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藍鴆源歸墟(五)

章節字數:3070  更新時間:25-08-02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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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灰醋液中和火毒戾氣,蛋清拔毒護創,馬齒莧涼血消腫,這是對抗藍鴆火毒最快最狠、也是唯一的法子。想他活,就給我按住了,鬆手就是在害他。”

    林疏月的聲音冰冷如鐵,如同宣判。

    藥糊完全覆蓋住了傷口,那劇烈灼燒般的痛楚似乎也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一種冰寒刺骨、還伴隨著強烈麻癢的奇異痛楚彌漫開來。

    裴彥那瘋狂的痙攣和嘶吼漸漸變成了沉重的喘息,身體依舊在不受控製地微微抽搐,但是意識似乎從劇痛的巔峰被強行拽回了一絲。

    處理完裴彥這要命的傷口,林疏月額角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後背的囚衣更是被浸濕透。

    但她並未停歇,立刻轉向那些中毒的衙役,特別是剛剛那名被抬進來、整條手臂布滿黑紫水泡、部分已經潰爛流膿、奄奄一息的捕快。

    她過去後快速檢查了身上的水泡、潰爛處和傷者的瞳孔、脈搏,然後再次下達指令,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

    “取綠豆半升,生甘草二兩,防風一兩,金銀花藤半斤,急火,三碗水煎成一碗,要快!然後再取大量新鮮馬齒莧,搗汁備用!”

    藥湯很快就在屋外的臨時爐灶上熬好,散發著濃烈苦澀的氣息,被端了進來。

    林疏月親自監督著,指揮衙役們強行給哪些中毒的同伴灌下溫熱的藥湯。

    效果很顯著,那名重傷垂危的捕快在灌下藥後不久,雖然依舊昏迷不醒,但急促紊亂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緩了一絲,手臂上那令人心寒的黑紫色蔓延的勢頭,已經開始肉眼可見地被遏製住了。

    “林姑娘…這…這是不是就可以了?”一個中毒較輕、喝下藥湯後感覺胸中煩惡欲嘔的感覺明顯減輕的衙役,看著林疏月的眼神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敬畏和難以置信的希冀。

    “藍鴆煙毒,此方能解表清裏,拔毒消腫。按時服藥,外敷馬齒莧汁,清創排膿,性命當可無虞。”

    林疏月用一塊相對幹淨的布巾擦著沾滿藥漬和血汙的手,語氣平淡無波,像是做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剛剛一直高度緊繃的神經驟然放鬆後帶來的疲憊感已經席卷全身,後背的囚衣也被冷汗浸透,緊貼著皮膚,冰涼粘膩。

    而此刻剛剛戴回去腕間的鐐銬似乎也比平時沉重了十倍,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酸痛的肌肉。

    這時,裴彥隻能伏在榻上。

    後背那冰火交織、深入骨髓的劇痛在藥糊的作用下變成了一種持續的、令人有些頭皮發麻的鈍痛、麻癢和冰寒感,反而是讓他在被劇痛衝擊模糊的意識中徹底清醒了過來,隻是身體依舊虛弱不堪。

    他側過頭,汗水浸透的視線透過濕漉漉的鬢發,看向了屋中那個挺直如竹的身影。

    他看到林疏月站在那微弱的燭光下,側影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囚衣上滿是泥汙、血漬和藥汁的痕跡,狼狽不堪。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身影,在剛剛那種情況下還是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混亂的救治,用一雙沾滿汙穢卻穩定得可怕的手,將他從鬼門關的邊緣硬生生拽了回來,也救下了他手下的兄弟。

    看著她疲憊卻依舊沉靜的側臉,內心中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混雜著劫後餘生的悸動、難以置信的震撼、以及一種前所未有的、難以名狀的沉重感,在他冰冷堅硬的胸腔深處翻湧、衝撞。

    一名衙役端著一碗剛煎好、還在冒著滾滾熱氣的深褐色解毒湯藥,小心翼翼地走到榻邊,聲音帶著敬畏:“大人,您的藥煎好了…”

    裴彥的目光從那碗升騰著熱氣的藥汁,緩緩移向在不遠處正背對著他、似乎是在隨時觀察其他傷員情況的林疏月。

    他沉默了片刻,那雙深邃的墨眸裏翻湧著難以言喻的暗流。

    忽然,他伸出未受傷的左手,低沉地開口,聲音依舊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給我。”

    衙役一愣,連忙躬身,將有些滾燙的藥碗小心翼翼地遞到裴彥伸出的左手上。

    裴彥左手穩穩地(盡管指尖因虛弱而微微顫抖)端住了那碗滾燙的藥汁,碗壁的熱度灼燙著他的掌心。

    他深吸了一口氣,可是這動作牽扯到後背的傷,帶來了一陣尖銳的刺痛,讓他眉頭狠狠一蹙,額角再次滲出冷汗。

    稍微喝了幾口,他就掙紮著用左臂支撐,雖然是極其緩慢、艱難地略微撐起一點上半身,但是還是朝著林疏月的方向,沙啞而清晰地喚了一聲:“林疏月。”

