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57 更新時間:25-08-31 08:01
窗外的上海,籠罩在冬末春初特有的濕冷裏。鉛灰色的雲層低垂,細密的雨絲無聲敲打著玻璃,將世界隔絕成一片模糊的氤氳。室內,暖氣開得很足,卻驅不散那股沉甸甸的、名為“等待”的寒意。
這裏是褚燼言和蘇蔏的家。原本溫馨的空間,此刻被一種特殊的靜默占據。不是無話可說的尷尬,而是一種繃緊的、小心翼翼的寂靜,如同暴風雨來臨前壓抑的平靜,又像精密儀器運行時不容打擾的專注。
褚燼言穿著深灰色的家居服,背脊依舊挺直,但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眉宇間刻著深深的疲憊。他靠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裏拿著一份支隊發來的、關於他此次職業暴露事件的後續調查報告,目光落在紙頁上,卻久久沒有翻動。那份報告,更像一個證明他此刻“非戰鬥狀態”的戳印。
HIV阻斷藥的副作用,如同潛伏的暗流,在他體內洶湧。強烈的惡心感一陣陣翻湧,胃裏像塞了一塊冰冷的鐵砣。他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死緊,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強忍著不讓自己流露出更多脆弱。
蘇蔏端著一杯溫水,裏麵泡著醫生開的護胃藥粉,輕輕放在褚燼言麵前的茶幾上。動作輕得幾乎沒有聲音。他剛在廚房忙碌完,身上還帶著淡淡的米粥香氣,額發被水汽濡濕了一點,貼在光潔的額角。
“喝點水,把藥吃了。”蘇蔏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擾了什麼。他蹲下身,視線與褚燼言平齊,那雙總是溫和沉靜的眼睛裏,此刻盛滿了毫不掩飾的心疼和擔憂。
褚燼言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他拿起水杯,指尖冰涼。藥粉溶解後的水帶著一股怪異的苦澀味道,刺激著本就敏感的喉嚨。他仰頭,強迫自己灌了下去。水剛滑入食道,一陣更猛烈的惡心感直衝喉頭。
“唔……”褚燼言猛地捂住嘴,身體不受控製地前傾,額上的冷汗瞬間成串滾落。他掙紮著想站起來衝向衛生間,但眩暈和脫力感讓他動作遲滯。
“褚燼言!”蘇蔏臉色一變,幾乎是撲過去扶住他。
來不及了。
壓抑的嘔吐聲在寂靜的客廳裏顯得格外刺耳。褚燼言弓著背,狼狽地吐在蘇蔏迅速拿來的垃圾桶裏。胃裏翻江倒海,吐出的隻有剛才喝下去的水和苦澀的藥液。劇烈的**讓他肩膀都在顫抖,臉色由白轉青,額角的青筋都凸了起來。
蘇蔏半跪在他身邊,一手穩穩地扶著他的肩膀,一手拿著紙巾,毫不猶豫地伸過去,替他擦拭嘴角的汙物。他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疑和嫌棄,隻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全然的專注與嗬護。溫熱的指尖觸碰到褚燼言冰涼汗濕的皮膚。
“別……髒……”褚燼言猛地抓住蘇蔏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深切的難堪和阻止。他不願意蘇蔏看到他這副失控脆弱的模樣,更不願他沾染這些汙穢。他是磐石,是守護者,不該是此刻需要被清理狼狽的負擔。
蘇蔏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但他沒有掙脫。他看著褚燼言因痛苦和難堪而緊閉的雙眼,看著他微微顫抖的、失去血色的唇,看著他強撐的、搖搖欲墜的冷硬外殼下那不堪一擊的內裏。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酸澀得發疼。
“不髒。”蘇蔏的聲音異常平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用力掙開褚燼言的手——盡管那力道讓他手腕瞬間泛紅——然後,更堅定地、更輕柔地繼續擦拭,從嘴角到下巴,動作細致得像在修複一件珍貴的瓷器。
