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84 更新時間:25-09-05 08:48
自那夜同榻而眠後,寢殿內的某些界限變得模糊起來。
雲櫻兒依舊宿在外間暖閣,但宋十一不再明確禁止她踏入內室。有時深夜批閱完文書,宋十一會直接在內室歇下,而雲櫻兒則會抱著自己的枕頭,悄無聲息地溜進去,在床榻外側蜷縮成一團,像隻找到窩的小獸。
宋十一從未對此表示過歡迎,卻也未曾驅趕。偶爾半夜醒來,發現身邊多了個溫熱的存在,她也隻是微微蹙眉,繼而重新合眼,仿佛那本就是床榻應有的一部分。
南境水患之事終於初步理順,宋十一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卻又迎來了另一樁煩心事——太後的壽辰將至。
宮中早早開始籌備,歌舞百戲,宴席賞賜,無一不需耗費巨萬。更讓宋十一心煩的是,按照慣例,這等場合必少不了宗室勳貴子弟的才藝展示,名為助興,實為相看。她這位手握重權、卻遲遲未定駙馬的長公主,自然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這日,宮內送來太後壽宴的流程單子,以及一份長長的、可能登台獻藝的子弟名單,請長公主過目。
宋十一隻掃了一眼,便將單子扔在一旁,眉眼間凝著化不開的厭煩。
雲櫻兒正坐在窗下繡一方帕子,見狀,放下針線,蹭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問:“殿下為何事煩心?”
宋十一沒看她,隻冷聲道:“無聊的把戲。”
雲櫻兒目光瞟過那份名單,心裏頓時明鏡似的。她眼珠轉了轉,忽然道:“殿下若嫌煩,不如稱病不去?”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宋十一語氣淡漠。
雲櫻兒咬了咬唇,像是下了什麼決心,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狡黠:“那……若是宴會上出了什麼不大不小的意外,讓這”相看”進行不下去呢?”
宋十一終於抬眼看她,目光銳利:“你想做什麼?”
雲櫻兒立刻擺手,一臉無辜:“臣女能做什麼呀?臣女手無縛雞之力,就是……就是覺得,比如哪位公子突然吃壞了肚子,或者獻藝時出了個大醜……之類的,或許就能清淨了?”
她說得輕巧,眼神裏卻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
宋十一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道:“安分待著。不準插手。”
雲櫻兒悻悻地“哦”了一聲,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衣角,顯然並未死心。
宋十一不再理會她,重新拿起一份兵部文書,卻有些難以集中精神。她了解雲櫻兒,這瘋子嘴上答應,背地裏指不定琢磨什麼陰損招數。她倒不是怕那些紈絝子弟真出什麼事,而是擔心這瘋子手段沒輕沒重,引火燒身。
壽宴前一日,宮中送來趕製好的吉服。玄色為底,金線繡著翱翔九天的鳳凰,華貴無比,卻也沉重非常。
宋十一試穿時,臉色便不太好看。這吉服繁瑣複雜,行動不便,且領口袖口處綴滿了細小的珍珠和寶石,摩擦著皮膚,令人不適。
雲櫻兒圍著她轉了一圈,眼中滿是驚豔,嘴上卻嘟囔:“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沉了,殿下穿著肯定累得慌。”她伸手摸了摸那刺繡的鳳凰翅膀,指尖劃過領口內側,忽然“咦”了一聲。
“這裏……線頭好像有點鬆了。”她湊近了仔細看,“明日宴席上若是扯壞了可就失儀了。殿下,脫下來我幫您重新固定一下吧?”
宋十一瞥了她一眼,依言脫下吉服。
雲櫻兒立刻抱著吉服跑到燈下,找出針線,像模像樣地縫補起來。她低著頭,神情專注,針腳細密,倒是看不出平日那副跳脫模樣。
宋十一看了片刻,便不再關注,自顧自去批閱公文。
翌日,太後壽宴,宮中一派喜慶繁華。
宋十一穿著那身繁複的吉服出席,果然引來無數目光。她端坐席間,麵沉如水,對周遭或驚豔、或探究、或討好的視線視若無睹。
獻藝環節開始,世家子弟們使出渾身解數,琴棋書畫,刀槍劍戟,令人眼花繚亂。幾位有意攀附的勳貴子弟更是鉚足了勁,表演格外賣力,目光時不時瞟向宋十一的方向。
宋十一隻覺得厭煩透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酒杯,周身寒氣愈盛。
就在一名侯府世子舞完一套花哨的劍法,贏得滿堂彩,正欲上前向太後和長公主敬酒時,異變突生!
隻見他剛邁出兩步,身上那件繡著猛虎下山的華麗錦袍,竟從肩線處“刺啦”一聲,裂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半幅袖子險些掉下來,露出裏麵的中衣,狼狽不堪!
全場嘩然!
