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05 更新時間:25-12-18 09:02
關隘在身後化作一個模糊的墨點,最終被地平線吞沒。
陳默踏入了真正的戈壁。
這裏不是河西走廊那種尚有綠洲點綴的豐饒之地,而是被上天遺棄的角落。天空是一塊被烈日烤得褪了色的藍布,高遠,卻也空洞得令人心慌。大地是無垠的砂礫與頑石,熱浪蒸騰,將遠方的景物扭曲成搖擺不定的海市蜃樓,仿佛魔鬼的呼吸。
空氣幹燥得像一把砂紙,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人的溫度,抽走肺裏最後一點濕潤。陳默一身尋常的麻布行客裝,背負著一個簡單的行囊,裏麵隻有水囊、幹糧和幾件換洗衣物。他收斂了全部的氣息,將大宗師的磅礴內力沉寂於丹田深處,此刻的他,與任何一個掙紮求生的商隊旅者別無二致。
這種刻意的“平凡”,本身就是一種修行。他需要感受這片土地,用最原始的感官去適應,去理解。他的武道,不能僅僅是與人爭鋒的利器,更應是應對天地威能的依仗。
他走了三天。
三天裏,他看到的隻有重複的景色——黃沙,戈壁,以及偶爾被風沙半掩的白骨。那白骨有些是駱駝的,有些是人的,早已被烈日和風霜侵蝕得雪白,無聲地訴說著此地的殘酷。孤獨,如同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心髒。在長安,他是“驚龍”之主,是萬眾矚目的焦點,身邊有兄弟簇擁,有紅顏知己相伴。而在這裏,他隻是陳默,一個渺小的、隨時可能被這片浩瀚荒漠抹去痕跡的個體。
這種極致的靜寂與孤獨,反而讓他的內心愈發空明。他開始能聽到風的聲音不再是單一的呼嘯,而是夾雜著沙粒摩擦的“沙沙”聲,能感受到腳下土地在不同時辰散發出的細微溫差。他的《混元先天功》在一種極其緩慢的節奏下自行運轉,仿佛在與這片天地的脈動試圖同調。
第四日午後,天色驟變。
原本高懸的烈日被一片迅速湧來的、昏黃的雲層遮蔽。風停了,空氣瞬間變得死一般沉悶,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陳默停下腳步,眯起眼睛望向天際。那條線,不是雲,而是牆——一堵由億萬噸沙塵組成的、正在以雷霆萬鈞之勢推進的高牆。
沙暴!
他眼神一凝,沒有絲毫慌亂。大宗師的身手讓他有足夠的自信應對尋常的自然之威。他迅速環顧四周,目光鎖定不遠處一片嶙峋的怪石群。那裏或許能提供一些庇護。
然而,就在他動身的瞬間,一股極其詭異的悸動從沙暴的方向傳來。
那不是風的狂暴,也不是天地的威壓,而是一種……陰冷、粘稠、充滿惡意的能量波動。它像一條無形的毒蛇,混雜在沙塵之中,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所過之處,連空氣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分。
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這絕不是自然現象!
他心中警鈴大作,不再尋求庇護,而是立刻盤膝坐下,將行囊死死抱在懷中。內力自丹田勃發,如同一口無形的倒扣金鍾,將他周身護得嚴嚴實實。真氣流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下一刻,天塌地陷。
狂風如億萬頭怒獅咆哮而至,飛沙走石,鋪天蓋地。世界瞬間被昏黃吞噬,能見度不足三尺。巨大的石塊被風卷起,如同炮彈般砸落,發出沉悶的巨響。陳默所在的這片小天地,在風暴中如同怒海裏的一葉扁舟,被吹得搖搖晃晃。護體真氣與漫天沙礫瘋狂摩擦,發出“滋滋”的聲響,消耗速度遠超平日。
但他沒有分心,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那股詭異的能量波動上。
在風暴的咆哮聲中,他“聽”到了一絲微弱的、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哀嚎。那聲音充滿了痛苦與怨毒,一閃即逝,卻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神識之中。同時,那股陰冷的能量波動,在經過他所在區域時,似乎有了一瞬間的停頓,仿佛一條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在他周身盤旋了一圈。
陳默的心沉到了穀底。這東西,有“意識”!
