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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章:藥太苦了

章節字數:3026  更新時間:25-10-06 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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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麵出鍋了。

    裴疏月盛了兩碗,清湯白麵,上麵臥著一個煎得恰到好處的荷包蛋,幾根翠綠的青菜,還細細地撒了些蔥花。

    他端著麵走到旁邊的小桌旁放下,自己先在一側坐下,然後才抬眼看向還杵在門口的賀聞朝:“不過來吃?難道要本王喂你?”

    賀聞朝立刻大步走過去,在對麵的凳子上坐下,嘴硬道:“誰要你喂!”說罷,拿起筷子就夾了一大口塞進嘴裏。

    麵條煮得軟硬適中,湯頭清淡卻鮮美,荷包蛋還是溏心的。

    是記憶裏熟悉的味道。很久很久以前,在他還不是將軍,裴疏月也還不是攝政王的時候,晚上賀聞朝餓了的時候,裴疏月會給他煮這樣一碗麵。

    賀聞朝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低著頭,悶聲不響地吃著麵。

    裴疏月也沒說話,拿起筷子,小口地吃著自己那一碗。

    賀聞朝很快就把一大碗麵吃得幹幹淨淨,連湯都喝完了。

    他放下碗,看著對麵才吃了一半的裴疏月,忽然有些別扭地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不少:

    “……還行。沒毒死。”

    裴疏月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沒說話,繼續低頭吃麵。

    賀聞朝看著他慢條斯理的樣子,也沒急著走,就那麼坐著。

    連日的操勞,江南潮濕陰冷的天氣和未曾徹底痊愈的傷口,在一點點消磨著裴疏月本就強撐的精神。

    皇帝與太子多年來在他飲食中悄然種下的慢性毒藥,早已侵蝕了他的根本,平日靠名貴藥材和強大意誌力壓製著,此刻在內外交困下,竟隱隱有了反撲之勢。

    他開始咳嗽,起初隻是偶爾幾聲,後來越發頻繁,有時甚至咳得彎下腰,蒼白的臉頰泛起不正常的潮紅,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夜間也睡得極不安穩,時常被心悸和隱痛驚醒。

    這些,他都極力掩飾著,照常處理公務,見人時依舊是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

    但日漸消瘦的身形和眼底難以掩飾的疲憊,卻瞞不過某些人的眼睛。

    賀聞朝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

    那日午後,賀聞朝剛彙報完剿匪事宜,正要離開,卻見裴疏月聽著下屬稟報時,以拳抵唇,壓抑地低咳了幾聲,肩膀微微顫抖,指縫間甚至隱約漏出一絲極淡的血腥氣。

    賀聞朝的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

    等那下屬退下,書房內隻剩他們二人時,賀聞朝猛地轉身,幾步走回書案前,雙手撐在案上,身體前傾,目光銳利地盯著裴疏月:“你到底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焦灼和怒氣。

    裴疏月抬起眼,他避開賀聞朝的視線,語氣平淡:“無事,些許風寒罷了。”

    “風寒?”賀聞朝根本不信,他猛地伸手,攥住裴疏月的手腕。

    “裴疏月!你當我瞎嗎?!你咳血了!”

    裴疏月試圖抽回手,卻被賀聞朝攥得更緊。

    他蹙眉,他不想讓賀聞朝摻和,語氣冷了下來:“賀聞朝,放手。本王的事,不勞你過問。”

    “我偏要過問!”賀聞朝像是被他的冷漠徹底激怒,聲音陡然拔高,“你這副樣子還能主持大局?要是倒下了,這爛攤子誰收拾?!你是不是根本沒好好吃藥?是不是又熬夜看那些破文書?!”

    他一連串的質問又急又衝,毫無章法,卻每一個字都砸在實處。

    裴疏月看著他臉上的憤怒和擔憂,看著他眼底那幾乎要溢出來的焦急,掙紮的動作忽然停住了。他沉默地看著賀聞朝,看了許久許久。

    書房裏隻剩下兩人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最終,裴疏月極其緩慢地鬆懈了下來。

    他不再試圖掙脫那隻滾燙有力的手,甚至微微偏過頭,避開了賀聞朝過於灼人的視線,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藥太苦了。”

    這話不像解釋,更像是一句帶著無意識的抱怨,甚至透出依賴和委屈。

    賀聞朝所有洶湧的怒氣,瞬間被這輕飄飄的一句話打得潰不成軍。

    他攥著裴疏月手腕的力道不自覺地放輕了,那冰冷的觸感卻更加清晰地傳遞過來,讓他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想起五年前,這人也總是嫌藥苦,每次喝藥都像受刑,非得……

