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54 更新時間：25-08-12 14:03
成為正式的守林搭檔，並未改變林星野沉默的底色。巡護的路途依舊漫長而艱苦，但無形的紐帶已在兩人之間悄然織就。林星野的傳授變得更加深入，不再局限於生存技能，而是觸及烏特部人世代積累的、與森林對話的靈魂密碼。
辨天氣：不再是簡單的看雲識風。林星野會指著鬆枝尖端凝結的、形狀奇特的冰晶：“看，像鳥嘴。明天風大，要變天。”他會讓陳燼趴在地上，耳朵貼著冰冷的雪麵或裸露的岩石：“聽，地下河的聲兒，悶了，上遊雪化得多，過兩天河水要漲。”他教陳燼辨識不同季節、不同時辰裏，山林間彌漫的、常人難以察覺的細微氣味組合——鬆脂的清冽、腐葉的醇厚、某種特定苔蘚在晨露後的微腥……這些都是森林無聲的語言，是預測晴雨風雪、感知生態變化的密碼。陳燼學得如癡如醉，感覺自己正被林星野引領著，推開一扇通往森林靈魂深處的神秘之門。
識草藥：林星野的“藥房”就在腳下。他會在厚厚的積雪下，精準地扒拉出深埋的、不起眼的枯草根莖：“這個，”奧魯特”（一種止血消炎的草藥），嚼碎了敷傷口。”在倒木的背陰處，指著一簇不起眼的、灰綠色的苔蘚：“”卡皮蘭”（一種退燒的苔蘚），煮水喝。”他甚至能根據受傷馴鹿的啃食痕跡，找到它們自我療愈時選擇的特定植物。陳燼小心翼翼地收集著這些不起眼的“寶貝”，將它們曬幹、分類，珍藏在樺皮盒裏。每一次林星野用這些草藥為他處理凍裂的手腳或巡護中的小擦傷時，那專注而熟練的動作，都讓陳燼心底泛起一絲異樣的**。
與鹿溝通：這是最讓陳燼感到神奇的部分。林星野與馴鹿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超越語言的默契。他不需要鞭子或繩索，隻需站在鹿群邊緣，發出一種低沉而悠長的、帶著奇特韻律的呼喚，那些原本散漫的鹿便會抬起頭，溫順地向他聚攏。他能從鹿群不安的騷動、首領鹿的鼻息節奏、甚至它們耳朵轉動的細微角度，判斷出是否有危險臨近、是否有同伴走失、或者僅僅是天氣變化的征兆。
“它們不是牲口，”一次，看著陳燼笨拙地想給一頭倔強的小鹿套上挽具卻被頂了個趔趄，林星野難得地開口解釋，他走上前，隻是輕輕拍了拍小鹿的脖頸，低聲用烏特部語說了幾句，那暴躁的小家夥竟奇跡般地安靜下來，“它們是森林的精靈，是”恩都日”（天神）賜給我們的夥伴。你得用心聽，不是用繩子勒。”
陳燼看著林星野**馴鹿時那專注而溫和的側臉，看著他眼中映出的、鹿群溫順信賴的目光，心底某個角落被深深觸動。這個沉默如山的少年，在麵對這些生靈時，竟流露出如此柔軟的一麵。
交換：陳燼能給予林星野的，似乎微不足道。除了沉默的陪伴和日漸熟練的協助，他隻有一樣東西——那本從孤兒院帶出來的、早已卷了邊、紙張發黃的舊詩集。一個篝火搖曳的夜晚，在巡護途中臨時歇腳的背風處，陳燼鼓起勇氣，從貼身的衣袋裏掏出那本詩集。
“這個……”他聲音有些幹澀，將書遞向坐在火堆對麵、正用小刀削著木哨的林星野，“裏麵……有些字句，很好。”
林星野抬眼，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躍。他放下刀和木頭，接過那本薄薄的書。粗糙的手指撫過磨損的封麵，翻開脆弱的書頁。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漢字，對他來說如同神秘的符咒。
“念。”他看著陳燼，眼神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
陳燼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挪到林星野身邊，兩人肩並肩地坐在篝火旁。火光跳躍，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投射在身後的雪坡上，緊密地依偎在一起。陳燼清了清有些發緊的嗓子，低聲念誦起來。他選了一首普希金的《致凱恩》：
“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眼前出現了你，
有如曇花一現的幻影，
有如純潔之美的精靈……”
他的聲音起初還有些拘謹，但隨著詩句流淌，漸漸沉浸其中。篝火的噼啪聲、遠處林間的風聲，都成了詩歌的伴奏。他念著愛情的悸動與永恒，念著命運的無常與靈魂的相遇。
林星野靜靜地聽著，目光落在跳躍的火焰上，又時而飄向陳燼專注念詩的側臉。篝火的光芒在他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長長的睫毛在眼底垂下一小片靜謐。他聽不懂每一個具體的字詞，但那抑揚頓挫的韻律、陳燼聲音裏蘊含的深沉情感，以及詩句中描繪的那種瞬間永恒、靈魂震顫的意境，卻像無形的溪流，緩緩流入他因森林法則而略顯堅硬的心田。一種陌生的、難以言喻的共鳴在他胸腔深處悄然滋生。
陳燼念完，篝火旁陷入一片寂靜，隻有木柴燃燒的輕響。他有些忐忑地看向林星野。
林星野沉默了很久，才低低開口，聲音在火光中顯得有些縹緲：“像……像第一次在林子裏，看見剛出生的小鹿，在晨光裏站起來……那種感覺。”他用的是烏特部語，像是在描述一種極致的、難以用語言捕捉的美。他伸出手，不是去拿書，而是用指尖，極其輕微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觸碰，拂過書頁上那些娟秀的印刷字體。“外麵的世界……也有這樣的……聲音？”他問，眼神裏不再是單純的好奇，而是帶著一種被打開的、對遠方模糊的向往。
那一刻，篝火映照著兩張年輕的臉龐，不同的語言，不同的世界，卻在詩歌的橋梁上，在森林的懷抱裏，完成了第一次靈魂深處的共振。陳燼看著林星野眼中跳動的火光，看著他指尖觸碰書頁時那專注的神情，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分享的喜悅和被理解的悸動，悄然淹沒了他的心房。他慌忙垂下眼睫，掩飾住眼中翻湧的情緒，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膝頭的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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