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44 更新時間:25-08-18 19:38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緩緩浸潤了血腥彌漫的街亭戰場。白日的喧囂廝殺漸漸遠去,隻剩下零星的、令人心悸的慘叫和兵器碰撞聲在夜風中飄蕩,如同鬼魅的嗚咽。冰冷的月光灑下,給屍橫遍野的山坡鍍上一層慘淡的銀輝,更添幾分陰森。
陳遠背靠著冰冷的岩石,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左肩撕裂般的劇痛和胸腔深處的灼熱。他低頭看了一眼蜷縮在他腳邊,被破爛袍子緊緊包裹、如同一個巨大繭蛹的馬謖。那張臉在月色下依舊慘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但頸側那絲若有若無的脈搏,如同風中的燭火,頑強地證明著生命的存在。
“不能在這裏等死…”陳遠舔了舔幹裂出血的嘴唇,喉嚨裏火燒火燎。魏軍很快就會徹底肅清戰場,或者派出更多斥候搜索殘敵。帶著這樣一個重傷員,目標太大,必須盡快離開!
他掙紮著站起身,左肩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幾乎栽倒。他咬緊牙關,用意誌對抗著身體的哀鳴。目光投向南方,那是記憶中王平可能撤退的方向,也是通往漢中的唯一生路。史料中,王平正是收攏殘兵,鳴鼓自持,才得以部分保存力量。
他將馬謖身上裹著的破袍又緊了緊,然後彎下腰,用還能發力的右臂穿過馬謖的腋下,另一隻手則抓住他腰部束袍的帶子。深吸一口氣,腰部猛地發力!
“呃…嗬!”陳遠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額頭青筋暴起。馬謖的身體比他想象中更沉,尤其是左腿被簡陋夾板固定的部分,更是難以著力。他幾乎是用盡吃奶的力氣,才將馬謖半背半拖地弄到自己背上。馬謖的頭無力地垂在他完好的右肩,冰冷的呼吸拂過他的脖頸。
巨大的重量瞬間壓垮了陳遠本就疲憊不堪的身體。左肩的傷口仿佛被撕裂開來,溫熱的液體再次湧出。雙腿如同灌了鉛,每一步都沉重無比,深深陷入被血水浸透的泥濘中。他隻能弓著腰,像一個背負著巨大石碑的蝸牛,在屍山血海中,沿著崎嶇陡峭的山坡,朝著南方,一點一點地挪動。
每一步都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骨骼不堪重負的**。汗水混著血水,不斷從他額頭、鬢角滴落,模糊了視線。腳下的屍體時而堅硬,時而軟爛,稍有不慎就會滑倒。他必須全神貫注,既要尋找勉強可以落腳的路徑,又要警惕四周任何風吹草動。背上馬謖微弱的呼吸,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也是最深的恐懼。黑暗中,任何聲響都被無限放大。遠處山火燃燒的噼啪聲,野狗爭食屍體的低吼聲,夜梟淒厲的啼叫聲,都如同鬼爪,撓抓著緊繃的神經。陳遠不敢點火,不敢發出大的聲響,像一個真正的幽靈,在死亡的陰影裏潛行。
不知走了多久,感覺像是一整夜。他背著馬謖,終於翻過了最險峻的山脊線,進入了一片相對平緩、林木稍顯茂密的山穀地帶。穀底隱約傳來水流的聲響,對幹渴到極致的陳遠來說,如同天籟!
他精神一振,加快腳步,朝著水聲方向蹣跚而去。隻要能補充一點水分,哪怕是一口渾濁的溪水,也能讓他恢複些力氣。
就在他即將靠近穀底那條在月光下泛著微弱銀光的小溪時,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他的疲憊!
嗖——!
一支弩箭帶著淒厲的破空聲,擦著他的頭皮飛過,狠狠釘在他前方三步遠的一棵樹上,箭尾兀自劇烈震顫!
“有活口!”一個壓低的、帶著濃重北方口音的喝聲從不遠處的灌木叢後響起!
陳遠瞬間亡魂大冒!身體的本能快過思考,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猛地向側麵一個狼狽的翻滾!
