔任高官要職,指揮使一旦剁了手,官職保不住不說,燕燕小姐該如何?夫君卸職,您好不容易給她爭的誥命也留不住,得不償失啊!”
姑姑說著,朝我狡黠一笑,我自然會意,抽開她抓握的裙擺,緊繃著麵色別過頭去。
傾慕之情瞬息萬變,他若在此刻能豁上一切看得見、摸得著的榮華坦途,倒有幾分可信了。宣威侯朱煊家大業大,都難逃帝王猜忌,那同為開國三侯爵、燕燕的父親宣武侯的下場又能好到哪裏去?
這一天若是真的要來,也許看似勢單力薄的從家會是她的庇護之地。畢竟,她的夫兄,是軍功卓著的一品輔國大將軍從霍,如今他已卸甲歸田,隻要他不再披掛上陣,與朱家一般野心勃勃,他的親弟弟,自然安然無恙。
“不會的。”
我從籌謀中抽身,問道:“怎麼?從副使有異議?”
他虔誠地俯下身子,鏗鏘道:“臣不敢。臣是說,燕燕的誥命不會因臣的官位丟掉,兄長是大將軍,這誥命,就是因此而得的,也是她應得的。”
這話倒沒錯,燕燕該嫁的人是從霍,這封賞,本就是她的。可不知怎地,這話自從景山嘴裏說出,卻帶著濃濃的苦楚。
陰差陽錯,良配二字仿佛生來就與從景山無關。
我忽而有些心軟了,輕咳了聲,再也狠不起來,軟綿綿道:“你都打算好了?”
從景山垂頭望向腰間,那把天竺彎刀靜靜掛在他腰帶上。牛皮所製的刀鞘用五彩錢細心纏繞,八股繩勒住刀鞘前後,穩當地無論衣袍如何翻飛都不晃動;長有一指的刀把上則覆蓋黑布,遮住了此刀如流雲一般的精美花紋,便於持刀者握刀不傷手。
燕燕是將門虎女,其父是宣武侯秦昌,作為她的摯友,我又怎會不認得此刀?
多年前,聖上新歲,萬邦來賀,天竺國王奉禮,聖上欣慰宣武侯多年護衛西南荊州勞苦,賜天竺彎刀於秦昌。這把對秦家來說非同一般的刀,如今竟綁在從景山身上。
我攪弄著手指。燕燕啊燕燕,你又何嚐是真的恨從景山呢?
刀猛然出鞘,眼前乍然寒光一閃,薄刃如新月般熠熠生輝,銳利的刀尖對準從景山平放在地的左手,“娘娘說的是,臣除了兄長,全家都死絕了,此誓自然當不得真,不如娘娘的法子來得誠心。”
話畢,他將手中女書一丟,舉刀就要往下刺,我驚叫一聲從凳子上猛然站起,怒喝道:“攔住他——”
話音未落,念萍就就擠開巧巧飛撲而去,一把捂住從景山按在地的手。後者未料到姑姑不去攔他拿刀的手,竟要保他的左手,刀尖已到了近前,從景山收不住力,隻得偏刀,薄刃擦過姑姑的手掌釘在地板上。
從景山鬆手,刀懸立在地不倒,他仰頭不解地看著我,我卻一把推開他,蹲下身盯著這把泛著弧光的彎刀,用手比劃了下,“進了一寸半。”
姑姑也湊近了仔細看著,鄭重點頭,“小姐不喊,按這力道,手指留不住。”
從景山頹然地看著我和姑姑,坐倒在地,道:“娘娘是拿臣尋開心?”
姑姑一聽就蹙眉,張嘴就要反駁,我卻抬手叫她不必再說,道:“你就權當我耍你玩吧。燕燕嫁人本就備受委屈,我可不舍得她再有個殘疾夫君。從景山,千萬別丟了今兒你肯為了她舍出仕途斷指的決心。”
別負她。我在心中默念著。
他呆愣愣地瞪著我,結巴道:“娘娘是、是為了……”
我拔出刀遞給他,這沉重的刀壓住手腕,橫亙在我與他之間,“少囉嗦。你要的遺願,我已盡數告知。我且問你,太子何時動手?”
