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848 更新時間：25-09-28 13:30
霧靄被光線一寸一寸撕碎，東邊天際裂開道鎏金的口子，流瀉的光便順著雲絮的紋路蔓延。
何思漾再次醒來時，盯著天花板上陌生的紋路，足足愣了幾分鍾。
昨夜那場撕裂靈魂的劇痛餘威猶在，肌肉深處殘留著酸楚的顫栗，像被無形的電流反複鞭撻過。這尖銳的痛感，比任何言語都更清晰地烙印著一個事實：
他真的被困在這個荒誕的遊戲副本裏了。
現實世界中，何思漾見慣了人們常常為了**而不擇手段，試圖逃避應有的代價。可在這裏，一切都被量化，被平衡。沒有僥幸，沒有例外，每一個願望的實現都伴隨著同等重量的犧牲，就像天平的兩端，永遠無法傾斜。
至於要付出什麼給係統作為交換，係統給出的答案是——
“由於係統采用隨機觸發機製進行交易判定，相關交易規則涉及係統核心算法參數，基於信息安全原則，無法對外披露具體判定邏輯，煩請玩家見諒。”
意思就是隨機的，你得抽盲盒。
何思漾扯了扯嘴角，牽動了破皮的傷口，帶來一陣刺痛。
挺好的，他心想。
世界就是需要鐵律，才能無情地約束著每一個妄圖打破常規的靈魂。
何思漾和係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試圖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係統，我現在在遊戲裏，那我在現實裏的**怎麼樣了？”
係統：“遊戲世界的時間處於另一個維度，而現實世界裏的時間則是暫停的。當你們踏入遊戲的領域，現實便被凝固，直至玩家完成任務歸來，或是永遠迷失在遊戲當中。”
何思漾又問：“那我要是重生了，回到現實是什麼狀態？我可不想一回去就是在海水裏泡著。”
係統：“完成任務後，您將回到進入遊戲世界的一天前。正在為您檢測……檢測到您進入遊戲前24小時所在地點為——北京市海澱區街道拙政別苑88號。”
何思漾語塞，他隻是想知道自己的**現在是否安好，沒想到係統把他的戶開了。
“係統，你能給我點原身的記憶嗎？”何思漾問道，“我現在兩眼一黑，連自己是什麼身份都不知道。”
“係統溫馨提示：若玩家選擇接收原身完整記憶，由於記憶承載的龐大信息與複雜情感衝擊，接收過程將伴隨強烈痛感。為保障玩家的遊戲體驗，係統建議您選擇接收部分原身記憶，可有效緩解接收時的疼痛程度。請玩家基於自身情況謹慎考量，做出最適宜的選擇。”
“好吧，那我就接受一點，”何思漾想了想，又補充道，“隻要和耿星陌有關的。”
“已接收到您的指令。即刻啟動記憶灌輸程序。在灌輸過程中，請您保持身心相對穩定，以確保記憶能順利融入您的認知體係。若在操作期間出現任何異常狀況，係統將自動采取相應的保護措施。請耐心等待記憶灌輸完成。”
何思漾平躺在床上，隻見無數散發著幽藍色光芒的光點憑空浮現，在空中詭異而有序地排列成一條閃爍的光鏈，直直地朝著他的眉心湧來。
隨著越來越多的光點湧入，一股徹骨的寒冷如洶湧的潮水迅速蔓延開來。那寒意並非來自外界的溫度，而是從靈魂深處散發出來的，仿佛是來自另一個冰冷維度的侵襲。何思漾隻覺得自己的大腦像是被放進了一個零下千萬度的冰窖，每一個神經細胞都被凍得僵硬。
在最後一個藍色光點消失在眉心時，何思漾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他仿佛墜入一場亦真亦幻的夢境，無數破碎的片段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飛速閃過，每一個畫麵都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虛幻與真實交織的詭異感。
起初，他看到另一個自己滿臉怒容，將手中的手機狠狠摔落。
畫麵一轉，他看見自己在沐浴更衣，隨後動作熟練地為自己上妝。
接著，夢境中的他麵無表情地走進了電梯。電梯門緩緩合上，將他與外界隔絕開來。