噗噗噗!又是三支弩箭,精準地釘在他剛才站立的位置!
魏軍斥候!而且是訓練有素、配合默契的小隊!
翻滾的衝擊讓背上的馬謖發出一聲微弱的悶哼,陳遠自己也被摔得七葷八素,左肩的傷口如同被撕裂開,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但他根本顧不上這些!求生的**壓倒了一切!
他借著翻滾的勢頭,連滾帶爬地撲到小溪旁一塊半人高的巨石後麵,同時將背上的馬謖也拖了過去。沉重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他迅速探出半個腦袋觀察。
月光下,五個黑影如同鬼魅般從不同的灌木和岩石後顯出身形。他們穿著輕便的皮甲,手持勁弩或環首刀,呈扇形向巨石包抄過來,動作迅捷而無聲,眼神在夜色中閃爍著獵食者的寒光。領頭的伍長做了個手勢,兩名弩手立刻停下腳步,重新上弦,冰冷的弩矢對準了巨石方向。另外兩名刀手則一左一右,矮身向巨石兩側迂回,試圖切斷他的退路!
標準的斥候獵殺陣型!冷靜、高效、致命!
陳遠的心沉到了穀底。正麵硬拚,帶著重傷員,必死無疑!他大腦飛速運轉,現代特種作戰的戰術思維在絕境中瘋狂燃燒。伏擊、心理戰、製造混亂!
他目光掃過身邊。溪水潺潺,幾具漂浮或被衝上岸邊的腫脹屍體散發著惡臭。他看到了機會!
他猛地抓起身邊一具浮屍濕漉漉的手臂,用盡全身力氣,將其朝著左側迂回過來的那名魏軍刀手方向狠狠一推!
嘩啦!屍體沉重的落水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水花四濺!
“左邊!”左側的魏軍刀手下意識低吼一聲,警惕地轉向水聲方向,腳步一頓。
就是現在!
陳遠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從巨石右側猛地竄出!目標不是刀手,而是右側那個正在迂回、注意力被左側動靜吸引的魏軍弩手!他手中的環首刀沒有選擇劈砍,而是如同標槍般脫手擲出!刀身在空中劃出一道暗淡的寒光!
“呃啊!”那名弩手完全沒料到攻擊來自這個方向,更沒料到對方會擲出唯一的武器!他倉促間想舉弩格擋,但速度慢了半拍!噗嗤一聲,豁口的刀尖狠狠紮進了他的**!劇痛讓他慘叫著栽倒在地,弩也脫手飛出!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魏軍斥候小隊瞬間一滯!領頭的伍長反應最快:“殺了他!”
但陳遠要的就是這一瞬間的混亂!他擲出刀後,看都不看結果,身體毫不停頓,如同離弦之箭,撲向剛才被他屍體落水聲吸引注意力的左側魏軍刀手!那刀手剛轉過頭,就看到一個渾身浴血、麵目猙獰如同厲鬼的身影撲到眼前!
“鬼啊!”黑暗、屍體、同伴的慘叫、陳遠那不要命的氣勢,瞬間擊潰了這名普通魏兵的心理防線!他驚恐地怪叫一聲,下意識地揮刀格擋,動作完全變形。
陳遠等的就是這個!他側身險之又險地避過刀鋒,合身撞入對方懷中!右手手肘如同鐵錘,帶著全身的重量和衝勢,狠狠砸在對方毫無防護的咽喉軟骨上!
哢嚓!令人牙酸的脆響!魏兵雙眼暴突,嗬嗬地倒抽著氣,軟軟倒下。
兔起鶻落,瞬息之間!一名弩手重傷倒地哀嚎,一名刀手被格殺!剩下的兩名弩手和領頭的伍長徹底驚怒!
“放箭!”伍長厲喝!
兩支弩矢帶著厲嘯射來!陳遠在撞殺刀手的瞬間,已經順勢倒地翻滾,弩矢擦著他的後背釘入泥土!他毫不停留,翻滾著撲向那名**受傷、正在掙紮的魏軍弩手!在對方驚恐的目光中,陳遠一把抄起掉落在地的勁弩,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懸刀(扳機)!