那世子僵在原地,臉瞬間漲成豬肝色,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太後皺起了眉頭。皇後連忙打圓場:“許是動作太大,撐破了衣衫,無妨無妨,快下去更換吧。”
一場尷尬勉強被遮掩過去。
然而,接下來的獻藝仿佛中了邪。一位郡王世子彈琴時,琴弦接連崩斷三根;另一位國公之子展示書法時,上好的宣紙竟無端起皺,墨跡暈染得一塌糊塗;更有一位小將軍舞刀時,刀柄突然脫落,差點砸到一旁的賓客……
宴席上的氣氛變得極其詭異。眾人麵麵相覷,竊竊私語,再也無人關注表演本身,反而都提著心,猜測下一位出醜的會是誰。
宋十一端著酒杯,冷眼旁觀著這一場接一場的“意外”。起初她亦覺詫異,但很快,她便敏銳地注意到,出問題的,幾乎都是之前那份名單上,對她流露出過明顯意圖、或是家世相當有望尚主的子弟。
而那些安分守己、並無此心的,則安然無恙。
一個荒謬的念頭浮上心頭。
她目光倏地轉向坐在女眷席末位的雲櫻兒。
隻見那人正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吃著碟子裏的點心,腮幫子微微鼓起,表情專注又滿足,仿佛完全沉浸於美食之中,對場中的混亂毫不知情。
似乎察覺到宋十一的視線,她抬起頭,隔著重重人影,對上宋十一的目光。她眨了眨眼,露出一個乖巧又無辜的笑容,甚至還舉了舉手裏的點心,像是在問“殿下要不要也嚐嚐?”
宋十一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她想起昨日,雲櫻兒主動要求“修補”吉服時,那過分專注的神情。想起那枚她後來在吉服內襯不起眼處,摸到的、極其細小堅硬的、仿佛某種特製蠟丸的殘留物。
以及雲櫻兒那雙看似無害,卻能瞬間迸發出瘋狂狠戾的眼睛。
是她。
一定是她。
不知用了什麼陰損詭譎的手段,竟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精準地讓這些人的衣衫、樂器、甚至武器“意外”損壞。
宋十一心底湧起一股怒意。這瘋子,竟敢在太後壽宴上動手腳!若是被察覺……
然而,那怒意之下,卻又摻雜著一絲極其古怪的、連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受用?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小手,在她冰冷的心湖裏,不講道理地投下一顆石子,漾開圈圈漣漪。
宴席最終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中草草收場。太後興致寥寥,早早起駕回宮。那些出了醜的子弟們灰頭土臉,再無半分旖旎心思。
回府的馬車上,氣氛沉默。
雲櫻兒偷偷覷著宋十一冷硬的側臉,心裏七上八下。殿下……是不是發現了?會不會生氣?
她惴惴不安地跟著宋十一回到寢殿,正準備溜回暖閣,卻聽見宋十一冷冽的聲音響起:
“過來。”
雲櫻兒身體一僵,慢吞吞地挪過去,垂著頭,準備迎接雷霆之怒。
宋十一卻隻是伸出手,指尖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
四目相對。
宋十一的目光深沉如夜,仔細地審視著她的眼睛,仿佛要從中找出所有隱藏的秘密和瘋狂。
雲櫻兒心跳如鼓,睫毛顫抖著,卻不敢移開視線。
良久,宋十一才鬆開手,語氣聽不出喜怒:“今日宴席上的”意外”,倒是精彩。”
雲櫻兒心裏“咯噔”一下,完了,果然知道了。
她撲通一聲跪下,抱住宋十一的腿,仰起臉,眼淚說來就來,哭得梨花帶雨:“殿下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是看他們那樣看著您,我心裏難受……像被針紮一樣……我一時糊塗……您罰我吧,怎麼罰都行,就是別趕我走……”
她哭得情真意切,委屈萬分,仿佛受了天大的欺負。
宋十一垂眸看著腳邊這個哭得毫無形象、卻又在不動聲色間將責任推卸得一幹二淨的瘋子,額角青筋隱隱跳動。
她當然知道這眼淚有幾分真,幾分假。
也知道這認錯有幾分誠意。
更知道,下次若有類似情況,這瘋子絕對還敢。
她彎腰,將人從地上拎起來。
雲櫻兒順勢靠在她身上,哭得一抽一抽,眼淚鼻涕全蹭在了那身昂貴的吉服上。
宋十一忍了又忍,最終隻是冷聲道:“再有下次,本宮親手打斷你的腿。”
雲櫻兒哭聲頓止,抬起淚眼朦朧的臉,抽噎著問:“那……那這次呢?”
宋十一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鬆開手,轉身走向內室,隻留下一句:
“去把臉洗幹淨。醜。”
雲櫻兒愣在原地,看著宋十一消失在屏風後,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殿下……這是不追究了?
她猛地抬手抹去臉上的淚痕,破涕為笑,衝著屏風方向大聲道:“誒!我這就去洗!保證洗得白白淨淨,不醜!”
聲音裏是藏不住的雀躍和劫後餘生的歡喜。
內室裏,宋十一脫下那身沉重的吉服,隨手扔在一旁。指尖無意間再次觸碰到內襯那點細微的異樣。
她沉默片刻,終究沒有將其拆開查看。
隻是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無人看見,她那緊抿的唇角,極其輕微地、向上彎起了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
像冰雪初融的第一道細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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