    賀聞朝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不由自主地放緩了,甚至帶上了一點笨拙的、哄勸般的意味:“……苦也得喝。你……你等著。”

    他鬆開手,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沒過多久,他又回來了,手裏端著一碗剛剛重新熱好的藥汁,另一隻手裏竟還攥著一小包蜜餞。

    他將藥碗放在裴疏月麵前,語氣依舊有點硬,動作卻帶著小心:“趕緊喝了。”

    然後,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將那包蜜餞塞進裴疏月手裏,別開臉道:“……吃完藥再吃這個,就不苦了。”

    裴疏月低頭,看著手裏那包蜜餞,又抬眸看看那碗冒著熱氣的苦藥,最後目光落在賀聞朝那副故作鎮定卻掩不住關心的側臉上。

    他沉默了片刻,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情緒。

    然後,他伸出手,端起了那碗藥。

    沒有再說一句話,也沒有絲毫猶豫,他仰起頭,將碗中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眉頭因那極致的苦味而緊緊蹙起,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

    放下藥碗,他極快地拈起一枚蜜餞,送入口中。

    甜味迅速在舌尖化開,衝淡了苦澀,卻似乎怎麼都衝不散心底那一片複雜的酸軟。

    賀聞朝看著他乖乖喝了藥,緊繃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嘴上卻還不饒人:“……以後每天按時喝藥,我……我讓玄七盯著你!”

    裴疏月沒有反駁,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自從上次賀聞朝發現裴疏月不按時喝藥後,出於安全和便於“互相照應”的考量,兩人已從驛館搬了出來,住進了城內一處更為清靜隱蔽的小院。

    小院白牆黛瓦,不大,卻收拾得幹淨雅致。

    院中有一棵老槐樹,枝葉繁茂,投下大片陰涼。樹下擺著一張石桌,兩張藤椅。

    此刻,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透過槐樹的縫隙灑落下來,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空氣中彌漫著夏日草木的清香和廚房飄來的淡淡粥米香氣,安寧得幾乎讓人忘了外界的紛擾喧囂。

    裴疏月披著一件素色的薄衫,坐在藤椅裏,膝上蓋著薄毯,正就著最後的天光翻閱一卷書簡。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比起前些時日,已多了幾分生氣。

    賀聞朝剛練完槍,穿著一身利落的短打,額上還帶著汗珠。

    他去井邊打了盆冷水,胡亂擦了把臉和脖子,水珠順著他麥色的皮膚滾落,在夕陽下閃著光。

    他走到石桌邊,很自然地從桌上的茶壺裏倒了杯溫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解了渴,才長長舒了口氣。

    一轉頭,看見裴疏月又在那裏看書,眉頭就不自覺地擰了起來。他幾步走過去,大手一伸,直接將那卷書簡從裴疏月手中抽走,語氣不怎麼好:“天都快黑了,還看什麼看?嫌眼睛不夠累?”

    裴疏月手中一空,抬起眼,看向賀聞朝。

    夕陽的金光勾勒著賀聞朝挺拔的身形和有些不講理的臉龐。

    他沒有生氣,眼底反而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

    “閑著也是閑著。”他聲音不高,帶著點病後的微啞。

    “閑著就歇著!”賀聞朝把書簡往石桌上一扔,自己在另一張藤椅上坐下,身體放鬆地往後靠去,“你這身子骨,經得起這麼耗?”

    裴疏月沒接話,隻是目光安靜地落在賀聞朝身上,看著他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看著他喉結的輪廓,看著他因為練武而顯得格外有力的手臂。

    隻有在這種時候,遠離了京城的波譎雲詭,遠離了朝堂的算計和身份的桎梏,在這方隻有兩人的天地裏,他才敢悄悄地縱容自己流露出一點點深藏的情緒。

    賀聞朝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裴疏月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移開視線,而是依舊安靜地看著他。

    賀聞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喉結滾動了一下,下意識地想移開目光,卻又莫名地被吸引住。

    最終還是賀聞朝先敗下陣來,有些倉促地站起身,嘟囔道:“……我去看看晚飯好了沒。”說完,幾乎是逃也似的朝廚房走去,背影都透著點不自然。

    裴疏月看著他略顯慌亂的背影,唇角無聲地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他重新拿起那卷被賀聞朝扔下的書簡,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微涼的竹簡,感受著夕陽最後的暖意。

    歲月靜好,大抵如此。

    隻可惜他知道這樣的時光偷來的,短暫得如同指間流沙。

    一旦回到京城,回到那個權力漩渦的中心,他們之間這點悄悄滋生的曖昧與溫情,便必須再次被深深藏起。

    但至少此刻,在這方小院裏,槐花香甜,夕陽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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