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51 更新時間:25-08-16 09:04
司戴淵咬破的嘴唇結了痂,蜿蜒出奇醜無比的傷口。他輕輕地笑,眼中卻含著高山之上常年不化的冰雪,冷得我一觸即潰,遍體生寒,“太子妃的事兒,孤怎麼能不上心?罷了,玉牌的事兒容後再說。太子妃還是說說想去哪兒吧,荊州嗎?”
“殿下好耳力。”我並不掩飾私逃,仰頭看著他道:“不過有殿下在此,臣妾恐怕除了閻羅殿和奈何橋,哪兒都去不了。”
司戴淵莞爾一笑,旋即又像是扯動了嘴角的傷疤,又收斂了笑,“孤可以放你走。”
幻聽了,我一定是幻聽了。
不是他瘋了,就是我瘋了。
我怔怔地盯了他一會兒,忽地笑了,移開目光,深深地吸口氣,將心口散不開的濁氣一口氣都給吐出去,嘲道:“臣妾明明記得,殿下說要殺臣妾全家的,不將我家趕盡殺絕,給您陪葬,怎麼對得住我爹對殿下的一片赤誠之心呢?”
我說著,就仰頭望天,入目卻隻得方寸之地,四方圍牆高聳。爹啊爹,您老人家自詡一世英明,哪成想上了東宮這條賊船?都怪那讓人抓心撓肝的官位,若非如此,一家人認了命,太太平平地過日子,多好啊……
不知您可否後悔當年將女兒送到東宮做儲妃?這位子與女兒來說,是徹頭徹尾的枷鎖,也斷送了全家人的生路。
餘光中的那道蹲下的身影晃了晃,長袍搖曳,陰影拉長,漸漸逼近,越過念萍,一隻瘦得骨節分明、青筋凸出的手朝我伸來,順著朱紅大袖向上看去,那張負傷的麵龐湊近了,再次把手湊近了些,柔聲道:“這些事兒,你我私談。把手給我。”
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滾。”我冷冷道。
滿室人悚然大驚,姑姑扭過頭來愕然瞪著我,拚命朝我搖頭。
我絲毫不理,將死之人還有何顧忌?“先秦時,秦公子華、張儀帥師圍魏浦陽,矛以攻占。張儀言於秦王,請以浦陽複與魏,而使公子繇質與魏。儀因說魏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無禮與秦。盡入上郡十五縣以謝焉。”
司戴淵的手僵在半空中,臉上的笑也將要皸裂,“太子妃是想說,孤對你恩威並施,如張儀縱橫六國?”
“殿下省得就好。”我諷刺道:“可惜臣妾並非愚蠢的魏王,殿下這招用錯人了。”
再次緊鎖著我腰身的巧巧霎時收力,整個人貼在我身上顫動不停。我拍了拍她的手以做安撫,叫她不必為我憂心。
司戴淵扭過頭嗤笑一聲,露出蜿蜒在脖頸上的青筋,正滾動不停,他笑得開懷,環視了一圈室內神色紛呈的眾人,再次將目光落到我身上,“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嘴啊。”
他讚歎著,舉在半空中的手向上抬,想碰我的臉。我自然不肯,歪頭避開,司戴淵也不惱,癡迷地輕聲道:“扮順從扮不下去了,露出本來麵目了嗎?”
我挺直了腰杆,將胡亂壓在腿下的裙擺鋪平整,順手撣撣飛灰,撿起長兄給我寫的信,再次捏在手心,“戲台子都塌了,臣妾還要扮給鬼看嗎?”
對,我從來不是摧眉折腰之人,俯首帖耳、搖尾乞憐非我之誌,也換不來全家的生路,求也求過了,跪也跪過了,除了折斷傲骨,我什麼也得不到。那我又何必再與他唱這一出呢?
司戴淵點點頭,似乎對我的話極為讚同,緊盯著我抓信的手,“你和荀魏泉不愧是兄妹,他在我跟前扮正人君子,你在我眼前做溫潤賢良,實則暗度陳倉,悄悄打點著如何棄我而去,是嗎?”