嗡!弩弦震動!如此近的距離,弩矢幾乎貫腦而入!慘叫聲戛然而止!
剩下的伍長和最後一名弩手徹底紅了眼!兩人怒吼著,一個舉刀,一個舉弩,瘋狂地撲了上來!陳遠手中隻有一把剛奪來的空弩,根本來不及上弦!
千鈞一發!
陳遠猛地將手中的空弩狠狠砸向舉弩的士兵,同時身體不退反進,迎著伍長的刀鋒撞去!在刀鋒及體的瞬間,他身體詭異地向側麵一扭,險險避開要害,刀鋒劃破了他肋下的皮肉,帶出一道血槽!劇痛刺激下,他如同受傷的野獸,爆發出最後的力量!左手雖然劇痛無力,但手指猛地摳向伍長持刀手腕的筋腱處,同時右腳一個迅猛的掃踢,狠狠踹在對方支撐腿的膝蓋外側!
伍長悶哼一聲,手腕劇痛,下盤不穩!陳遠趁機右手成爪,閃電般探出,狠狠摳向他的眼窩!
“啊——!”淒厲的慘嚎劃破夜空!伍長捂著眼睛踉蹌後退。
最後那名弩手被空弩砸得一個趔趄,剛穩住身形,就看到伍長慘叫著後退,那個渾身浴血、如同魔神般的敵人正用冰冷的目光鎖定了他!恐懼瞬間壓倒了勇氣,他怪叫一聲,竟轉身就逃!
陳遠沒有追擊。他劇烈地喘息著,肋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左肩更是痛得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他迅速掃視戰場:三個魏兵斃命,一個重傷哀嚎(被摳眼的伍長),一個逃竄。此地不宜久留!
他踉蹌著走到最開始被他肘擊喉骨的魏兵身邊,撿起對方的環首刀,又從那重傷哀嚎的伍長腰間扯下水囊,仰頭猛灌了幾口。冰冷的溪水帶著鐵鏽味,卻如同甘霖滋潤了他幾乎冒煙的喉嚨。他將水囊塞進懷裏,又快速搜刮了幾塊幹硬的餅子和火石。
做完這一切,他不敢有絲毫停留,立刻返回巨石後,再次艱難地將昏迷的馬謖背起。每一步都更加沉重,但補充的水分和剛剛生死搏殺激發的腎上腺素,讓他暫時壓下了身體的極限。
他背著馬謖,沿著溪流下遊,一頭紮進了更深的夜色和山林之中。身後,隻剩下魏軍伍長痛苦的哀嚎在寂靜的山穀中回蕩,如同地獄的挽歌。
天色將明未明,東方泛起一絲慘淡的魚肚白。陳遠背著馬謖,終於踉踉蹌蹌地穿出了那片帶來噩夢的山穀,眼前是一片相對開闊的河灘地。他幾乎到了強弩之末,雙腿如同踩在棉花上,隨時可能倒下。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一陣低沉而富有節奏的鼓聲!
咚!咚!咚!
鼓聲沉穩,穿透清晨的薄霧,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與昨日戰場上的混亂喧囂截然不同!
陳遠精神猛地一振!鼓聲!鳴鼓自持!是王平!
他咬緊牙關,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著鼓聲傳來的方向奔去。繞過一片稀疏的樹林,眼前的景象讓他幾乎熱淚盈眶!
河灘地上,一支殘破卻尚存秩序的隊伍正在緩緩移動。人數約莫千人,大多衣衫襤褸,帶傷掛彩,士氣低落,沉默地行進著。隊伍前列,一麵殘破的“漢”字大旗和一麵稍小的“王”字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旗幟下,一個高大壯實的身影騎在一匹同樣疲憊的駑馬上,腰背挺直,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不時回頭發出簡短的命令,維持著隊伍的隊形。正是副將王平!
隊伍的後方,有幾名強壯的士兵正輪流敲擊著一麵蒙皮大鼓,鼓點沉穩有力,驅散著殘兵心中的恐懼,也向可能的失散者傳遞著集結的信號。
陳遠背著馬謖,如同一個從地獄歸來的血人,跌跌撞撞地衝出了樹林,出現在隊伍側翼警戒士兵的視野中!