畫麵再次跳轉，他出現在了酒桌上。與剛才的死寂截然不同，此時的他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他熱情地與桌上的人交談著，笑聲爽朗，話語間充滿了親和力。酒杯不斷地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那是歡樂與熱鬧的象征。
他看見自己伸出手，輕輕搭在了耿星陌的手臂上，身體微微前傾，眼神中透露出的柔情與嫵媚，嘴唇湊近耿星陌的耳邊，曖昧地低語著。
畫麵結束，何思漾緩緩睜開眼睛，過了片刻，他又閉上了。
不願睜開眼，希望這是他的幻覺。
“也就是說，我……不，原身，原身他要……”那個詞令他難以啟齒，“要勾引耿星陌……上床？”
當然了，這個上床可不是簡單的蓋被子睡覺。
何思漾把頭埋在枕頭裏，像一隻鴕鳥試圖逃避現實。
他才剛滿18歲啊！！！他才剛高中畢業！！！他甚至才剛結束一段糟糕的暗戀，轉頭就要去勾引別的男人！！！
甚至這個男人還想要他的命！！！
是的，結合耿星陌昨晚分別時的那句祝願，何思漾有80%的把握認為，浩子和虎哥是耿星陌贈給他的一份大禮。哪怕不是他找的，他也肯定是知情的。
何思漾沒死，他還活得好好的，甚至還把那兩人給殺了。也不知道耿星陌會不會失望之下，好感度直接降為0，這跟直接殺了他也沒區別了。
何思漾痛苦地360度翻了個身。
他暗戀秦雲宵的那段時間，從來沒想過自己是下麵那個。而剛剛那段夢境展現出來的，原身明顯是個0啊！！！
總不能讓比他高比他骨架大的耿星陌當0吧！想想就辣眼睛，還沒開始他就萎了。
不對，他為什麼會開始思考和耿星陌上床的可能性，這很不對勁。
何思漾整個人都紅了，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被枕頭悶的。
他在床上磨蹭了半天，最終還是潔癖占了上風，拖著沉重的步子挪到浴室洗漱。
何思漾的身上多了些傷，都是他昨晚疼痛難忍的時候自虐搞出來的，嘴角也破了個口，一舔還在泛疼。
這具身體的個子比他自己的矮了一截，肩變窄了，手腕也細了一圈，整個人薄得像紙片人似的，何思漾懷疑一陣風過來他就像風箏一樣隨風而去了。
這也就算了，何思漾最無法接受的是他的臉。乍一看還是他自己的臉，但何思漾還是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
鼻子變高了，下巴變窄了，兩隻耳朵加起來有八個耳洞，那雙圓眼裏泛起了混濁，黑眼圈濃重地掛在眼下，皮膚也失去了光澤，粗糙且暗淡。
而且，他的身體他知道，這種空虛感……
何思漾嘴角抽搐。
看來原身**的不僅整容，並且還縱欲，甚至身子還開始虧空了。
何思漾突然感到不公平。
“福是一點沒享到，壞處全讓我攤上了。”他嘀咕著。
也不是說他羨慕原身的魚水之歡，隻是潔癖又犯了，一想到這具身體和很多人結合過，他就渾身難受，覺得自己突然髒了，有些委屈。
“行吧……”何思漾認命地抹了把臉，水珠順著他尖削的下巴滴落，“來都來了。”
何思漾開始認真估算完成這個任務的難度。
“幫助耿星陌順利退出娛樂圈”，係統也說了，人家出道九年斬獲大獎無數，讓一個當紅頂流現在退圈，除非是人家瘋了，不然也太不現實了吧？
何思漾正琢磨著，突然聽見了敲門聲，嚇得他不小心碰倒了洗手台的罐子。但來不及收拾了，他急急忙忙地把罐子扶起來，隨意擦了擦手就跑去開門。
透過貓眼看見是耿星陌，何思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這是來給他收屍了吧。
何思漾深吸一口氣，整理好表情，打開了門：“星陌哥，早。”
耿星陌臉上的微笑在看清何思漾的時候，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何思漾此刻的形象堪稱災難現場：
一頭栗色的卷毛炸得像被雷劈過，鬆鬆垮垮的寬大T恤領口歪斜，露出一大片鎖骨和肩頸，上麵布滿了刺目的青紫淤痕，仔細看還有幾道曖昧的抓傷。
嘴角破皮結痂，濃重的黑眼圈幾乎蔓延到顴骨，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縱欲過度、又疲憊不堪的頹靡氣息。
很難讓人不會瞬間腦補出一場激烈混亂的“夜間運動”。
耿星陌迅速垂下眼睫，斂去所有情緒：“十點了，小漾，你剛起嗎？”
