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74 更新時間:25-07-29 14:35
“夫人。”
郎君輕輕搖醒了我,天已經亮了?我緩緩起身,一覺起來腰酸背痛,像是被人打了幾拳。
“今日要去王刺史家赴宴。”
“今日?赴……宴!”
我立刻清醒了,一把掀開被褥,著急忙慌地推開房門,屋外白茫茫的一片,皆在說是冬季。
不對,明明是秋天啊,況且王刺史不是才派人送酒了。
郎君大步追上我,迅速把門關上,為我披上衣物。
溫聲問道:“怎麼了?”
我沉下心來捋了捋,終於想起昨日郎君確實與我說過要去王刺史府上。
那是夢中夢?或者是說做了兩個夢。一個是夢到冬日裏郎君身無分文竟去乞食,還有一個則是秋日期間王刺史派白衣少年送酒。
我回想夢裏郎君的容顏,前一個夢郎君已是暮年,是很多年後了,另一個則是現在。
我兀自沉思一會兒,心下暗忖,想來是最近太勞累。
“沒什麼,做了兩個不太好的夢罷了。”
“你今日在家休整,我會同他們說清緣由。”郎君自然說道。
我發問:“你打算如何說?”
“自然是如實說,你身體抱恙。”
我苦笑搖了搖頭:“郎君在官場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都不明白,賓客攜女眷去往不僅僅是禮儀,更是夫人之間的暗自較量,相互打聽對方的家底。”
“如若我不去,郎君又無仆妾,況且我們去本就是為了那件事,那不是把謠言做實了。”
“無妨,我不在乎的。”郎君笑著回應我,一副置身事外的悠然模樣。
我按了按跳動的眉角,沉了一口氣:“我在乎,郎君可否想過孩子們知道後會作何感想?”
郎君總是這樣,他以為自己的淡漠可以避開許多事物,可惜,在這個世道,如不殫精竭慮、事事周全的話,落人口實那將萬劫不複。眾人怎麼編排我不管,但是隻要是觸及到孩子們的利益我必須苦心孤詣。
其實,我還有一點沒說,不過也不重要了。
郎君沒回我話,兀自去了後院五柳屋舍。想必,又是去寫那勞什子詩了,於是我便自顧自地整理著裝。
我看著銅鏡裏的自己,一身芙蓉祥雲百花褶間裙,同色腰襴露於裙外。這是我前幾年的裝束,如今居然覺得別扭,但好在得體。
這時,郎君也來了,他還是穿著平日裏下地幹活的那身褐衣。
我皺起眉頭:“你怎麼穿這身?”
郎君還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夫人就是我的臉麵,我穿得什麼樣不重要。”
我無力反駁,如此不拘小節才是郎君的作為,就這樣隨他去了。
我一入府便被拉去女眷席,他們嘰嘰喳喳地聊家長裏短,明明隻是正常的聊閑,可就是能在這些支言碎語間尋出門脈。
我不同她們說話,隻是偶爾回應幾句,她們覺得這我這裏問不出什麼樂趣,況且我現在的身份隻是一個鄉野村婦,就走開了。
沒人與我說話,那就吃席吧,畢竟來都來了,好歹吃點,待散席後,郎君醉醺醺地來尋我,我已經吃得飽食饜足了。
我扶著郎君顫巍離府,好不容易走到租的馬車旁,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年輕而清澈的聲音:“潛兄,你贈送的詩我很是歡喜,我們下回再約。”
此時郎君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我駝著他回頭一瞧,那一襲白衣站在屋簷的燈籠下,紅光映照在他周身,好似一個下凡渡劫的神仙,又像一隻欲求不滿閻羅。
隻一眼,我立刻認出來了,那是我昨夜第二個夢裏來送酒的使者。
所以夢中那人根本不是什麼送酒使者,就是王刺史本人。
一上馬車,郎君忽然沉穩地輸出:“我托王刺史給他們兄弟二人找了個好去處,去縣衙裏做巡捕。”
我驚訝問道:“你沒醉啊?”
“你以為我隻顧得飲酒麼。”
我揉了揉酸痛的左臂,存心揶揄他道:“你難道舍得他們二人嗎?大家可都說你與田太守一般豢養——”
郎君有些揾怒:“這說得什麼話,我們都多大歲數了。”
我糾正他:“我可比你小上十歲,你老了我還未老。”
“我現在很老嗎?”郎君突然卻步停下,轉頭看向我,那一身酒氣濃香四溢,直直的撲向我。
郎君已經到了不惑之年,留著髯須,頭發以竹簪束起,高垂至肩,宛如山中青鬆。雖一身拙布,難掩清雅之氣。
承然郎君長得不差,不然我也不會嫁給他的。
我別開臉道:“我看他又心想拉你入伍,你為何不去施展自己的報負?”
