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42 更新時間:25-12-03 09:20
長安城的秋,總是來得又急又烈。
一夜西風,吹落了滿城的梧桐,金黃的葉片鋪滿長街,像是為這座盛世都城鋪上了一層華美的地毯。然而,今年的秋色,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蕭殺與凝重。空氣裏,除了丹桂的餘香,似乎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味,那是從遙遠的北方,順著風,一路潛入京城的血腥氣。
驚龍堂的總舵,一座曾經屬於四海幫的普通院落,如今已被陳長安改造成一座戒備森嚴的堡壘。這裏沒有江湖幫會的喧鬧與雜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嚴苛的秩序。親衛們目光銳利,步伐沉穩,每一個人的腰間都佩著製式的精鋼長刀,他們的氣息內斂而凶悍,與尋常江湖客的張揚截然不同。
陳長安正坐在書房內,麵前攤開的,是一張巨大的長安城及周邊勢力分布圖。圖上,朱砂與墨跡交錯,清晰地標注著三皇子、太子、魏國公乃至其他朝中勢力的利益範圍。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劃過,指尖冰涼,思緒卻如沸水般翻騰。
自從血刀門覆滅,他一手創立“驚龍堂”以來,已經過去了半月。這半個月,是他一生中最為忙碌,也最為清醒的日子。他像一個不知疲倦的棋手,在長安這張巨大的棋盤上,小心翼翼地落子。他拉攏過太子,也敷衍過魏國公,更與三皇子的勢力進行了數次不見血的交鋒。每一步都走得驚心動魄,每一步都讓他離權力中心更近,也離深淵更近。
他享受這種掌控一切的感覺,也厭惡這種被權力裹挾的窒息。複仇的火焰暫時被壓下,化作了驅動他前進的冷靜燃料。他告訴自己,唯有變得更強,站得更高,才能徹底碾碎所有威脅,守護住他想守護的一切。
“堂主。”門外傳來張虎低沉的聲音。
“進來。”陳長安收回思緒,聲音平穩。
張虎推門而入,他身材魁梧,臉上的一道刀疤讓他看起來愈發凶悍,但此刻他的眼神裏卻帶著一絲罕見的憂慮。“堂主,城裏……不對勁。”
陳長安抬起眼,示意他繼續。
“從今天早上開始,不良人增加了三倍的街麵巡邏,盤查得極嚴。各家糧鋪的米價,一個時辰內漲了三成。還有……我的人看到,好幾戶朝中大員的府邸,都連夜備好了車馬,似乎準備離京。”
陳長安的眉頭微微皺起。這些不是孤立的跡象,而是一場風暴來臨前的預兆。長安城這座巨大的機器,它的每一個齒輪,都因為某個來自外部的強大力量,而開始異常地顫動。
“查到源頭了嗎?”
“還沒,但風聲都指向了北方。”張虎沉聲道,“說是……邊關出大事了。”
話音未落,一名負責外圍警戒的堂眾腳步匆匆地衝了進來,臉色煞白:“堂主!宮裏……宮裏來了八百裏加急軍報!整個朝堂都炸了!”
