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6426 更新時間:25-07-25 17:01
清晨的薄霧還未被渭河水汽完全驅散,帶著一股濕冷的黴味,籠罩著沉寂了一夜的碼頭。陳默蜷縮在窩棚角落冰冷的草堆裏,每一次呼吸都帶出微弱的白氣,緊貼著胸口的油汙冊子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勉強抵禦著浸骨的寒意。他正嚐試著引導丹田裏那縷愈發滯澀的氣息,如同在粘稠的泥漿中推動一塊頑石,每一次努力都換來更深的疲憊和瓶頸的堅固感。
就在這時,一聲淒厲、變了調的嘶嚎,如同燒紅的鐵釺,猛地刺破了碼頭上黎明前短暫的死寂!
“賊!有賊——!!”
聲音從倉庫區深處傳來,帶著一種極致的驚恐和絕望,瞬間撕碎了清晨的寧靜。
陳默猛地睜開眼,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驟停了一瞬。緊接著,更多的喧囂如同沸水般炸開!
“失竊了!庫房被撬了!”
“快!快來人啊!”
“抓住他!別讓跑了!”
“老趙頭…老趙頭他…!”
急促雜亂的腳步聲、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聲、驚惶的叫喊聲、粗暴的嗬斥聲…混亂的聲浪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席卷了整個碼頭,將這片剛剛蘇醒的煉獄徹底點燃。
窩棚區瞬間騷動起來。苦力們如同受驚的蟻群,紛紛從各自的角落裏鑽出,臉上混雜著茫然、恐懼和一絲看客般的麻木。陳默也迅速起身,混雜在湧動的人群邊緣,朝著倉庫區方向望去。他的心沉甸甸的,昨夜張牛的傷,那特殊標記的貨箱,守衛鬼祟的眼神…所有零碎的線索瞬間在腦海裏翻騰起來,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攫住了他。
倉庫區平時是碼頭守衛最森嚴的地方,此刻卻門戶大開。幾個穿著號衣的守衛臉色煞白,握著刀的手都在發抖,眼神驚恐地望向其中一間最大的庫房。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塵土和貨物黴變的氣息,令人作嘔。
陳默隨著人流靠近了些。隻見那間庫房厚重的木門被暴力撬開,門栓斷裂處木茬猙獰。庫房內一片狼藉,堆積如山的貨箱被翻得亂七八糟,麻袋被撕開,裏麵的穀物、鹽巴灑了一地,混雜著烏黑粘稠、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跡,在地上拖曳出長長的、刺目的痕跡。血跡的盡頭,倒在牆角陰影裏的,正是昨夜那個神情鬼祟、手忙腳亂蓋住破損貨箱的守衛!他叫老趙頭,一個在碼頭混了十幾年的老油子。此刻,他仰麵躺著,眼睛瞪得滾圓,幾乎要凸出眼眶,渾濁的瞳孔裏凝固著死前的極度驚恐和難以置信。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口,猙獰地橫貫了他枯瘦的脖頸,幾乎將整個脖子割斷了一半,暗紅的血浸透了他半舊的號衣,在冰冷的地麵上洇開一大片深色。一枚沾滿血汙的銅錢,不知為何,死死地卡在他大張的嘴裏,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詭異的光。
人群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隨即是更深的死寂。幾個膽小的苦力已經忍不住幹嘔起來。
“媽的!誰幹的?!”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炸響。守衛隊長周瘸子——一個左腿微跛、臉上帶著一道刀疤的凶悍漢子——帶著幾個手下衝了過來,看到老趙頭的慘狀,眼睛瞬間變得血紅。他猛地拔刀出鞘,雪亮的刀鋒指向外麵噤若寒蟬的苦力們,聲音因為暴怒而嘶啞變形:“誰?!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雜種幹的?!給老子滾出來!”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凶狠地掃過一張張驚惶麻木的臉。倉庫失竊,尤其丟失的還是那批“特殊”貨物,再加上死了個守衛,這簍子捅破天了!上頭怪罪下來,他周瘸子第一個吃不了兜著走!他急需替罪羊,需要立刻用鮮血來平息上麵的怒火。
“查!給老子一個個查!”周瘸子嘶吼著,“昨夜當值的!靠近倉庫的!還有…新來的!一個都別想跑!”