“褚燼言,看著我。”蘇蔏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褚燼言身體一震,緊閉的眼睫劇烈顫抖著,最終還是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映入眼簾的,是蘇蔏近在咫尺的臉。沒有厭惡,沒有憐憫,隻有一片澄澈的心疼和全然的接納。那雙沉靜的湖麵,此刻清晰地映著他狼狽不堪的倒影,卻溫柔得如同盛滿了星光。
蘇蔏用幹淨的紙巾擦掉他額角的冷汗,指尖拂過他緊蹙的眉心,試圖撫平那裏的溝壑。他的動作帶著一種無聲的安撫,像羽毛輕輕拂過焦躁的靈魂。
“吐出來會好受些。”蘇蔏的聲音很輕,“別忍著,也別覺得……在我麵前這樣有什麼不對。”他頓了頓,看著褚燼言依舊蒼白的臉,一字一句,清晰地說:“你保護別人的時候,從來不怕髒不怕累。現在,輪到我了。”
褚燼言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酸脹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看著蘇蔏,看著那雙盛滿了自己倒影的、無比認真的眼睛,看著他還沾著一點水漬卻依舊清俊的側臉。心底那片被冰封的、名為脆弱和依賴的角落,被這毫無保留的溫柔和堅定,狠狠鑿開了一道縫隙。一種陌生的、滾燙的液體,似乎要衝破眼眶的禁錮。
他猛地閉上眼,將臉埋進蘇蔏溫熱的頸窩。這個動作幾乎耗盡了他此刻全部的力氣。堅硬的頭顱抵著蘇蔏單薄的肩,灼熱的呼吸噴灑在敏感的皮膚上,帶著壓抑的顫抖。
蘇蔏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即立刻放鬆下來。他伸出手臂,環抱住褚燼言寬闊卻微微發抖的背脊,另一隻手輕輕地、一下下地拍撫著,像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他感受到頸窩處傳來的、不同於雨水的、滾燙而潮濕的觸感。
寂靜的客廳裏,隻剩下兩人交錯的呼吸聲,和窗外淅淅瀝瀝、仿佛永無止境的雨聲。時間在這一刻失去了意義。蘇蔏的懷抱成了褚燼言唯一能停泊的港灣,隔絕了藥物的折磨、等待的焦灼和身份帶來的沉重枷鎖。在這裏,他不是無所不能的乘警,隻是一個可以被允許脆弱的、名叫褚燼言的男人。
(幾天後)
藥物反應的高峰期似乎過去了,但低燒和持續的疲憊感依舊如影隨形。褚燼言的精神好了些,但大部分時間還是沉默地靠在沙發上或躺在床上,看著窗外一成不變的灰暗天空,眼神空茫。
蘇蔏知道,身體的折磨或許減輕了,但心理的煎熬——對未知結果的等待,對職業風險的重新審視,對連累蘇蔏的愧疚——像無形的藤蔓,纏繞得褚燼言喘不過氣。他需要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這天下午,蘇蔏洗了個澡,沒有像往常一樣盤起頭發。他讓濕潤的長發披散在肩頭,走到褚燼言躺著的床邊坐下。
“褚警官,今天想看點不一樣的風景嗎?”蘇蔏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輕鬆。
褚燼言聞聲轉過頭。看到蘇蔏散著長發,水珠順著發梢滴落在淺色的家居服上,氤氳開一小片深色。他微微愣了一下。
蘇蔏拿起梳子,背對著褚燼言坐下,將長發攏到一側胸前。然後,在褚燼言略帶困惑的目光中,他開始……編辮子。不是他平時那種利落的三股辮,而是嚐試了一種複雜些的側編法。他的手指靈巧地穿梭在微卷的黑發間,動作卻帶著點生疏,偶爾會卡住一縷發絲,需要小心翼翼地解開。
褚燼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他看著蘇蔏白皙的後頸,看著那隨著編發動作微微晃動的發絲,看著他那雙平日裏或推服務車或拿急救包的手,此刻正耐心地、甚至有些笨拙地編織著。一種奇異的、混合著安寧和酸澀的感覺,悄然彌漫在心頭。
蘇蔏沒有回頭,一邊編一邊輕聲說:“小時候跟我媽學的,好久沒編了,手都生了。這種編法叫”魚骨辮”,看著複雜,其實掌握了規律就好……就像你拆解案件線索一樣。”他頓了頓,自嘲地笑了笑,“不過肯定沒你編得好,褚”發型大師”。”
他刻意提起那個被同事們調侃的稱號。果然,褚燼言的嘴角幾不可查地抽動了一下。
終於,一條歪歪扭扭、鬆緊不一,甚至有幾縷碎發頑強翹起的“魚骨辮”完成了。蘇蔏轉過身,頂著那條頗具“抽象藝術感”的辮子,對著褚燼言,故意眨了眨眼:“怎麼樣?褚警官點評一下?符不符合……嗯,”戰術偽裝”需求?”