    這聲音不大,卻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力量,穿透了廂房內壓抑的喘息和呻吟聲。

    林疏月聞聲,緩緩轉過身看向他。

    裴彥沒有再繼續說話。

    他隻是將左手端著那碗深褐色的,散發著濃烈苦澀氣味的藥汁,穩穩地朝她的方向遞了過去。

    動作因傷痛和虛弱顯得有些僵硬,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笨拙,卻異常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固執的意味。

    藥碗裏的液體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著,熱氣氤氳上升,模糊了他那蒼白而堅毅的麵容。

    廂房內瞬間就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醫官、衙役、周大斧——都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齊刷刷地聚焦在這眼前發生的難以理解一幕上。

    那位身受重傷的開封府權知府,竟親手端著一碗藥,遞給一個戴著沉重鐐銬、衣衫襤褸的死囚女犯?

    而備受矚目的林疏月,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裴彥遞過來的、那碗滾燙的藥汁上。

    然後,她的視線緩緩地向上移,掠過他因用力而骨節泛白的手,落在了他那張布滿汗水泥汙、蒼白如紙卻依舊繃緊著下頜線的臉上。

    最終,對上了他那雙翻湧著複雜情緒的墨眸。

    那眼神裏有尚未散盡的痛楚,有強撐的意誌,有劫後的餘悸,更有一份不容錯辨的、帶著某種固執堅持的…。。。東西。

    她沒有立刻去接,空氣仿佛凝固了數息,就隻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遠處傳來的搜捕呼喝聲隱約可聞。

    粗瓷碗壁升騰的熱氣,就在兩人之間繚繞。

    最終,她垂下了眼睫,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緒,向前走了兩步。

    她的動作很穩,隻有腕間的鐐銬鏈環發出些許沉悶而壓抑的輕響。

    她伸出了雙手,但是沒有去碰裴彥端著碗的手,而是直接、小心地托住了藥碗溫熱的底部和邊緣,避開了他纏著繃帶的右手位置。

    就在她的指尖穩穩托住碗底、裴彥的手指也即將鬆開碗沿的瞬間。。。。。。

    兩人的指尖,隔著溫熱的、帶著藥味濕氣的粗瓷碗壁,極其短暫地、若有若無地觸碰了一下。

    那觸碰輕如鴻毛掠過水麵,短暫得如同錯覺,幾乎是可以忽略不計。

    裴彥的手指是滾燙的(因傷痛、藥性以及碗的熱度),帶著薄繭的粗糙感。

    但林疏月的指尖微涼,卻異常穩定幹燥。

    濺出來一點屬於藥汁的濕意和碗壁的溫度,沾染在了彼此接觸的皮膚上。

    裴彥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迅速而徹底地就鬆開了藥碗,仿佛那碗壁就突然變得灼熱無比。

    他立刻垂下了眼簾,濃密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瞬間掠過的、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異樣波瀾,然後重新伏回冰冷的硬榻上,隻留給眾人一個沉默和有些緊繃的側影。

    唯有那耳根處,似乎泛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迅速地隱沒在汙跡和陰影裏。

    這邊林疏月穩穩地接住了藥碗。

    指尖那殘留屬於對方皮膚的灼熱觸感、藥汁的微濕以及粗瓷的溫厚,讓她端著碗的手指微微一頓,指節也似乎更白了些。

    但她麵色如常,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隻是端著那碗深褐色的藥汁,轉身走到廂房角落一個光線昏暗的矮凳旁,靜靜地坐了下來。

    然後,她低下頭,不顧其他人是否還在看她,開始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苦澀到極致的藥汁滑入喉嚨,帶來了一陣強烈的反胃感,但似乎壓不下心頭那一絲極其細微和陌生的、漾開的漣漪。

    她的目光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緒。

    “嘖嘖……”

    角落裏,一直緊張地抱著剛被灌了藥、昏睡過去的兒子小石頭的周大斧,把這一幕盡收到眼底。

    他看看榻上沉默不語、耳根似乎有點不對勁的裴大人,又看看角落裏端著藥碗、垂眸安靜喝藥、仿佛與世隔絕的林疏月。

    忍不住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極小極小地嘟囔了一句:

    “這倆人…剛才在火裏刀光劍影的時候也沒見這樣…。。。這就遞個藥碗碰了下手指頭,眼神兒都跟被鉤子勾了魂似的…。。。。別扭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他搖了搖頭,獨眼裏滿是困惑和一種看透卻說不透的煩躁,不過這種事他現在這個寡佬也搞不懂,隻能是把懷裏熟睡的小石頭又往懷裏緊了緊,仿佛隻有這沉甸甸的小身體,才能壓住他對這世間複雜難懂情感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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