“新來的”三個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如同冰冷的鐵釘,狠狠砸在陳默的心上。
幾個如狼似虎的守衛立刻衝進人群,粗暴地推搡、嗬斥,將昨夜當值守衛班的人、以及那些靠近倉庫區邊緣窩棚的苦力,像驅趕牲口一樣往外拖拽。哭喊聲、求饒聲、憤怒的咒罵聲頓時響成一片。
陳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昨夜回來得很晚,而且他的窩棚…恰好就在倉庫區外圍!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想將自己更深地藏進人群的陰影裏。
然而,一道冰冷刻薄的聲音,如同跗骨之蛆,精準地找到了他。
“周隊長!”劉剝皮那瘦削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混亂邊緣,他臉上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沉痛和憂慮,薄薄的嘴唇抿著,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遙遙指向人群中的陳默,“那個新來的!叫陳默的!他昨夜…回來得可很晚啊。”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嘈雜,像一條毒蛇吐出了信子,“而且,我好像記得…昨天下午,張牛那蠢貨挨打的時候,他就在附近轉悠?後來還架著張牛走了?誰知道是不是心裏有鬼,趁夜裏摸回來…”
這話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在陳默身上!劉剝皮!果然是他!那冰冷的、探究的眼神,此刻化作了致命的毒牙!
“你?!”周瘸子血紅的眼睛瞬間鎖定了陳默,如同發現了獵物的餓狼。幾個守衛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粗暴地抓住陳默的雙臂,將他硬生生從人群中拖拽出來,狠狠摜在冰冷的地麵上!
“媽的!給老子搜!”周瘸子厲聲喝道。
粗糙肮髒的手立刻在陳默身上瘋狂翻找。他那件本就破爛不堪的麻布衣被幾下撕扯開,露出瘦骨嶙峋、布滿新舊傷痕的胸膛和肩膀。懷裏那個裝著幾天來省吃儉用攢下的十幾枚銅錢的小布袋被粗暴地扯了出來,裏麵的銅錢“嘩啦”一聲撒了一地,滾落在塵土和血汙裏。接著,那本被他用破布條小心捆紮的油汙冊子,也被一隻大手毫不留情地抽了出來!
“這是什麼?!”一個守衛抓著那本破爛不堪、沾滿油汙的冊子,嫌惡地在手裏掂量著,翻看了兩頁,上麵晦澀的文字和人體圖形在他看來如同鬼畫符,“媽的,什麼破爛玩意兒?藏得倒嚴實!”
“還有錢?哼!一個新來的苦力,能攢下這麼多銅子兒?”另一個守衛用腳撥弄著地上的銅錢,眼神陰鷙。
陳默被死死按在地上,粗糙的砂礫硌著他的臉頰,冰冷的地氣透過單薄的衣物直往骨頭縫裏鑽。屈辱、憤怒和冰冷的恐懼交織在一起,幾乎讓他窒息。他死死咬著牙,口腔裏再次彌漫開熟悉的血腥味,眼睛死死盯著被守衛隨意丟棄在地上的《蟄龍眠》。那是他的命!是他在這地獄裏掙紮下去的唯一指望!
