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23 更新時間:25-09-15 09:22
看著賀聞朝氣得臉色鐵青,語無倫次卻又無法發作的模樣,裴疏月嘴角幾不可察地彎起一個極細微的弧度,那雙總是深不見底的眸子裏,飛快地掠過一絲機淡的狡黠笑意。
他忽然放棄了那套敷衍的解釋,微微向前傾身,靠近賀聞朝因憤怒而漲紅的耳朵,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輕飄飄地扔出一句:
“看你好騙唄。”
這五個字,像點燃炸藥桶的最後一點火星。
賀聞朝氣得牙癢癢,額角青筋暴起,瞪著他,幾乎是從牙縫裏往外擠字:“裴疏月,你記著!你給老子記好了!以後我要是再對你心軟,再信你一句鬼話,我、我**就是狗!是你養的那條哈巴狗!”
這句狠話擲地有聲,在清晨的走廊裏回蕩。
賀聞朝撂下這句話,猛地甩開裴疏月的手腕,扭頭就走。
裴疏月獨自站在原地,揉著被攥得發紅的手腕,看著他那副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砍人的背影,嘴角那抹帶著戲謔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消失無蹤。
半晌,他才幾不可聞地低語了一句,聲音輕得如同歎息,剛剛出口便消散在清晨微涼的空氣裏,除了他自己,無人聽見:
“……可惜。”
他微微停頓,像是自嘲,又像是預言,極輕地補充了後半句。
“你當狗的時候……也確實不少。”
前廳內,氣氛凝重。
簡陋的木桌上攤開著一張臨州地輿圖,紙張粗糙,上麵用簡陋的墨筆標注著幾個巨大的災民聚集點和寥寥無幾的粥棚位置。
臨州府尹趙德明正指著圖中城西一塊被特意圈出的區域,麵露難色,聲音裏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和無奈:
“王爺,將軍,非是下官不盡心,實是城西地勢最為低窪,積水至今未退,汙水橫流,疫病已有滋生之兆。”
“如今災民聚集最多,烏泱泱一眼望不到頭。現有的兩處粥棚早已不堪重負,每日發放的米粥……唉,”他重重歎了口氣,偷眼覷了一下上方兩位大人的神色,才繼續道,“雖是嚴格按上頭定的量調撥,可這人數……仍是杯水車薪,難以為繼啊。”
他話音未落,旁邊一位手指上戴著個碩大玉扳指的錢姓鄉紳立刻接口,語氣頗為慷慨激昂,仿佛憂國憂民到了極點:“王爺明鑒!賀將軍明鑒!趙大人所言句句屬實!我等鄉紳雖感念皇恩,竭力籌措,捐錢捐物,奈何本地糧倉存米實在有限,加之近日暴雨不斷,道路泥濘不堪,車馬難行,外地調糧又遲遲未至,這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他說著,竟抬起袖子,裝模作樣地抹了抹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每日熬粥,我等都是親眼盯著,已是盡量稠厚了,恨不得一粒米掰成兩半煮,就這……還是不夠分啊……”
賀聞朝眉頭緊鎖,他昨日親自騎馬去城西看過,那慘狀至今曆曆在目。聽到這推諉扯皮之詞,他心中怒火騰起,手指重重敲在輿圖城西的位置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杯水車薪?趙府尹,我昨日巡視,親眼所見,粥稀可照人!兵士回報,領到的粥米不足定額七成!這短缺的米糧,進了誰的肚子?!”
聽到賀聞朝的話,兩人俱是一顫,臉色微白。
趙德明急忙辯解:“將軍息怒!實在是……實在是災民數量遠超登記在冊之數,下官……”
“哦?遠超在冊之數?”不等他說完,一直沉默品茶的裴疏月忽然淡淡開口。他放下茶盞,聲音不大,卻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玄七,將戶部核驗的臨州府曆年糧倉出入庫檔冊,以及近日各地調糧的接收單據,拿給趙大人和錢老爺看看。”
玄七立刻捧上一疊賬冊。
裴疏月看也不看那兩人瞬間煞白的臉,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據檔冊所載,即便算上所有未登記流民,現有存糧也絕不該是如此光景。至於調糧……三日前,第一批江南糧船就已抵達鄰縣碼頭,為何至今未入臨州官倉?”
