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23 更新時間：25-10-29 16:28
石室內的死寂，濃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隻有兩人微弱卻紊亂的呼吸聲，交織在充斥著血腥和梅子酒殘香的空氣裏，證明著生命尚未徹底離去。
宋十一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右肩的傷口血流如注，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左臂的舊傷和體內的毒素也因方才的搏命而再次躁動，冰冷的麻痹感和灼熱的痛楚交替肆虐，幾乎要將她的神智撕碎。
但她此刻卻感覺不到太多身體上的痛苦。
所有的感知，都被不遠處那個蜷縮在地上的身影牢牢攫住。
雲櫻兒……或者說，那具承載了兩個瘋狂撕扯的靈魂的軀殼，一動不動地蜷在那裏，額角的鮮血已經半凝，在蒼白的皮膚上劃出幾道猙獰的暗紅痕跡。她像是睡著了，又像是死了，隻有極其輕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證明著內部或許尚未平息的風暴。
“……算了。”
那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帶著耗盡一切的疲憊和萬念俱灰的死寂，依舊在宋十一的耳邊回蕩。
像最終審判的落槌。
為她和她之間，這糾纏了兩世、飲血啖肉、不死不休的孽緣，畫上了一個倉促而慘烈的休止符。
恨比愛多嗎？
宋十一不知道。
她隻知道，無論是愛是恨，那個靈魂最終選擇的方式，不是放手，而是……同歸於盡。或者，連毀滅都懶得再繼續的……徹底放棄。
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和冰冷，如同最深沉的夜海，從四麵八方湧來，將她吞沒。比身體的傷痛，更讓她感到窒息。
她緩緩閉上眼，試圖將那張混合著鮮血、淚水、瘋狂和最終那詭異平靜的臉從腦中驅散，卻隻是徒勞。
時間一點點流逝。
黑暗和寒冷不斷侵蝕著所剩無幾的體溫和意識。
就在宋十一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會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這間冰冷的石室裏，為這段荒謬的關係殉葬時——
一陣極其輕微、卻不同於之前任何聲響的動靜，從鐵門方向傳來。
不是鎖鏈聲，而是某種更細微的、金屬機括轉動摩擦的“哢噠”聲。
宋十一猛地睜開眼，警惕地看向門口。
隻見那扇厚重的鐵門，竟緩緩地、無聲地向內滑開了一道縫隙！
門外並沒有人。
仿佛隻是……鎖自己打開了。
宋十一的心猛地一跳。怎麼回事？那瘋子留下的後手？還是……別的？
求生的本能壓過了沉重的疲憊和傷痛。她咬緊牙關，用未受傷的左手撐地，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挪動身體，朝著那道縫隙爬去。
每移動一寸，右肩的傷口就像被再次撕裂，鮮血汩汩湧出，在地麵上拖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體內的毒素也因這番動作而加速流動，冰冷的寒意和灼熱的痛楚幾乎讓她暈厥。
但她沒有停下。
爬過那攤幹涸的酒漬，爬過那枚掉落在地、沾血的金簪，爬過那個蜷縮著一動不動的身影旁時，她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目光掃過那張蒼白沉寂的側臉，心中那股撕裂般的悲涼再次湧上。
最終，她狠下心，別開視線，繼續向外爬去。
鐵門外的通道同樣昏暗，但空氣卻流通了許多，帶著地下特有的陰冷潮濕氣味。通道兩側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離便鑲嵌著一盞昏黃的長明燈，燈油將盡，光線微弱搖曳。
這裏似乎是一處龐大的地下建築群的一部分，結構複雜，岔路眾多。
宋十一靠著牆壁，艱難地站起身，失血過多和毒素讓她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穩。她撕下衣擺，草草將右肩還在冒血的傷口用力勒住，暫時減緩失血速度。
必須盡快離開這裏！
她強撐著，憑借著模糊的方向感和求生意誌，選擇了一條看似通往向上的斜坡通道，踉蹌著向前走去。
通道寂靜無聲，隻有她沉重的腳步聲和喘息聲在空曠中回蕩。兩旁的石室大多空置，布滿灰塵蛛網，仿佛已被遺忘多年。
那瘋子……到底是怎麼找到並控製這裏的？那些白袍人又是什麼來曆？
一個個疑問盤旋在腦中，卻沒有答案。
就在她快要走到通道盡頭，看到前方似乎有微弱天光透入時，旁邊一扇虛掩著的石室門內，卻隱約傳來了細微的……水聲？
以及一種……極其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宋十一的腳步猛地頓住。
那哭聲……很輕，很微弱，帶著一種絕望的、孩童般的無助。
不是那個瘋子的聲音。
是……雲櫻兒？真正的雲櫻兒？
她不是應該……和那個瘋子一起，沉寂在那具身體裏了嗎？
難道……
一個荒謬而驚悚的念頭劃過腦海！
宋十一的心髒驟然收緊！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改變了方向，猛地推開了那扇虛掩的石門！
石室內的景象，讓她瞬間如墜冰窟！