“不是我!”陳默從牙縫裏擠出嘶啞的三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血沫,“我回來就睡了!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周瘸子獰笑著,一腳踩在陳默撒落的銅錢上,狠狠碾了碾,“人贓俱獲!錢哪來的?這鬼畫符的書哪來的?說!是不是你勾結外人幹的?同夥是誰?!”他手中的刀鋒,帶著濃重的血腥氣,緩緩移近,冰冷的刀尖幾乎要觸到陳默的脖頸皮膚。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踉蹌著衝了過來,擋在了陳默身前。是張牛!他臉色依舊慘白,一隻手死死捂著依舊劇痛的小腹,額頭上全是冷汗,顯然每走一步都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周…周隊長!不關他的事!”張牛喘著粗氣,聲音因為疼痛而發顫,卻帶著一股豁出去的決絕,“陳兄弟…陳兄弟他昨晚一直跟我在一起!他幫我敷藥…很晚才回他自己窩棚!他…他不可能去偷東西!”他腫脹的眼睛瞪著周瘸子和劉剝皮,充滿了血絲。
劉剝皮薄薄的嘴唇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沒有說話,隻是那雙三角眼裏的算計光芒更盛。
“滾開!”周瘸子正在氣頭上,看到張牛這個“刺頭”還敢出來,更是火上澆油,抬腳就要踹過去。
“等等。”一個蒼老、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穿透力的聲音,突然在混亂的邊緣響起。
這聲音不大,卻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讓暴怒的周瘸子動作一滯,也讓周圍喧鬧的人群瞬間安靜了幾分。
陳默艱難地偏過頭,循聲望去。隻見人群外圍,一個穿著比普通苦力稍幹淨些、但也明顯漿洗得發白的灰布短褂的老者,拄著一根磨得油亮的棗木拐杖,慢慢踱了過來。他頭發花白,身形佝偂,臉上皺紋深刻如同刀刻斧鑿,一雙眼皮耷拉著,似乎昏昏欲睡,但偶爾抬起的目光,卻銳利得如同能穿透皮囊,直刺人心深處。正是那個在窩棚區角落獨居、被苦力們私下敬畏地稱為“老鬼”的老人。陳默對他印象很深,此人沉默寡言,眼神渾濁,但身上有種與周圍苦力格格不入的氣息。
“老鬼?”周瘸子眉頭擰緊,顯然認識這老者,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和不耐煩,“這事跟你沒關係!少管閑事!”
老鬼沒理會周瘸子,渾濁的目光緩緩掃過一片狼藉的庫房,掠過老趙頭那死不瞑目的猙獰屍體,最後落在了被按在地上的陳默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裏沒有任何情緒,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人,不是他殺的。”老鬼的聲音依舊沙啞平淡,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你說不是就不是?!”周瘸子怒道。
老鬼緩緩抬起眼皮,那雙渾濁的眼睛深處,似乎有極淡的精光一閃而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用拐杖點了點老趙頭屍體旁的地麵,那裏有幾滴飛濺狀的血跡,方向很亂。“刀口深,頸骨都斷了,下手狠,是個練家子。血噴得這麼遠,這麼亂,殺人時,離得近,躲得快,身上…不該這麼幹淨。”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陳默那件被撕開、沾滿塵土卻唯獨沒有大片新鮮血跡的破麻衣。
他又用拐杖指了指被撬開的庫房門栓斷口:“撬棍,或者專門的破門鑿,手法老練,斷口幹脆利落,沒個幾年功夫,弄不出這動靜。”他的視線再次落到陳默那雙因為常年勞作而粗糙、布滿細小傷口和老繭,卻絕對算不上“老練”的手上。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那枚卡在老趙頭嘴裏的血汙銅錢上,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但並未深說。“塞銅錢…哼,江湖上不入流的障眼法,泄憤?還是…滅口封聲?”他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老鬼的分析條理清晰,句句指向關鍵。周瘸子臉上的暴怒凝滯了,他看看老趙頭的屍體,又看看地上的陳默,再看看那枚詭異的銅錢,眼神驚疑不定起來。周圍的守衛和苦力們也聽得屏住了呼吸,看向老鬼的目光充滿了驚異。
劉剝皮臉上的假沉痛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晴不定的神色,他盯著老鬼,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深的忌憚和…厭惡。
“至於錢…”老鬼的目光終於落在陳默撒落在地上的銅錢上,又掃了一眼旁邊麵如死灰的張牛,“新來的苦力,肯拚命,一天多扛幾趟,省下幾個銅子兒,給受傷的工友買藥…有什麼稀奇?”他的語氣平淡無波,卻像一記耳光,無聲地抽在周瘸子和劉剝皮臉上。
周瘸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握著刀柄的手鬆了又緊。老鬼的分析他無法反駁,尤其那句“身上不該這麼幹淨”和“滅口封聲”,像兩根刺紮在他心上。他再蠢也明白,倉庫失竊,守衛被殺,這事背後絕不簡單。真把眼前這新來的苦力屈打成招,萬一搞錯了,上麵追查下來,他更脫不了幹係!