語調委屈,又夾雜著濃厚的惱火,好似他才是被騙的那個,我與兄長是那背信棄義之人。太子倒打一耙的手段高明,熟悉得我眼前仿佛浮現了往日在東宮中的數次爭吵。
每一回,他都十分無辜。先是一無所知地對我關切,吃準了我對他心存愛慕,不舍將僅存的相見化成爭論誰對誰錯的大理寺;再尋個由頭,陳情訴苦,將錯都囫圇著推到我頭上,坐看我如何卑微討好,絞盡腦汁求饒。
我太蠢了,我自認為做夫妻要相讓,斤斤計較隻會讓日子舉步維艱,而一次次退讓卻從未換來安穩,反而走入了死胡同。
“我錯了……”我說著就笑起來,“臣妾真的錯了……”
司戴淵臉上浮現出勝券在握地笑,掛不住二兩肉的臉皮上隻剩五官在變幻不停,他高聳鼻骨上兩顆再次泛起神采的瑞鳳眼裏化開冰雪,與身後消亡的殘陽大為不同,透出詭譎歡喜。
他抬手按上我的肩,對我的服軟很是受用,尚未開口,嘴角結痂的傷口就上揚起來,“太子妃不必自責,你的憂慮,孤已為你想好,保你無恙的康莊大道……”
一聽這話,我就頭疼,按住太陽穴,高聲打斷道:“司戴淵,你也錯了!昔日福寧郡王中毒,你就該聽長公主的話,直接休了我,或賜我一死。
“我也錯了,我早該走,讓你痛快地殺了我全家,不必留到此時此刻,讓我爹再受如範進中舉那般苦痛。
“不。”我抓住搭在我肩頭上太子漸漸冰冷的指尖,慢慢地拂下這隻手,“你我的孽緣,是我爹的錯。你用他的治國良策,他靠你飛黃騰達,我做不做太子妃,他一樣會升官,他不該為了以保仕途萬全讓我嫁給你,害我做一個在你手心永無天日的囚鳥!”
你也不該選我,我做不了深宮隻依偎著夫君過活、言聽計從的女子。
那隻手重重地砸在地上,令我身後的巧巧嚇了一激靈,背後溫熱傳來,定是她的熱淚。
痛快,真痛快。我長舒一口氣,平複胸膛中磅礴如排山倒海的酸痛,用餘光去撇司戴淵的神情。
他被我劈頭蓋臉的話砸得愣住了,重歸暗淡的眼珠直愣愣地瞪著我,蕩漾著血絲的眼白頗有幾分厲鬼的模樣,對我話一時緩不過神,眼都不眨。
他緩不過神,我也不理,將巧巧早就脫力、軟綿綿的手一把甩開,爬向門口的蘭錡。既然逃不脫,他又不肯給我一個痛快,索性自個了結算了。
且爬兩步,臂膀就再次被人抓住了,我扭頭恨恨地看著罪魁禍首,還未開口,司戴淵的手就強硬地提著我起身,我自然不肯,對這隻鉗製住我的手臂又掐又打,恨不得張口去咬。
身後的都護衛上前逼近一步,頂在門檻前,緊靠著太子的左右二人將手放在刀柄上,劍格寒光泠冽,晃過我的雙眼。
做鵪鶉做久了,今兒我也做一回不怕死的人,抬起脖頸道:“犯上作亂之人不是格殺勿論嗎?動手啊!”
司戴淵拖著我往內室走,聞言扭頭逼退侍衛,又讓我尋到可乘之機差點脫逃,不由分說地將我打橫抱起,“你不許死,也不能走,把事兒說清才行。”
他一腳踢開內室的門。這可憐的門板再也受不住接二連三的摧殘,罪魁禍首的腳尚未落下,它便轟然倒下,“砰”一聲,揚起大片飛灰在空中飄蕩。
巨大的響動嚇了外間的人一大跳,高義春在我身後顫巍巍地大喊一聲“天神啊……”就昏死過去,徒留早已沒了章法的少年人爬跪在地淌著淚,使勁兒搖著高老的身子,生怕他不散架。
而巧巧與念萍則跌跌撞撞衝向高老,二人走得太急,狠狠相撞,痛叫一聲倒在地上。
頃刻之間,室外亂做一團。
[引用]
秦公子華、張儀帥師圍魏浦陽……盡入上郡十五縣以謝焉——《資治通鑒》宋·司馬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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