“……我昨晚喝多了。”何思漾輕咳一聲。
耿星陌了然：“頭痛嗎？”
“有點。”
不是因為酒精，是被係統折磨的。
“嚴重的話可以找我要解酒藥。”
“好，謝謝星陌哥。”
話語終了，靜謐如墨暈染，隻剩呼吸聲在空氣中輕響。
耿星陌笑了笑，率先打破沉默：“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凶手往往會回到案發現場，再次欣賞自己的傑作”這句話，瞬間就在何思漾的腦子裏蹦了出來。
他握住門把手的手緊了緊：“星陌哥，你有什麼事嗎？”
耿星陌假裝沒看見他防備的小動作：“明天進組，你準備好了嗎？”
“進組？”
啊？原身居然還是個演員啊。
何思漾恍然大悟：難怪會跟耿星陌搭上，原來是想爬前輩的床上位啊！
耿星陌不知道何思漾的心中所想，他揚了揚手裏的劇本：“我們先對一下戲？”
“噢噢，好的。”
何思漾沒有理由再拒絕，側身讓耿星陌進來了。
酒店每個房間的布局大同小異，耿星陌也沒有進了別人房間四處觀察的習慣。他垂眸跟在何思漾身後，看著何思漾在房間裏找了半天，終於從角落的一個雙肩包裏，翻出了折得破破爛爛的劇本。
何思漾：“……”
再對比耿星陌手中那本幹淨整潔、重點清晰、貼著彩色標簽的劇本，何思漾頓時無地自容。
現實世界裏的他，雖然算不上品學兼優，但也沒這麼敷衍學習過，好歹老師要求的文件夾他都是準備好的。更因為潔癖和強迫症的原因，他從不允許自己的卷子出現折角。
何思漾心虛地偷瞄了一眼耿星陌。對方神色如常，臉上甚至還帶著點溫和的笑意。
但隨後，何思漾就聽到係統提示，耿星陌的好感度下降了5個好感度。
何思漾：“……”
血條直接被砍一半，離死不遠了。
門鈴聲適時響起，算是解了這尷尬的圍——是何思漾點的酒店早（午）餐送來了。他招呼耿星陌一起吃點，試圖賄賂對方增長點好感度。耿星陌欣然接受，去了洗手間洗手。
何思漾剛把蝦餃塞進嘴裏，就聽到係統提示耿星陌下降了5個好感度。
“係統溫馨提示您，任務目標好感度等於玩家生命值，生命值低於0時，將觸發遊戲失敗判定，導致角色永久性死亡……”
係統的話回響在耳畔，何思漾警鈴大作，拖鞋都跑飛了，著急忙慌地趕到洗手間——
他想起了那個沒來得及收拾的罐子，貌似是……
潤滑油。
艸。
他18年的英名就這麼毀於一旦了。
何思漾趕到時，耿星陌已經收拾好了洗手台，低斂眉目地立在那兒，氣定神閑地整理著稍有些淩亂的袖口。見到心急火燎的何思漾，他笑了笑：“我洗好了，你要洗嗎？”
何思漾看著他的動作，隨後目光死死鎖在洗手台上——那個瓶子果然被扶正了，還被擦得幹幹淨淨！
何思漾瞬間感覺血液都衝到了頭頂，急聲道：“這不是我的！”
耿星陌微微揚了揚眉，沒說話。
何思漾素來不屑於辯解，也因此在現實世界中被扣了不少黑鍋。可如今性命攸關，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解釋道：“真不是我的，應該是酒店自備的，我剛才聽到你敲門，急急忙忙就趕去開門了，碰倒了都來不及收。”
耿星陌笑道：“急什麼，我就在門口，又不會消失。”
何思漾心道，這是一個增加好感度的機會啊！他忍著那股肉麻勁兒，低聲道：“我來見你，自然是用跑的。”
這句話他也忘了是在現實世界哪裏看到的了，當時看到就掉了一身雞皮疙瘩，沒想到還有他用上的一天。
說完後，耿星陌還沒說什麼，何思漾自己先從脖子紅到了耳朵尖，羞意與憤懣交織，白淨的皮膚泛起紅潮：“行了我們去吃飯吧！涼了就不好吃了你說是不是星陌哥。”
他語速快得像說了一段rap，耿星陌忍著笑，被他推到餐桌邊坐下。
吃飯過程中，何思漾一邊把蝦餃下麵墊著的胡蘿卜片摘下來，一邊觀察著耿星陌的喜好。
光線從鏤花窗格斜切進來，在桌麵上投下細長的菱形。耿星陌恰好坐在明暗交界處，上半身沐在陽光裏，象牙色襯衫的袖口一絲不苟地挽到小臂中段，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放下竹筷，指節舒展，像收攏又鬆開的蝶翼。拈起那塊小小的杏仁酥時，陽光正好掠過他的手背——骨節分明，線條修長幹淨，連最細微的動作都帶著一種清雋的力道。
倒是生了一雙比點心更惹眼的好手，何思漾感歎道。