陳長安的心猛地一沉。八百裏加急,那是隻有國都傾覆、君王駕崩才會動用的最高級別警報。他站起身,目光穿過窗欞,望向皇城的方向。那裏,此刻已是風雲彙聚,殺機暗藏。
他知道,他精心布局的棋盤,被一隻來自天外的巨手,徹底攪亂了。
黃昏時分,當最後一縷殘陽即將被地平線吞沒時,一輛樸實無華的青布馬車,在驚龍堂親衛的引導下,悄無聲息地駛入了後院。車門打開,走下來的,是一位身著深藍色官袍的中年人。他麵容清臒,眼神古井無波,仿佛世間萬物都無法在他心中激起半點漣漪。
陳長安早已在院中等候。他一眼便認出了來人——監天司正使,徐敬之。
這個在朝堂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人物,掌管著觀星、卜筮、曆法,更暗中替皇帝監察天下異事,是皇帝最隱秘的眼睛和耳朵。他親自到訪,其分量,比太子或三皇子的任何一位心腹前來,都要重上十倍。
“徐正使。”陳長安微微拱手,不卑不亢。
徐敬之的目光在陳長安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視靈魂深處。他緩緩點頭,聲音沙啞而低沉:“驚龍堂主,久仰。如今長安城裏,不知你名者,怕是寥寥無幾了。”
“正使謬讚。陳某不過是亂世中求存的一介草莽,當不起”久仰”二字。”陳長安平靜地回應,心中卻在飛速盤算。監天司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
“草莽?”徐敬之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能於半月之內,連根拔起盤踞長安多年的血刀門,能讓三皇子殿下怒不可遏卻又投鼠忌器,能讓太子和魏國公同時向你示好……陳堂主,你這”草莽”,未免也太過鋒利了些。”
這不是恭維,是試探,更是敲打。
陳長安沒有接話,隻是靜靜地聽著。他知道,徐敬之這樣的人,絕不會為了幾句場麵話而親自跑一趟。
果然,徐敬之話鋒一轉,臉上的那絲笑意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沉重的疲憊。“閑話就不多說了。老夫今日前來,是奉陛下密詔,有一事相求。”
“求?”陳長安心中一動。監天司正使,對他說出“求”這個字,這背後的含義,非同小可。
“不錯,是求。”徐敬之深吸一口氣,似乎接下來的話語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一個時辰前,雁門關八百裏加急軍報送抵禦前。突厥可汗阿史那·社爾,背棄盟約,集結三十萬鐵騎,在數位神秘黑袍高手的輔佐下,撕毀和議,突襲雁門關。”
陳長安的瞳孔驟然收縮。三十萬鐵騎!這是足以動搖國本的數字!
“邊關守將常遠將軍,率部死戰,身中十七創,力竭而亡。雁門關……已破。”
“什麼?!”饒是陳心如古井,此刻也掀起了滔天巨浪。雁門關是大唐北境最重要的屏障,是抵禦草原鐵騎的國之門戶。它的陷落,意味著整個中原腹地,都將暴露在突厥人的兵鋒之下。
“這還不算最糟的。”徐敬之的聲音愈發低沉,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軍報中提及,輔佐突厥人的那幾位黑袍高手,非是凡俗武者。常遠麾下,有兩位宗師境的供奉,在與其中一人交手時,被一道詭異的黑光掠過,當場化為血水,形神俱滅。大唐的宗師,在他們麵前,如同土雞瓦狗。”
陳長安的呼吸一滯。宗師境,已是凡俗武道的極致。能如此輕易地斬殺宗師,那是什麼力量?邪術?妖法?他腦海中瞬間閃過李忘生那邋遢老道士的身影,閃過他所說的“仙魔之威”。
難道……那場人間大劫,已經開始了?
“陛下震怒,朝野震動。太子殿下主動請纓,欲率京營大軍北上。但……兵法有雲,攻心為上。若不能先剪除那些”非人”的羽翼,縱有百萬大軍,也隻是徒增傷亡。”徐敬之的目光灼灼地盯著陳長安,“老夫夜觀天象,紫微星暗,將星西沉,唯有一顆帝座旁的暗星,忽明忽暗,殺氣衝天,卻又帶著一絲生機。此星,應在你身。”
陳長安沉默了。他明白了。徐敬之這是在告訴他,朝廷的正規軍對付不了那些黑袍人,而他,陳長安,就是那個變數,那個破局的棋子。
“正使為何認為,我能做到?”陳長安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因為你殺了司徒梟。”徐敬之的回答簡單而直接,“司徒梟乃大宗師巔峰,刀法霸道,在長安城內,無人能穩勝他。而你,以初入宗師的修為,卻能將其斬殺。這說明,你的武道之路,與眾不同。老夫還知道,你師從一位世外高人,你所修行的功法,或許……正是那些邪魔外道的克星。”
陳長安心中一凜。監天司果然知道李忘生的存在!他們到底還知道多少?這讓他感到一陣寒意,自己的秘密,似乎在這個龐大的帝國機器麵前,無所遁形。
“這是陛下的旨意,還是正使你的意思?”陳長安的聲音冷了下來。
“是老夫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期望。”徐敬之不閃不避地迎著他的目光,“陛下給了老夫密詔,允老夫便宜行事。老夫可以向你承諾,隻要你肯北上,並成功斬殺至少一名黑袍高手,陛下將親封你為”忠勇侯”,並準許驚龍堂擴編至三千人,享朝廷軍餉。你與三皇子的恩怨,陛下也會為你做主。”
忠勇侯!世襲罔替的爵位!三千人的編製!