“媽的!”周瘸子狠狠啐了一口,煩躁地揮揮手,“滾!都他媽的滾!把這晦氣東西拖走!”他指的是老趙頭的屍體。守衛們如蒙大赦,連忙上前處理屍體。
按著陳默的守衛也鬆開了手。陳默掙紮著坐起身,大口喘息著,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腑,帶來一陣刺痛。他顧不上整理被撕爛的衣服,第一反應就是撲向那本被守衛隨手扔在地上的《蟄龍眠》,緊緊攥在手裏,仿佛抓住了失而複得的珍寶。冊子粗糙的邊角硌著他的掌心,帶來一絲真實的痛感。
張牛也鬆了一口氣,捂著腹部,痛得齜牙咧嘴,但還是對陳默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看什麼看?!都散了!幹活去!誤了工,今天誰都別想拿錢!”周瘸子惱羞成怒地對著圍觀的苦力們咆哮。
人群在嗬斥下如同潮水般退去,但每個人看向陳默的眼神都複雜了許多,有同情,有後怕,也有更深的疏離和警惕。這個新來的,先是得罪了青鯊幫,現在又差點卷進命案,簡直是個災星!
劉剝皮深深地看了一眼被陳默死死攥在手裏的油汙冊子,又看了一眼佝偂著背、拄著拐杖緩緩走回人群邊緣陰影裏的老鬼,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他什麼也沒說,冷哼一聲,拂袖轉身,消失在了貨堆之間。
危機暫時解除,但陳默的心卻沉得更深。老鬼的分析如同在他眼前推開了一道縫隙,讓他得以窺見這潭渾水下更深的黑暗。
他扶著張牛,慢慢走回窩棚區。一路上,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海中反複回放著剛才看到的一切:老趙頭那被割開的喉嚨,那枚詭異的銅錢,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倉庫,特別是——那批標記著扭曲魚形和方形符號的貨物所在的位置,此刻隻剩下幾個被撕開的空箱子!它們才是失竊的核心!
還有老鬼的話…“滅口封聲”?老趙頭昨夜那鬼祟慌張的樣子,他一定知道什麼!知道那批貨的秘密?所以才會被滅口?塞銅錢…是某種警告?還是某種標記?
回到窩棚,李石頭已經等在那裏,看到兩人回來,尤其是陳默狼狽的樣子,嚇了一跳。陳默簡單說了幾句,安撫住兩人,便獨自走到窩棚外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他靠著冰冷的土牆,閉上眼睛,排除掉所有嘈雜和幹擾,將昨夜回來時看到的情景,如同慢鏡頭般在腦海裏一幀幀回放。
守衛…對!那個守衛!他架著張牛回來時,那個穿著守衛號衣、在破損貨箱旁東張西望、手忙腳亂蓋東西的漢子!昨夜他緊張慌亂的樣子,絕非正常!當時那個守衛的目光…似乎不止一次緊張地瞟向倉庫區深處,尤其是…靠近西側圍牆的方向!那裏,靠近河邊,是碼頭守衛巡邏相對鬆懈的區域!
還有…庫房門的斷口!老鬼說手法老練…守衛監守自盜?或者…有內應?昨夜當值的守衛裏,肯定有鬼!
陳默猛地睜開眼,心髒在胸腔裏狂跳。一個大膽的念頭浮現出來:老趙頭的死,失竊案,很可能就是一次裏應外合的監守自盜!那批特殊貨物才是目標!老趙頭或許是被滅口的知情者,或許…他就是那個內鬼,但被黑吃黑?塞銅錢…是分贓不均的泄憤?還是…某種幫派清理門戶的標記?