看著蘇蔏清俊的臉上頂著那條滑稽的辮子,眼神亮晶晶的,帶著點小小的得意和更多的促狹,像一隻努力開屏吸引注意的孔雀。一股強烈的笑意猝不及防地衝破了褚燼言心頭的陰霾和喉嚨的滯澀。
“噗……”一聲極其短促、近乎氣音的笑聲,從褚燼言緊抿的唇邊泄露出來。雖然立刻被他強行壓下,但那瞬間彎起的唇角,和眼底一閃而過的、真實的、帶著無奈和縱容的笑意,如同陰雲密布的天空中驟然裂開的一道縫隙,灑下了久違的陽光。
蘇蔏捕捉到了那瞬間的笑意,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溫柔地撞了一下。他成功了。他不在乎辮子有多醜,他隻在乎褚燼言那短暫的一笑。
“嗯,”褚燼言清了清嗓子,努力板回冷峻的臉,目光落在蘇蔏那根頑強翹起的碎發上,一本正經地評價道:“……發絲散逸,隱蔽性不足。不符合高級偽裝偵查需求。”
蘇蔏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肩膀都在抖,那條歪辮子也跟著一顫一顫。褚燼言看著他開懷大笑的樣子,眼底的陰鬱似乎也被這笑聲驅散了些許,唇角那抹壓不下去的弧度,久久沒有消失。
二十八天。漫長的、仿佛被拉長到極限的二十八天,終於走到了尾聲。
最後一頓阻斷藥吃完。客廳裏沒有開大燈,隻亮著一盞暖黃的落地燈。蘇蔏剛把藥盒仔細收好,又檢查了一遍明天複診要帶的資料。褚燼言坐在沙發上,看著蘇蔏忙碌的身影。燈光勾勒著他清瘦的輪廓,長發鬆鬆挽在腦後,露出光潔的脖頸。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感,混雜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情緒,在褚燼言胸腔裏緩緩流淌。
這二十八天,他嚐遍了藥物帶來的生理煎熬,體會了等待未知的焦灼,更深刻地感受到了什麼叫無能為力的脆弱。但也是這二十八天,他被蘇蔏以一種近乎固執的溫柔和堅韌,無微不至地包裹著。那些笨拙的辮子,那些變著花樣的病號餐,那些深夜無聲的陪伴,那些清理汙穢時毫不猶豫的手……每一幀畫麵,都像烙印般刻在他心裏。
他看著蘇蔏將資料放進包裏,轉身朝他走來。燈光下,蘇蔏的眼睛依舊清澈溫潤,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疲憊,但更多的是寧靜和期待。這雙眼睛,在他最狼狽、最不堪的時候,始終沒有移開過,始終盛滿了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愛意。
“都準備好了。”蘇蔏走到沙發邊,輕聲說,“明天一早,我陪你去醫院。”
褚燼言抬起頭,目光沉沉地鎖住蘇蔏。客廳裏很安靜,隻有暖氣片發出輕微的嗡鳴,和窗外偶爾車輛駛過濺起的水聲。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蘇蔏。”褚燼言忽然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經過深思熟慮後的、磐石般的篤定,打破了這維持了許久的靜默。
蘇蔏停下動作,看向他,等待下文。
褚燼言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暖黃的燈光下投下一片陰影,將蘇蔏籠罩其中。他沒有多餘的動作,沒有華麗的辭藻,隻是伸出雙手,穩穩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握住了蘇蔏微涼的手。他的掌心溫熱,帶著薄繭的觸感清晰而有力。
他深深地望進蘇蔏的眼底,那雙深邃的眼眸裏,翻湧著二十八天來壓抑的所有情緒——感激、依賴、慶幸,以及一種破土而出、無比清晰的渴望。他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那句在心底盤旋了無數個日夜、在藥物反應折磨時、在蘇蔏溫柔守護時、在等待窗口期結束的焦灼中反複確認的話,清晰無比地、一字一頓地說了出來:
“我們結婚。”
不是詢問,不是商量,而是陳述。如同宣布一個不容更改的最終裁決,如同設定一條新的、不容偏移的生命軌道。
蘇蔏的身體猛地一顫,瞳孔瞬間放大。他呆呆地看著褚燼言,看著他那雙在燈光下亮得驚人的眼睛,看著他冷峻麵容上那份前所未有的、滾燙而鄭重的認真。一股巨大的、混雜著震驚、狂喜和酸楚的熱流,瞬間衝上頭頂,又洶湧地倒灌回四肢百骸,讓他指尖都在發麻,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扼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雲層裂開了一道縫隙,清冷的月光悄悄探入,與室內的暖黃交融,溫柔地灑在兩人緊握的手上,也照亮了蘇蔏眼中迅速積聚的、晶瑩的水光。
阻斷期的靜默,在這一刻,被最滾燙的誓言徹底打破。漫長的等待與守護,終於指向了唯一的、名為“婚姻”的歸途。
作者閑話:
大概是定時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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