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31 更新時間:25-11-03 00:44
宋星慈沒有立刻接話。
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蕭瑟的庭院,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師父,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翻查此案,無異於直接掀開覆蓋在膿瘡上的錦緞,看到的不僅是汙穢,更是弑君之嫌。”
常答應是皇帝的妃嬪,誰有能力有動機在宮中用禁藥毒殺她?
這矛頭隱隱指向的,是至高無上的皇權本身,或是其繼承人。
賀聞朝冷哼一聲,眼神桀驁:“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們視人命如草芥,視法度如無物!意味著這雲昭的天,早就該變一變了!”
他走到宋星慈身後,沉聲道,“星慈,這不是一條容易的路,但我們必須走。這不僅是為了給常答應,給何正倫討個公道,更是為了……那個位置。”
他終於將“奪嫡”二字,擺在了明麵上。
宋星慈緩緩轉過身,臉上不再是平日的溫吞怯懦,也不再是剛才的凝重,而是冷靜與決斷。
“師父,我明白。”她聲音依舊不高,卻帶著堅定,“我隱忍多年,裝傻充愣,不是為了在這四方院子裏苟活一世。這樁案子,是一個契機。”
她看向賀聞朝,目光灼灼:“但我們不能蠻幹。這份格目是利器,也是催命符。直接呈上去,隻會被打為構陷,死無葬身之地。”
“你的意思是?”
“等。”宋星慈吐出一個字,“等一個最佳的時機。要麼,等他們自己內部出現裂痕,狗咬狗之時,我們趁機拋出證據,推波助瀾。要麼,等一個能將其效用發揮到最大的場合,比如某次大朝會,或者,某個能逼得他們無法輕易遮掩的節點。”
她頓了頓,補充道:“另外,我們還需要更多旁證,形成鏈條。何正倫的家眷若能找到,是最好。徐永平之妻那邊,也要加緊。甚至宮裏當年可能知曉些許內情、卻又僥幸存活下來的老人……”
賀聞朝看著她條理清晰的分析和深沉的謀算,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些複雜。
當年那個需要他庇護的小皇子,早已在無聲的廝殺中,成長為一個合格的棋手了。
也或許是姓裴的那廝教得好,他竟然在小宋星慈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我明白了。”賀聞朝點頭,“證據我來繼續搜集,時機你來把握。朝中我會聯絡一些信得過的老部下,暗中造勢,至少要讓常氏案有疑這個風聲,悄悄吹起來。”
“有勞師父。”宋星慈拱手,隨即又道,“還有一事,師父近日……是否與裴大人……”
她話未說盡,但意思明確。
裴疏月的態度,至關重要。
提到裴疏月,賀聞朝眼神一暗,臉上閃過一絲的痛楚和戾氣,他生硬地打斷:“他?他現在是高高在上的攝政王,與我們不是一路人!他的事,不必再提!”
宋星慈看著他這副反應,心下明了。
兩人之間定是發生了極嚴重的衝突,便不再多問,隻是暗暗記下。
“既如此,我們便依計行事。”宋星慈最後道,“這條路,踏上去便再無回頭可能。要麼,問鼎天下;要麼,萬劫不複。”
賀聞朝重重一拳捶在掌心,眼神凶狠:“老子早就沒有回頭路了!幹他娘的!”