這是天大的**,足以讓任何一個江湖人瘋狂。有了這個身份,他將徹底擺脫草莽的烙印,真正踏入朝堂的牌局,三皇子在他麵前,將再無任何優勢。
陳長安的內心,開始了劇烈的交戰。
理智告訴他,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風險巨大,但收益同樣巨大。隻要成功,他就能獲得對抗三皇子的最大資本,為驚龍堂,為自己,謀得一個安穩的未來。
但情感上,他卻感到一陣抗拒。他好不容易才擺脫了被命運裹挾的感覺,好不容易才將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現在,又要被推上另一架更危險的戰車。他不是為了什麼狗屁家國大義而活,他隻是為了複仇,為了守護身邊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書房窗欞上的一盆蘭花上。那是蘇輕言親手栽種的,長勢喜人。他想起了她為自己縫製的護身符,想起了張虎等兄弟們誓死追隨的眼神。
如果他不去,突厥鐵騎南下,戰火燃遍中原,這座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安樂窩,還能保住嗎?蘇輕言,張虎,驚龍堂的每一個人,能在這場浩劫中幸免嗎?
他前世生活在和平年代,對“國”這個概念,更多是曆史書上的一個符號。但這一世,他流過血,殺過人,也被人守護過。他知道,所謂的家國,並非虛無縹緲的詞彙,而是由一個個鮮活的人,一戶戶溫暖的燈火組成的。
保護他們,就是守護家國。
這一刻,他心中那點屬於現代人的家國情懷,與這個時代的責任,悄然融合。
“我有一個條件。”陳長安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徐敬之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但他沒有表現出來,隻是平靜地問:“什麼條件?”
“我北上之後,驚龍堂的安危,以及我在長安的親友,需要監天司暗中照拂。若我回不來……也要保他們周全。”陳長安說。他可以賭上自己的命,但不能拖累別人。
徐敬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鄭重地點了點頭:“好,老夫以監天司的名義,向你保證。”
陳長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抬起頭,眼中再無半分猶豫與掙紮,隻剩下如刀鋒般的銳利與決然。
“我領命。”
簡單的三個字,卻仿佛重逾千鈞。
徐敬之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他向著陳長安,鄭重地行了一個拱手禮:“如此,便拜托陳堂主了。大唐的安危,係於你一身。”
陳長安沒有還禮,隻是靜靜地看著他。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人生軌跡,再次被徹底改變。他不再僅僅是驚龍堂的龍頭,不再隻是一個背負血海深仇的複仇者。
他成了一名戰士,一個為國而戰的將軍。
夜色漸深,徐敬之悄然離去,仿佛從未出現過。
陳長安獨自站在院中,抬頭望向北方。夜空中,星辰黯淡,唯有那顆代表帝座的紫微星,在雲層後若隱若現,散發著不祥的光芒。
他能感覺到,一股來自遙遠北方的、冰冷而邪惡的氣息,正跨越千山萬水,與他對視。
那氣息中,有血腥,有死亡,還有一種……他無比熟悉的,屬於魔道的味道。
他握緊了腰間的劍。劍柄冰冷,一如他的眼神。
長安城內的權貴博弈,三皇子的不死之仇,在這一刻,似乎都變得遙遠起來。一場更大的危機,一場真正關乎存亡的戰爭,已經擺在了他的麵前。
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凶險,不知道那些“非人”的敵人究竟有多強大。但他知道,他必須去。
因為,他是陳長安。
一個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一個發誓要守護自己所有珍視之物的男人。
“張虎,”他頭也不回地吩咐道,“召集所有驚龍堂精銳,一刻鍾後,議事廳集合。”
“是!”張虎的聲音中,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戰意。
秋風再次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也卷起了陳長安的衣袂。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長,像一柄即將出鞘的絕世神兵,鋒芒內斂,卻已然讓整個天地,為之戰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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