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178 更新時間：25-11-09 00:53
夢開始時，是純粹的黑，和小時候被關的那間屋子一樣黑。
不是簡陋，是密不透光，窗戶被釘死死的，門外永遠伴隨著”哢嗒”一聲冰冷的鎖響。
渾濁的空氣裏糾纏著各種氣味，陳年木料的腐朽、硬化皮革的腥膻、刺鼻消毒水的銳利。
這些纏在一起，又潮又膩，連最細微的嗚咽都在黑暗中被無形扼殺。
耳邊是雨砸院牆的動靜，一下疊著一下，把時間拖得沉重。
他坐在地板上，背抵著牆，膝蓋收得死緊，手肘支在膝頭，睡衣早被汗和潮氣浸透，貼在身上，涼意往骨縫裏鑽。
當時他才七八歲，可這屋裏，沒人管他幾歲。
門外的腳步聲漸近，回音在腦子裏打旋，一圈纏著一圈，停不下來。他不敢哭，也哭不出聲。
“你以為你在跟誰賭氣？”男人沒等他張嘴，抬手一掌扣住他後頸，指節陷進皮肉，硬生生把他摁著跪下去。
膝蓋撞在硬木上，悶響裹著骨頭碾過的鈍痛。他的臉貼在地上，雙手攥成拳，指節抵著地麵發白。沒出聲，額頭抵得更緊。
男人站在旁邊，身上飄著熟悉的冷香水味。定製西裝褲腳幹幹淨淨，連點灰都沒有，袖口金線在燈下亮了一下。
“知道你是誰嗎？”男人蹲下來，伸手揪住他的衣領，猛地一拽，將他帶離地麵，“姓文的孩子，該活成什麼樣，你心裏有數。”
“我說讓你做到，你就得做到。”男人掏出紙巾，慢悠悠地擦手，指尖在紙上反複蹭著，“做不到，就當我沒你這兒子。”
燈“啪”地滅了，他被重新扔回這片黑裏，門落鎖的聲音，蓋過天上的雷。
他抱著膝蓋，聽暴雨一層層壓下來，在耳膜裏嗡嗡作響，整個宅子空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喊一聲，聲音剛揚起來就散了。
牆是冷的，不認人，他不是孩子，是帶姓的工具；是還沒塑造好的繼承人。
那時候根本不懂這些，隻知道很冷、很黑、很疼，卻不能哭。
他隻記得一件事，那晚鎖開時，是自己推門走出去的，沒吵也沒鬧，一滴眼淚都沒有。
第二天早上，準時坐在教室裏，作業全交了，考試考了一百分，麵無表情地把卷子放在講台上。
從很小起，就學會了怎麼演。不發火、不崩潰，不多說一個字，把情緒全都壓進心裏，藏得嚴嚴實實，誰也找不到。
桌麵輕輕一震，夢斷了，瑾泉猛地睜開眼，呼吸頓了一下，指尖在抖。
窗外還在下雨，節奏和夢裏分毫不差“啪嗒”“啪嗒”，從記憶裏漫出來，順著窗縫滲進現實。
瑾泉坐起身的動作很慢，胃裏一陣抽痛，他皺起眉，手按在腹部，掌心沁出一層冷汗：“嘖，又來？”
桌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助理推了推眼鏡，沒問什麼，隻把藥和溫水放在他手邊，正好是瑾泉抬手能碰到的位置。不用說話，也不需要。
他仰頭把藥吞下去，眼睛直直盯著窗外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
從醒來到現在，一個字都沒說，早就習慣了，疼到極致也得忍著，夢裏的事半個字都不能往外漏。
胃依舊抽痛，手仍在發顫，但臉上還是那副溫和清貴的樣子，連指節攥得發白，都悄悄藏進了袖口。
每逢下雨天，都是最難熬的時候。
童年在那間黑屋裏是這樣，後來在那棟大宅子裏也是這樣，無數個跪得膝蓋發麻卻不能皺眉的夜晚，也都是這樣。
那些日子，天從沒晴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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