這間石室比關押她的那間稍大，中央竟然有一個天然的、不大的水潭，水色幽暗，散發著刺骨的寒氣。而水潭邊，一個纖細的身影正背對著門口，跪坐在地上。
是雲櫻兒！
她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被水浸透的白色中衣，黑發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身體因為寒冷而劇烈地顫抖著。
她的麵前，擺放著那麵從梳妝台搬來的銅鏡。
而她正對著鏡子，手裏拿著……一把明顯是用於祭祀的、樣式古拙而鋒利的銀刀！
刀尖，正對著她自己的心口！
“不要……不要再回來了……”她對著鏡子，聲音破碎不堪，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眼淚混合著發梢滴落的冰水，不斷滑落，“我受不了了……求你……放過我……也放過殿下吧……”
她像是在哀求著鏡中的倒影，又像是在哀求著冥冥中的某個存在。
“隻要我死了……你就不能再利用我去傷害她了……對不對？”她哽咽著，握著刀柄的手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劇烈顫抖，刀尖幾次險些刺破單薄的衣衫。
“對不起……殿下……櫻兒……太沒用了……”她閉上眼，淚水洶湧而出，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手腕猛地用力，朝著自己的心口刺去！
“住手！！！”
宋十一肝膽俱裂！她用盡全身力氣撲了過去，左手精準無比地死死抓住了雲櫻兒握刀的手腕！
“鐺啷！”銀刀脫手落地！
雲櫻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猛地睜開淚眼，看到身後臉色慘白、渾身是血、眼神卻焦急如焚的宋十一，她像是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景象，瞳孔驟然放大！
“殿……下？”她喃喃道，聲音虛幻得像夢囈，“你……你怎麼……不對……你快走！她會發現你的！她會殺了你的！快走啊！”
她猛地反應過來，臉上瞬間布滿驚惶，想要推開宋十一，卻被宋十一更緊地抱住！
“她呢？！”宋十一急促地追問，目光死死鎖住雲櫻兒的眼睛，試圖分辨出眼前的人到底是誰！是那個瘋子偽裝的嗎？！還是……
“她……她好像……睡著了……”雲櫻兒渾身抖得如同風中秋葉，語無倫次，眼神裏是劫後餘生的恐懼和巨大的混亂，“不……不是睡著了……是……是”算了”……然後我就……我就突然能動了……我跑了出來……可是我不知道去哪……我害怕……我怕她醒過來……”
她哭得喘不過氣，緊緊抓住宋十一的衣襟，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殿下……我好怕……我不想傷害你……我不想死……可是我控製不住……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聽著她混亂卻真切無比的哭訴，感受著她冰冷身體傳來的劇烈顫抖，宋十一終於確定了——
眼前這個，是真正的雲櫻兒！那個瘋子……不知因為何種原因，或許是因為那句“算了”帶來的巨大消耗和絕望，竟然暫時陷入了沉寂，讓雲櫻兒的主意識重新奪回了身體的控製權！
而她奪回控製權後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想要自戕！以這種決絕的方式，徹底斷絕那個瘋子再利用她傷害宋十一的可能！
巨大的後怕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疼，如同潮水般將宋十一淹沒。她將懷裏冰冷顫抖的人兒更緊地摟住，聲音沙啞得厲害：“笨蛋……誰準你這麼做的？！”
“對不起……殿下……對不起……”雲櫻兒隻是崩潰地重複著，將臉埋在她染血的肩頭，淚水迅速浸濕了衣料，觸及傷口，帶來一陣刺痛，宋十一卻毫不在意。
“沒事了……沒事了……”她生澀地、一遍遍地安撫著，仿佛在安撫一隻受驚過度的小獸，“我在這裏……”
冰冷的石室裏，兩個傷痕累累、渾身濕透的人緊緊相擁，依靠著彼此那一點微弱的體溫，汲取著劫後餘生的、虛幻的暖意。
然而，這短暫的溫情並未持續多久。
宋十一敏銳地聽到，通道遠處傳來了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正在朝著這個方向而來！
是那些白袍人？！還是那個瘋子……又醒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
現在不是安撫的時候！
她立刻鬆開雲櫻兒，快速撿起地上的銀刀塞進懷裏，然後拉起她的手，語氣急促而果斷：“聽著，沒時間哭了！想活命，就跟我走！”
雲櫻兒被她眼中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迫嚇住，下意識地止住了哭聲，懵懂地點頭。
宋十一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拉著她，衝出這間石室，朝著之前看到的、有微弱天光透入的通道盡頭，拚命跑去！
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甚至聽到了兵器出鞘的冰冷摩擦聲！
希望就在前方！
絕不能再被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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