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81 更新時間：25-08-29 12:01
月考成績帶來的興奮感，像投入湖麵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再大，也終有平息的一刻。當鮮紅的分數和排名逐漸成為過去式，高三生活的真實重量便再次沉沉地壓上肩頭。
新的課程、新的試卷、新的知識點，像永不停歇的潮水，一波接著一波湧來，不容人有絲毫喘息。
但終究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那份102分的數學卷子，被林隅安仔細地撫平折痕，夾在了他最常用的筆記本裏。
它不再僅僅是一個分數，更成了一個具象的證明，一個觸手可及的希望。
證明他的努力可以有回響，證明那看似高不可攀的山峰，或許真的能夠憑借堅持和……某個人的指引，一點點攀登。
他對沈墨竹的依賴感與日俱增。
這種依賴不僅僅是學業上的，更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理錨點。
隻要看到那個清冷挺拔的身影坐在教室裏，他的心就能莫名地安定下來。
那些紛雜的焦慮和自我懷疑，似乎都能在那片冰冷的靜默裏找到暫時的棲息之所。
每周二、四的圖書館輔導，成了他生活中最具儀式感的時刻。
他不再需要提前做心理建設，甚至會下意識地挑選看起來更整潔的筆記本和筆帶去。
他習慣了沈墨竹講題時偶爾掠過他草稿紙的筆尖，習慣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墨香與陽光混合的氣息，甚至習慣了他偶爾因為自己某個過於“清奇”的思路而幾不可察地頓一下，然後換一種更基礎方式重新講解的耐心。
他開始敢於提出更多問題，有些問題甚至蠢得讓他問出口自己都臉紅。
但沈墨竹從未流露過絲毫不耐。
他會停下筆，看著林隅安，直到對方磕磕巴巴地把問題描述完，然後冷靜地開始解答，仿佛那不是什麼愚蠢的問題，隻是一個需要被修正的思維岔路。
這種全然的接納和耐心，一點點瓦解著林隅安最後的心防，滋長出越來越多的信任和……親近感。
他甚至開始偷偷分享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今天食堂的糖醋排骨好像鹽放多了。”
“周浩那家夥又偷偷帶手機來學校，被老劉眼神警告了。”
“你看窗外那棵銀杏，葉子快掉光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通常不敢看沈墨竹的眼睛，隻是低著頭假裝整理筆記，語氣狀似隨意。心髒卻跳得有些快，像是在進行某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沈墨竹的反應通常很淡。
有時是極輕的一聲“嗯”，表示聽到了；有時會順著他的目光看一眼窗外，然後沒什麼評價地收回視線；最多的時候，是沒有任何回應，仿佛沒聽見，隻是筆尖在紙上劃過的速度，似乎有那麼一瞬間不易察覺的放緩。
這種沉默非但沒有讓林隅安退縮，反而讓他生出一種古怪的安心。
沈墨竹沒有打斷他，沒有露出覺得他無聊的表情，這就夠了。
仿佛他隻是需要一個小小的樹洞，而對方默許了這個樹洞的存在。
天氣徹底冷了下來。
初冬的傍晚，天黑得早，圖書館裏早早亮起了燈，白熾燈的光線在氤氳著暖氣的玻璃窗上投下兩人埋頭學習的剪影。
這天周四，輔導進行到一半，窗外忽然毫無征兆地暗了下來，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瞬間連成一片雨幕，模糊了外麵的世界。
風聲呼嘯，聽起來竟像是秋天的最後一場雨提前來臨。
圖書館裏響起一陣低低的騷動，很快又平息下去，被更響亮的雨聲覆蓋。
林隅安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雨分了神，扭頭看向窗外。
雨勢極大，路燈的光暈在密集的雨簾中模糊成渾濁的一團。
“完了，沒帶傘。”他下意識地小聲嘟囔了一句，語氣裏帶著點懊惱。
說完他就後悔了，趕緊收回目光，看向對麵的沈墨竹，生怕對方覺得自己又在說無關緊要的廢話。
沈墨竹似乎並未受到天氣影響，筆尖正停在一道物理題的示意圖上。聽到林隅安的話，他動作頓了一下，抬起頭，目光也轉向窗外。
密集的雨點敲打著玻璃，發出持續的、嘈雜的聲響。