這個猜測讓陳默脊背發涼。如果真是這樣,那這潭水比他想象的還要凶險百倍!涉及到幫派內部傾軋,甚至可能牽扯到那些貨物背後更可怕的力量!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蟄龍眠》。力量!他迫切需要力量!沒有力量,別說查明真相,就是在這漩渦邊緣掙紮保命都難如登天!那該死的瓶頸…他必須想辦法突破!
接下來的幾天,碼頭的氣氛變得極其壓抑。周瘸子如同一條被激怒的瘋狗,帶著手下日夜盤查,稍有可疑便是一頓鞭打喝罵。苦力們人人自危,噤若寒蟬。那批特殊貨物失竊和守衛被殺的消息被嚴密封鎖,但恐慌和猜疑如同瘟疫般在底層悄然蔓延。
陳默變得更加沉默,埋頭幹活,像一塊真正的石頭。他暗中留意著守衛的動向,尤其是那天夜裏行為異常的守衛。他發現那個守衛叫孫七,這幾天顯得格外心神不寧,眼神躲閃,和其他守衛說話也少了。他還注意到,守衛巡邏的班次似乎被周瘸子暗中調整過,幾個平時和孫七走得近的守衛,被調到了更遠的區域。
這天傍晚,陳默拖著疲憊的身體,領到了今日的十文錢。他像往常一樣,準備回窩棚。在經過一堆廢棄的破漁網時,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靠了過來。
是“老鬼”。
他依舊佝偂著背,拄著那根油亮的棗木拐杖,渾濁的眼睛看著陳默,聲音低沉沙啞,如同風吹過破敗的窗欞:“小子,命挺硬。”
陳默心頭一凜,停下腳步,恭敬地微微低頭:“多謝老丈那天仗義執言。”
老鬼渾濁的眼珠似乎轉動了一下,目光在陳默臉上停留片刻,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些什麼。“仗義?”他嗤笑一聲,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漠然,“老頭子不過是嫌麻煩,不想看他們弄出冤案,惹來更多腥臊罷了。”
他頓了頓,拐杖輕輕點了點地麵,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那批貨…沾手就是死。老趙頭嘴裏的銅錢,是”過河錢”…意思就是,拿了不該拿的,過了界,就得拿命來付賬,去陰間花銷。”
過河錢!陳默心中劇震!這印證了他關於幫派清理門戶的猜測!
老鬼渾濁的目光似乎洞悉了陳默內心的震動,他繼續用那平淡無波的語調說道:“孫七那小子…今早被人發現,淹死在東頭卸貨的爛泥灘裏了。撈上來的時候,嘴裏…也塞著一枚銅錢。”他說完,不再看陳默,拄著拐杖,慢悠悠地踱開,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暮色裏,仿佛從未出現過。
陳默僵立在原地,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孫七…也死了!同樣的“過河錢”!滅口!這是赤裸裸的連環滅口!為了掩蓋失竊案的真相,為了掩蓋那批特殊貨物的去向,背後的人正在用最血腥、最冷酷的方式,抹掉一切可能的線索和知情人!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裏那本油汙的冊子。老鬼…他到底是誰?一個普通的苦力老頭,怎麼可能知道“過河錢”這種江湖黑話?怎麼可能對幫派滅口的手段如此清楚?他那雙渾濁眼睛背後,又藏著什麼?
還有…那批貨物上的魚形標記,魚嘴裏的方形符號…這究竟代表著什麼?值得用兩條人命,甚至更多來掩蓋?
陳默抬起頭,望向遠處長安城在暮色中亮起的點點燈火。那璀璨的光明之下,是比這臭水橫流的碼頭更深的黑暗漩渦。而他,這個來自異世的孤魂,手握一本殘破的秘冊,剛剛僥幸從一場無妄之災中脫身,卻仿佛已經站在了這漩渦的邊緣,被來自未知深處的冰冷目光所注視。
懷中的《蟄龍眠》殘篇,那粗糙的觸感在此刻顯得如此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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