從景山驚詫,片刻後搖頭如撥浪鼓,讓他本就鬆散的發髻糟亂成一團,幾絲張楊的發絲在暖陽下熠熠生輝,他哆哆嗦嗦道:“殿下怎會對娘娘動手?殿下隻是想送娘娘……”
他頓住,捂住嘴,但我和念萍、巧巧二人環繞四周,眼中猶如吞吐利劍,刺得他渾身不自在,一張慘白的臉硬生生地漲紅了,不知所措地左右看了看,艱澀道:“娘娘,殿下不許臣說,怕娘娘不許。但臣敢擔保,殿下不會害娘娘。”
“你!小姐剛饒你一根手指,你怎能……”話到嘴邊卻沒落入雙耳,姑姑也急躁起來。
“巧巧,送客。”我打斷了姑姑的話,朝她打了個眼色。
念萍失望地垂下頭,歎氣道:“就差一點。”
從家二弟哪兒都不好,但唯獨嘴嚴實,否則以他並不出類拔萃的將能,不足以在都護衛中站住腳跟。官位雖是因賜婚給的,但能坐穩副使之位,必有幾分為官之道。
從景山接過我一直舉著的彎刀,看也不看地收入刀鞘,挪後半尺,朝我重重地磕了個頭,“臣嘴笨,就給娘娘磕幾個響頭吧。望娘娘一路順遂。”
行了拜禮,他利索地起身,抬腿就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燕燕……沒恨你,她並非無情的人兒。”
從景山沒回頭,也沒應聲,拖著虛弱的步伐、塌著腰推開殿門,外頭明媚的光映著大雪一夜後冰封千裏的素白匆匆略過,轟然而合的殿門又掩住了驚豔美景。
我久久回不過神,直到巧巧尖利的嗓音在我耳邊炸響,才如夢初醒般看向她。
她一瞬不眨地望著我,抬手指著胡亂扔在桌上的筆墨紙硯,可憐兮兮地瞧著我,“小姐還寫不寫信給老爺夫人了?”
我揉了揉拿刀而有些酸痛的腕子,邊爬起身、邊搖頭道:“不寫了。就當我突遇大火,來不及給家裏遞信了,免得讓人看出端倪,追查我假死之事。”
手撐在地黯然神傷的姑姑聞言抬頭,眸中蓄滿了亮光,再次抓住我的裙子,將我本就鬆垮的裙帶一下扯開了,她還一無所覺,驚道:“假死?小姐想通了?”
“唉唉唉!”我手忙腳亂地抓住止不住滑落的裙子,狼狽不已地狠狠道:“姑姑不如再大聲點,讓整個青州城的人都聽個一清二楚。”
念萍這才訕訕鬆手。
*
且將盤算跟念萍說了一通,殿門外就再次傳出惱人地動靜,“求見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有令,請娘娘行宮校場走一趟。”
左右相伴的一老一少扭頭,愁容滿麵地瞧著我。我麵上不做訝異神色,實則癱在椅子上腿都發軟。司戴淵太快了,快到我醒來不過三四個時辰就迫不及待地動手。
根本不及作何應對。
姑姑握住我安放在腿上冰涼的兩隻手,自我挽起的發間抽走唯一的銀簪,仿佛已然思量好了,舉到我眼前,順著青絲散落,她道:“小姐與巧巧的身量遠看是差不離的,換了她的衣裳去偏殿吧,婢子擋住外頭的人。”
巧巧也湊上來,接過念萍手裏的銀簪,到了危難時刻,她竟還是笑著的,“姑姑早就思量好了,讓婢子裝成小姐昏睡,諒外頭的人一時半刻也不敢闖入,小姐裝成婢子出宮出城,定然能逃出生天。”
她笑著,雙眼如新月彎彎,塗了口脂的櫻桃小口也翹起個弧度。
我又將目光挪向姑姑,她從懷裏掏出幾張銀票一股腦地塞進我的袖口,拉扯著我,高聲應著外頭的人,“娘娘用了飯,說頭暈,又歇息了。”
門外的人靜了片刻,道:“奴才給娘娘請個大夫來瞧瞧。”
念萍與巧巧都抻著頭望向殿門,死寂了片刻,未再聞見動靜,旋即一人扯住我一隻胳膊,逼我從椅子上站起。
也不知她那銀票哪兒來的,我被二人推著往前走,掙紮著壓抑著道:“不成!我若一走了之,你二人必會受非人拷打,內廷司使女的招數你又不是沒見過,比死還折騰人。”
姑姑使勁兒地推著我腰,我愣是釘在原地一步不肯動,她急得要哭,“小姐還有閑心管旁人?待小姐走遠了,一把火燒了偏殿就是,屆時我與巧巧都不在人世,讓殿下問鬼去吧!”
發絲遮住我的眼簾,讓我看不清緊挨著我立著的姑姑是何神情,可推著我的那隻手始終在跟我較勁,我手摸到後腰,按住帶著老繭的手,道:“我不走……沒你二人,我活不了。”
姑姑柳眉倒豎,猙獰的麵容上卻蜿蜒著熱淚,“由不得小姐!”她咬牙切齒道:“巧巧,把小姐的衣裳扒了!”
“你敢!”我利吼一聲嚇住巧巧,扭頭道:“你有兒女夫君,巧巧年歲還小未嫁夫君,都比我的處境好,若是你我之間非得死人才能從行宮逃走,一換二,才是上上之策。”
晃在我眼前經由風霜雕刻的麵龐霎時蒼老了許多,大顆的淚珠滾滾而落,姑姑敦實的身子頭次發抖,像寒風中飄零的枯枝,“小姐這樣,叫婢子怎麼對得起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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