不對，他不是要看耿星陌愛吃什麼嗎，到底在看些什麼。
何思漾掐了把**，讓自己清醒一點。
何思漾你的腦子呢！？這可是要殺你的人啊！！！顏控也得看看時候對不對吧！！！
何思漾不由得遷怒耿星陌。
憑什麼他裝得跟個沒事人一樣？難道浩子跟虎哥真的和他沒關係？
何思漾越想越憋屈，他咬著叉子，狀似無意道：“星陌哥，你昨天晚上休息得好嗎？”
耿星陌思考了一會兒，隨後說道：“應該……算挺好的。”
“算？”
“我可能是喝斷片了，”耿星陌無奈道，“隻記得我把你送回房後，回了自己的房間，之後的事情就都不記得了。”
“啊，是這樣嗎……”何思漾掩飾地喝了口茶，心裏發虛。
“我很少會喝到斷片，”耿星陌笑道，“看來是昨晚和小漾相談甚歡，情難自已就多喝了點。”
和他有什麼關係啊……明明是係統幹的……
何思漾莫名其妙又替係統背了個黑鍋。
他暫且當耿星陌沒有在騙人。那麼從目前來看，浩子和虎哥的存在隻有他自己一人知曉，耿星陌這一塊的記憶已經丟失了。或者說，是被係統處理掉了。
不枉他昨晚被折磨了那麼久，效果不錯。
何思漾的唇角牽起一道再無負擔的彎弧，就此定格，如同貓咪在暖陽下露出的慵懶與愜意。
可惜時機不對，像是因為耿星陌的話而感到羞澀。耿星陌盯著他，麵上依舊含笑，眼中的笑意卻蕩然無存。
用餐結束，何思漾拿著劇本開始和耿星陌對戲。不由得感歎，影帝不愧是影帝，耿星陌是一位相當負責任的老師。
何思漾作為外行人，“INT.”“EXT.”等符號看得他雲裏霧裏，各種短句和空行也讓他銜接不上劇情。何思漾是理工男，閱讀理解本就不太行，更別提讓他通過文字描述去解讀人物心理了。
就比如——
“他抬頭看了眼天，又低頭把簡曆塞進背包，拉鏈拉到一半，停住。”
何思漾的解讀：要下雨了，他背包拉鏈卡了，倒黴催了。
專業解讀：“拉鏈拉到一半停住”是情緒轉折點，需要停頓1-2秒，讓觀眾感受到角色的內心掙紮，突出角色“猶豫、不甘”的情緒，而非單純地完成動作。
何思漾：“……”
一種被語文閱讀支配的恐懼油然而生。
在耿星陌的幫助下，何思漾終於磕磕絆絆地念起了台詞。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無法再回來了，但是……那都不是你的錯，也不需要為了這段過去畏首畏尾……”
“停一下。”耿星陌抬手打斷了他，何思漾放下劇本。
“小漾，能不能再加點感情？”耿星陌建議道。
其實他更想說的是，能不能不要把這麼情真意切的一段話說的跟誰欠他錢了一樣。何思漾的語氣不像是在勸人放下過去，而是在勸人跟著過去一起去死。
何思漾清咳一聲：“我試試。”
他鉚足了勁，用盡丹田之氣，如同發表戰鬥檄文般吼道：“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無法再回來了！但是那都不是你的錯！也不需要為了這段過去畏首畏尾……”
“停，”耿星陌揉了揉太陽穴，“過了，收一點，走心，不是走腎也不是走肺。”
何思漾溫順道：“耿老師，您示範一個唄？”
耿星陌微微一怔，這聲突如其來的尊稱，裹著何思漾那點狡黠的促狹，像顆小石子，輕輕投進他的心湖，漾開一圈微妙的漣漪。有點意外，又有點“果然如此”的好笑。
耿星陌放下劇本，從善如流地說出了何思漾的台詞。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無法再回來了，但是那都不是你的錯，也不需要為了這段過去畏首畏尾……”
他的目光堅定而又溫和，直直地注視著何思漾，那雙眼中沒有絲毫的猶豫和躲閃，充滿了真誠與坦然，說話時語氣平穩而有力，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讓人能夠感受到他內心的篤定。
然而，這充滿治愈力量的話語落入何思漾的耳中，卻像冰冷的鉛塊，一點一點沉入心底，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感瞬間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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