“警戒!有人!”警戒的士兵立刻發出呼喊,長矛瞬間對準了陳遠這個突兀出現的“潰兵”。
隊伍出現一陣小小的騷動。王平聞聲勒馬回頭,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射來。當他看清陳遠背上那個被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張慘白側臉的人時,他臉上的疲憊和凝重瞬間被巨大的震驚所取代!那身破爛卻依稀可辨的文士袍……那張臉……
“參…參軍?!”王平失聲驚呼,幾乎從馬背上滾落下來!他猛地翻身下馬,幾個大步衝到陳遠麵前,不顧血汙,一把撥開裹著馬謖頭部的破布。
當馬謖那張毫無血色、但確確實實還帶著微弱呼吸的臉暴露在晨光中時,王平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他身後的親兵和附近的士兵也看清了,瞬間嘩然!
“是馬參軍!”“他還活著?!”“這…這怎麼可能?!”
王平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搖搖欲墜的陳遠,目光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狂喜、以及更深的、如同實質般的審視和疑慮!他上下打量著陳遠:破爛到難以辨認原色的衣物(殘留著奇異的綠色纖維?)、渾身浴血、多處創傷(尤其左肩深可見骨)、疲憊到極點卻依舊挺直的脊梁,還有那雙在絕境中依舊燃燒著頑強火焰的眼睛!
“你…是何人?!”王平的聲音幹澀而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參軍…是你救的?如何救的?從何處救出?!”
陳遠感覺最後一絲力氣也耗盡了,他小心地將馬謖放下,靠在一塊石頭上,自己則一**癱坐在地,大口喘息,幾乎說不出話,隻能虛弱地點點頭,指了指自己包紮過的左肩和身上那些為了救馬謖而留下的、更顯眼的傷口血跡。
旁邊一個略通醫理的親兵在王平的示意下,小心地解開馬謖頭部的包紮檢查。當看到那雖然粗糙簡陋,卻明顯經過有效清創、止血、加壓處理的頭部傷口,以及手臂、肋下、小腿上同樣手法處理的包紮和固定時,親兵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將軍!這…這處理手法…聞所未聞!但…但似乎…有效!參軍…真的還有氣!”
此言一出,周圍的士兵更是驚疑不定地看著陳遠,目光如同在看一個怪物。一個潰兵,在那種絕境下,不僅自己活了下來,還救回了必死的參軍?用的還是這種從未見過的救人之術?
王平的眼神變得無比複雜。震驚過後,是深深的疑慮和警惕。他蹲下身,仔細檢查了馬謖的狀態,確認他確實還活著,雖然氣若遊絲。他沉默了片刻,看著幾乎虛脫的陳遠,最終揮了揮手。
“來人!將參軍小心抬上擔架(臨時用樹枝和布匹紮成)!好生看護!”他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在陳遠身上,語氣低沉而帶著無形的壓力:“你,也跟上。你的傷…稍後處理。”
沒有感謝,沒有嘉許,隻有冰冷的接納和毫不掩飾的審視。陳遠被兩個士兵攙扶起來,他回頭看了一眼被小心翼翼抬上擔架的馬謖,又看了一眼王平那深不可測的眼神,心中一片冰冷。
他活下來了,也救活了馬謖。但眼前這支彌漫著失敗、悲傷和濃濃猜疑的殘兵隊伍,這冰冷審視的目光,讓他明白,自己隻是從一個煉獄,踏入了一個更複雜、更危險的漩渦。
沉重的鼓聲再次響起,殘破的隊伍重新啟程,向著漢中的方向緩緩移動。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隻有傷兵的**和沉重的腳步聲在清晨的河灘上回蕩。陳遠拖著疲憊傷痛的身體,走在隊伍中間,感受著四麵八方投射來的、混雜著敬畏、恐懼、好奇和深深懷疑的目光。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這個來自異世的靈魂,與這個鐵血、殘酷又充滿謎團的古代世界之間,那道巨大得令人絕望的鴻溝。文化、觀念、信任…一切都格格不入。生存,遠比他想象的更加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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