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趙德明:“趙大人,這路上的損耗……未免也太大了些。”
賀聞朝聞言,立刻抓住話頭,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盞哐當作響:“原來是耗子鑽了糧倉!王爺既已查明,何必再多費口舌!來人——”
“賀將軍。”裴疏月出聲打斷他,語氣依舊平穩,“捉賊拿贓,尚未核實清楚,豈可貿然動兵,驚擾地方?依本王看,當務之急是穩住災情。趙大人,”他轉向麵無人色的府尹,“本王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即刻起,所有粥棚由本王帶來的戶部吏員接手,統一計量發放。你府衙差役全力配合,若有陽奉陰違者……”
他頓了頓,指尖在賬冊上輕輕一點,聲音微冷:“這上麵的數目,正好一並清算。”
賀聞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
裴疏月要的是人贓並獲,一網打盡,而自己則想快刀斬亂麻,先穩住局麵。
他雖不滿裴疏月這迂回手段,卻也知道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他冷哼一聲,接話道:“既如此,本將軍麾下兵士分駐各粥棚維持秩序,倒要看看,誰敢在眼皮子底下再偷一粒米。”
這話既是支持,也是警告,更是將軍事控製權抓在了手裏。
裴疏月看了他一眼,並未反對,隻是補充道:“甚好。此外,兵士還需抽調一隊人手,持本王手令,即刻前往鄰縣碼頭,”護送”那批”延誤”的糧船入倉。若有阻攔,以謀逆論處。”
他將“護送”二字咬得極重。
兩人一唱一和,一個掐斷貪汙的後續,一個控製現有發放並追回贓糧,一個用律法施壓,一個用武力震懾。
配合得天衣無縫,根本沒給趙德明等人任何反應和串通的機會。
趙德明和錢鄉紳早已汗如雨下,癱軟在地,連稱“遵命”。
會議接近尾聲,事宜大致安排妥當。
裴疏月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眼簾微垂,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用一種極其自然的語氣對身旁的玄七吩咐道:
“對了,玄七。本王的屋子似乎有些漏雨,昨夜擾得人不得安眠。今日記得尋個可靠的匠人,好好檢修一番。”
“噗——咳咳!”
賀聞朝正端起茶杯灌了一口,試圖壓下火氣,聞言猛地被嗆到,劇烈地咳嗽起來,臉都漲紅了。
他狠狠瞪向裴疏月。
這混蛋!他絕對是故意的!
裴疏月卻像是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失態,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這才緩緩抬眸,看向咳得驚天動地的賀聞朝,眉頭微蹙。
“賀將軍這是怎麼了?可是身體不適?”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道,“若是感染了風寒,可需好好休息,切勿再逞強了。”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緩慢而清晰。
賀聞朝的咳嗽聲戛然而止。他
死死盯著裴疏月那張一本正經,甚至帶著點關切表情的臉,胸口劇烈起伏。
在場其他人麵麵相覷,完全搞不懂這兩位上官之間這突如其來的詭異氣氛是怎麼回事。
隻有玄七默默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
賀聞朝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克製力,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多謝王爺關心!末將、好、得、很!”
裴疏月聞言,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隨即恢複如常,淡淡道:“那便好。”
他放下茶盞,起身,目光掃過眾人:“既已議定,便各司其職,盡快落實吧。”
“是!下官遵命!”眾人如蒙大赦,連忙起身恭送。
裴疏月率先邁步走出前廳。
賀聞朝黑著臉,幾乎是同時站起身,大步跟了上去,兩人前一後,保持著一種微妙而緊張的距離,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
滿屋子的人暗自揣測。
這二位爺,到底是默契十足,還是結了什麼私仇啊?
賀聞朝走到裴疏月麵前,臉色依舊不善,硬邦邦地道:“王爺好算計,隻是未免太慢!”
裴疏月淡淡瞥他一眼:“賀將軍雷厲風行,卻也須知打草驚蛇的道理。若非人贓並獲,今日拿了趙德明,明日還會有李德明、王德明。根子不除,災糧永遠到不了災民嘴裏。”
賀聞朝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隻是不忿被他如此利用,嘴上卻不認輸:“但願王爺這慢工出的細活,別讓更多人餓死!”
“不勞將軍費心。”裴疏月語氣疏淡,“將軍管好軍務,肅清粥棚秩序即可。若再有稀粥之事,本王唯你是問。”
“你——!”
賀聞朝氣結,這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無人能及!
“對了。”裴疏月忽然叫住正要離開的賀聞朝,目光落在他背上,“今晚沒什麼事,將軍正好可以去查你想查的那件事。”
賀聞朝腳步頓住,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用不著裴大人操心。”
“要是今晚不去,”裴疏月不緊不慢地添上一句,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以後……可未必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賀聞朝猛地停住,站在原地,背影顯得有些僵硬。他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什麼也沒說,頭也不回地走了。
裴疏月看著他那決絕的背影,眼神微微閃動。他偏過頭,低聲對玄七吩咐:“讓我們的人盯緊錢鄉紳和趙德明那幾家,尤其是家眷,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扣下。”
“是。”玄七低聲應道。
“還有,”裴疏月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今晚你想個辦法,把太子的眼線引到賀聞朝屋裏去……做得自然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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