我問出了心裏最想問的問題。
我不想過那捉襟見肘的日子,準確地說是不想拘在那一方寸土裏。如果可以我都想自己去官場上博弈一番,但是不行,所以我隻能寄希望於我的丈夫。
晦黑的夜晚愔愔無言,隻有馬車轆轆滾過潮濕泥土石子的聲音,郎君掀起右側窗牖帷幔,凝視著幽冥的黑夜。
“我不事新朝。”他的聲音對著窗牖外,深邃而寧靜,說完便消逝在漆黑的夜裏。
我想到長滿綠藻的河塘,淺不見底。
又陷入沉寂中,我岔開話題:“快到家了。”
“你不問問我什麼?”郎君平靜地說道。
“問什麼?”
“問你想知曉的。”
我雲裏霧裏,方才他的回答我就覺得奇怪,什麼新朝舊朝?
我想起那一襲白衣的王刺史,於是順著郎君的話問道:“王刺史這麼年輕,郎君此前未見過,不過是贈了一首詩給他,他怎麼就答應了?”
“我以前與他在家中暢言飲酒過。”
在家中?我忽然頭痛,夢中與現實交織混亂,眼前一片眩暈。
郎君扶住我顫抖的臂膀,啞聲發問:“翟娘,你是不是憶起什麼了?”
我忍著劇痛,巍巍問道:“我……忘記了什麼?”
隨後,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一個身著絳紅戎服,外束魚鱗狀甲片編綴而成的筒袖鎧,再往上瞧,胄頂高高地豎有纓飾。
他的神情悲憤,滿目瘡痍般看向郎君:“劉裕狼子野心,刻不容我,請先生替我上表這封辭呈。”
“晉朝大廈將傾,螻蟻豈能獨活,殺驢卸磨,我們到底還是錯了!”
郎君低垂眉眼凝視著那人手中的信,似在隱忍著什麼,最終吐出一口濁氣,接過道:“潛不負將軍所托,即刻前往京都,稟奏陛下。”
臨走時,郎君抱了一捆書卷,想是在路途上等閑解乏看。
欲抬步上馬車,啪嗒——
那名被郎君喚作將軍的人喊道:“先生,你書掉了。”
郎君回頭望去,神情淡薄,眼神掃過那卷書,喃喃自語:“我……輸掉了?”
這難道又是夢?
我掙紮得張開雙眸,發覺已經在家中榻上,郎君一臉急切地望著我。
“方才,我怎麼了?”
“你在馬車上暈倒了,現在已經到家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把方才及之前夢裏的事情給郎君複述了一遍,我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郎君歎了口氣,道:“翟娘,那不是夢,那是我真實經曆過的。”
“那、我怎麼會夢到?”
“你失憶了,當年我做參軍時,你為我送來寒衣,看見我投入劉裕麾下,責怪我為何左右搖擺,共侍二主。”
“恒玄與我是世交之誼,我本不該在他死後另辟新主,更何況還是殺他之人的陣營。”
“可是恒玄他是在謀反啊!”
郎君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我微微偏頭眨了眨眼,險些被嚇到。
他似乎發覺情緒有些過頭,垂下眼緩聲繼續說道:“後來,我漸漸發覺劉裕此人與桓玄目的居然是一致的——謀權篡位,改朝換代。”
說到這時,郎君抬眸,眼神裏溢是堅毅。
他堅決道:“我絕不事新朝!絕不!”
此時,我終於明白了郎君辭官的決絕。
“那我是怎麼失憶的?”
郎君喚來抱樸守拙:“你們兄弟二人我已為你們在州裏王刺史府上謀了個好差事,待雪停了,你們便走吧。”
抱樸含淚哽噎:“郎主待我恩重如山,我本不願離開,可主家的話如命令,我不得不從。”
守拙:“我也一樣。”
“郎主,主母,如有用到我的地方,我義不容辭。”
守拙:“我也——”
我打斷守拙的話:“知道了,你也一樣。”
郎君這是說道:“至於失憶之事,抱樸你來說吧。”
我腦海裏浮現出田太守最後走時說的話“什麼時候得空去我家,我夫人與你一定能相談甚歡。”其實,村裏人還評說他的夫人李氏是……同妻,一個盡心盡力為夫家操持一切的女人,到頭來隻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玩物。
我不知道李氏是否知道這一切,我想大約是知道的。她忍受著獨守空房的落寞、忍受著丈夫的欺騙、忍受著世人的言語、更不堪自己的選擇。不敢想象那是多麼大的煎熬!
我雙手合十,嘴裏默默念叨,隻殷切希冀她下一世不要這麼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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