深秋的寒意漸濃,皇子府邸的庭院裏,落葉堆積了一層又一層。
江予若抱著膝蓋,蜷在窗邊的軟榻上,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枝椏,眼神空茫。
她最初的恐懼雖被宋星慈的溫和衝淡了些,但思鄉的情緒,卻如同藤蔓般悄悄纏繞上心頭。
她想念平沙幹燥溫暖的風,想念宮中的食物,甚至想念嬤嬤嚴厲的嘮叨。
宋星慈進來時,看到的便是她這樣一副仿佛被全世界拋棄了的身影。
她腳步頓了頓,沒有立刻驚動她。
直到江予若察覺到視線,受驚般抬起頭,慌忙想要下榻行禮,她才抬手虛按了一下。
“不必多禮。”
她的目光掠過她微紅的眼眶,沒有點破,隻是側身對身後的淮宴示意。
淮宴捧著一個不起眼的食盒走上前,輕輕放在榻邊的小幾上。
“打開看看。”宋星慈語氣依舊平淡。
江予若遲疑地伸出手,打開食盒。
一股熟悉的,帶著奶香和果幹甜膩氣息的味道撲麵而來。
是平沙王室特供的沙棗蜜糕。
這種糕點用料特殊,工藝複雜,即便在平沙,也並非尋常人能吃到。
她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宋星慈,眼圈瞬間更紅了,聲音帶著哽咽:“這……這是……”
“偶然所得,想著你或許會喜歡。”宋星慈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弄來這家鄉的特產,隻是舉手之勞。
但這其中的風險和用心,江予若再懵懂,也能隱約感覺到。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塊蜜糕,咬了一小口。
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化開,眼淚終於忍不住,大顆大顆地砸落下來,混著糕點的甜膩,味道變得複雜難言。
“謝謝……謝謝殿下……”她一邊抹眼淚,一邊哽咽著道謝。
宋星慈沒有安慰,也沒有阻止,隻是安靜地坐在一旁,等她情緒稍稍平複。
或許是這家鄉的味道打開了心防,江予若抽抽噎噎地,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述起來。
講的都是些瑣碎小事。
如何被嬤嬤逼著學習繁複的宮廷禮儀,如何一遍遍背誦《女誡》《內訓》,如何連走路,微笑的弧度都有嚴格規定,不能快一步,不能慢一分。
“……她們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要溫順,要謙卑,要事事以父,以夫,以子為先……”她聲音低低的,帶著一種被長久束縛後的疲憊,“我好像……從來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歡什麼。”
宋星慈靜靜地聽著,直到她說完,才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向她,問了一個她從未想過會有人問她的問題:
“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江予若愣住了,下意識地搖頭,聲音雖小卻清晰:“不……不喜歡。”
“那就打破它。”宋星慈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道驚雷,炸響在江予若耳邊。
她愕然地看著她。
宋星慈迎著她震驚的目光,語氣淡然卻充滿力量:“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頓了頓,看著眼前這個被各種教條捆綁得幾乎失去自我的小女孩,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沒有什麼是女子必須要做的。”
江予若徹底呆住了。
這句話,與她十五年來所受的所有教育完全相悖。
父王,嬤嬤,所有她認識的人,都在告訴她“女子應該怎樣”,從未有人告訴她“你可以不做”。
一股陌生又滾燙的激流猛地衝撞著她的心口,讓她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她看著宋星慈,看著她平靜無波卻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第一次覺得,這個夫君,和她認知裏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同。
他沒有嘲笑她的懦弱,沒有責備她的失儀,反而告訴她。
可以打破。
宋星慈看著她眼中驟然亮起的光彩和巨大的震動,不再多言。
她站起身,如同來時一樣,準備安靜地離開。
“殿下!”江予若忽然叫住他。
她回頭。
小姑娘從榻上下來,站直了身體,雖然眼睛還紅腫著,但眼神裏卻多了一絲之前從未有過的微弱卻真實的光亮。
她對著他,鄭重地行了一個平沙的感謝禮。
“謝謝您……謝謝您的糕點,還有……您的話。”
宋星慈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江予若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她低頭看著食盒裏金黃的沙棗蜜糕,又抬頭望向窗外高遠的天空。
“沒有什麼是女子必須要做的……”
她低聲重複著這句話,仿佛要將它刻進心裏。
晚上,淮宴抱著劍,依例在江予若居住的院落外值守。
她耳力極佳,早已察覺到不遠處那棵老槐樹後,一道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氣息。
是那個一根筋的平沙侍衛,靖川。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隻要公主在府內,無論白天黑夜,他總要找個能看見公主院落的角度守著。
淮宴起初隻覺得他礙事且警惕,但次數多了,見他除了傻守著也並無其他逾矩舉動,那份警惕便漸漸化為了幾分難以言說的無奈,甚至覺得這人耿直得有點可笑。
今夜寒風尤其凜冽,淮宴看著那樹後隱約可見的黑影,終於忍不住,壓低聲音,朝著那個方向開口道:
“喂,樹後麵那個。這麼冷的天,也不怕凍成冰坨子?”
樹後的身影明顯僵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會被發現,更沒料到淮宴會主動跟他搭話。
過了幾秒,靖川才有些不情願地從樹後挪出來半個身子,依舊保持著戒備的姿態,悶聲悶氣地回道:
“保、保護公主。”
淮宴借著燈籠的光,能看到他凍得有些發紅的鼻尖,忍不住嗤笑一聲:“知道你是保護公主。但這府裏裏外外多少層守衛,還能讓公主在自己屋裏丟了不成?你這天天跟個望妻石似的杵在這兒,是信不過我們殿下的護衛,還是另有所圖啊?”
她最後幾個字帶了點戲謔的尾音,存心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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