他不動聲色,將護體真氣收斂到極致,偽裝成一塊被風暴席卷的頑石。那股能量波動在他周身逡巡片刻,似乎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便隨著風暴的主體,繼續向西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陳默感覺體內的內力即將耗盡時,風暴的威力終於開始減弱。狂風變成了和風,漫天黃沙緩緩沉降,天空重新透出光亮。
世界,仿佛被重塑了一遍。
陳默緩緩睜開眼,吐出一口帶著沙塵的濁氣。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目光銳利如刀,掃視著四周。風暴改變了地貌,原本的戈壁被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新沙。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正準備繼續西行,腳步卻猛地一頓。
空氣中,飄來一股若有若無的腥甜氣味。
不是血腥味,而是一種……更加古怪,令人作嘔的甜膩氣息,仿佛是血液腐敗後與某種香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順著氣味傳來的方向走去,翻過一道新積的沙丘。眼前的景象,讓這位見慣了生死的大宗師,瞳孔都為之一縮。
那是一支商隊。
十幾頭駱駝東倒西歪地臥在沙中,早已沒了氣息。它們身上的貨物散落一地,絲綢、瓷器、香料,混在沙土裏,一片狼藉。而真正讓陳默心頭發寒的,是那些人的屍體。
七八具屍體,有男有女,有胡人也有漢人,他們保持著死前最後一刻的姿態,臉上凝固著極致的驚恐與痛苦,仿佛看到了什麼世間最恐怖的景象。
然而,他們身上沒有任何傷口。沒有刀傷,沒有箭傷,甚至沒有明顯的骨折。
他們的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白色,幹癟、枯槁,緊緊地貼在骨骼上,仿佛全身的血液、水分、乃至所有的生命力,都在一瞬間被什麼東西抽幹了。一具屍體張著嘴,喉嚨深處漆黑一片,仿佛被什麼東西鑽過。
陳默緩緩蹲下身,伸出兩根手指,探向一個離他最近的商隊護衛的頸動脈。
指尖傳來的,是冰冷的、毫無彈性的觸感,如同摸在了一塊放久了的皮革上。他閉上眼,將一絲微弱的內力渡入其中。
內力所及之處,經脈早已枯萎,丹田空空如也。但更讓他驚駭的是,他在這些枯萎的經脈深處,感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邪異的殘餘氣息。
那氣息陰冷、貪婪,充滿了吸食生命的**。與他之前在沙暴中感受到的波動,同出一源!
“邪魔外道……”陳默緩緩吐出四個字,眼中寒光迸射。
他站起身,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整個慘狀。這不是野獸所為,也不是普通的劫匪。這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歹毒至極的殺人手法。這些人的死,不是瞬間斃命,而是在極度的恐懼和痛苦中,被一點點“榨幹”的。
這讓他想起了老道士曾經零星提起過的,關於“域外天魔”的一些片段。那些魔物,不以殺戮為樂,而以生靈的精血魂魄為食。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被散落在地上的一個物件吸引了。
那是一個小小的木牌,約莫巴掌大小,通體烏黑,不知是何種木材所製。木牌的表麵,用一種暗紅色的顏料,刻著一個扭曲的、如同火焰又如同鬼麵的符號。
陳默心中一動,這個符號,他似乎在哪裏見過。他仔細回想,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麵,最終定格在長安城內,血神教一個分壇的廢墟裏。當時,他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也曾見過類似的、用血畫下的標記。
原來如此!
血神教的勢力,已經滲透到了如此遙遠的西域?還是說,這根本就是同一夥人?這支商隊,恐怕不是遭遇了普通的沙暴,而是在沙暴中,被這些“邪魔外道”趁虛而入,一舉屠戮!
那場沙暴,或許根本就是他們製造的!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陳默心中升起。他們製造沙暴,將商隊困死其中,然後如同貓捉老鼠一般,享受著獵物的絕望,最後吸食其生命。這根本不是修行,而是最純粹的虐殺!
陳默緩緩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發出“咯咯”的輕響。他的道心,是守護之道。眼前這慘絕人寰的一幕,是對他道心最**裸的挑釁。憤怒的火焰在他胸中燃燒,但很快被他用強大的意誌壓了下去。
現在不是憤怒的時候。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彎腰,撿起了那枚烏黑的木牌。木牌入手冰涼,那股邪異的氣息更加清晰。他將其收入懷中,這是一個線索。
他又在屍體中仔細搜尋了一番,發現這些人的錢財、貨物都還在,唯獨一樣東西不見了——水。所有的水囊都被劃破,裏麵的水早已滲入沙中。
這不是劫財,而是斷其生路,讓他們在絕望中等待死亡。
陳默站直了身體,環顧這片死亡之地。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射在枯槁的屍體上,投在無盡的黃沙之上。
“西出陽關無故人……”他低聲喃喃,眼中卻再無半分之前的孤寂與彷徨,隻剩下如西漠寒星般冰冷的決意。
“不管你們是人是魔,是鬼是邪。”
“既然讓我遇上了,這賬,就得算一算。”
他沒有去掩埋這些屍體。在這片土地上,掩埋毫無意義,或許明天他們就會被另一場風沙刨出。他隻是對著這片死寂之地,深深地鞠了一躬。既是為這些無辜的逝者,也是為自己立下的誓言。
而後,他轉過身,迎著殘陽,辨認了一下方向,繼續向西。
他的步伐依舊沉穩,但每一步都比之前更加堅定。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暮色中,隻留下那片被死亡的陰影籠罩的商隊遺跡,以及一枚被他悄然插在沙地中的、用樹枝削成的簡易路標。
路標指向東方。
那是來時的路。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追上那些鬼魅,也不知道前路還有多少這樣的慘劇在等著他。但他知道,他的問道之路,從這一刻起,不再僅僅是為了超脫,為了長生。
它染上了血色,也背負上了亡魂。
這條路,他必須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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