圖書館明亮的燈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那雙總是過於平靜的眼睛，看著窗外昏黑混沌的雨夜，眸光微動，像是在評估著雨勢的大小。
看了幾秒，他收回視線，重新落回卷子上，聲音平淡地開口，卻不是說題。“等雨小點再走。”
林隅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應自己剛才那句無心的嘟囔。
“啊……嗯，好。”他連忙點頭，心裏那點懊惱瞬間被一種細微的暖意取代。
他注意到，沈墨竹說完那句話後，並沒有立刻繼續講題，而是將原本放在桌角的、那個他總是隨身攜帶的保溫杯，往自己這邊推了近了一半的距離。
一個極其細微的動作，自然得仿佛隻是無意間的調整。
林隅安看著那個銀灰色的保溫杯，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接下來的時間，沈墨竹講解的速度似乎比平時放慢了一些。
每講完一道大題，他會多留出半分鍾讓林隅安消化，而不是像往常那樣立刻進入下一題。期間，他拿起保溫杯喝過一次水，動作自然。
窗外的雨絲毫沒有變小的趨勢，反而越下越大，狂風卷著雨滴砸向窗戶，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響。但圖書館內卻仿佛被隔絕成了一個溫暖而安靜孤島。
燈光柔和，空氣裏彌漫著書本和舊紙張特有的沉靜氣息，混合著身邊那人身上極淡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林隅安聽著沈墨竹清晰冷靜的講解聲，看著他在草稿紙上寫下的工整步驟，偶爾抬眼瞥一下窗外瘋狂的雨勢，再偷瞄一眼對麵那人沉靜的側臉，一種奇異的感覺慢慢包裹了他。
不是興奮，不是緊張，也不是單純的感激。
那是一種更深沉的、更熨帖的安寧。
仿佛外麵世界所有的風雨喧囂都被隔絕在外，隻剩下這一方安靜的天地，和眼前這個引導著他、陪伴著他的人。
他忽然希望，這場雨可以下得再久一點。
輔導時間結束的鈴聲準時響起，打破了這片靜謐。雨依然很大。
沈墨竹合上筆帽，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東西。林隅安也慢吞吞地跟著收拾，心裏盤算著是要冒著雨衝去公交站，還是等一會兒看看。
沈墨竹收拾好自己的書包，拉上拉鏈，然後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從書包側袋裏拿出了那把熟悉的黑色折疊傘。
他拿著傘，沒有立刻遞給林隅安，而是看著他，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怎麼回？”
“啊？坐……坐公交。”林隅安老實回答。
“公交站不遠，這把傘夠用。”沈墨竹說著，將傘遞了過來，“明天帶回來就行。”
和上次一樣的說辭，一樣的平淡語氣。
林隅安看著那把傘，卻沒有立刻去接。他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抬頭看向沈墨竹：“那……你呢？”他記得宿舍樓雖然近，但從圖書館過去也有一段露天的路。
沈墨竹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問，鏡片後的眼睛看著他，沉默了一秒，才道：“我跑回去就行。”
“不行！”林隅安脫口而出，聲音有點急，“雨這麼大，會淋透的！會感冒！”
他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似乎過激了，臉頰有些發燙，聲音低了下去：“……我的意思是，一起走吧？先送你到宿舍樓下，然後我再打傘去車站……反正順、順路……”最後幾個字說得沒什麼底氣。
話音落下，圖書館角落隻剩下窗外磅礴的雨聲。
沈墨竹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看著林隅安，目光沉靜，像是在考量他這個提議的可行性。
燈光從他頭頂傾瀉而下，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實的情緒。
那幾秒鍾的沉默，讓林隅安剛剛鼓起的勇氣迅速流失，他幾乎想收回剛才的話。
就在他快要撐不住低下頭的時候，沈墨竹終於開口了。
“好。”隻有一個字。清晰，平靜。
他答應了。
林隅安猛地抬起頭，眼睛裏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喜。
沈墨竹已經將傘遞到了他手裏，然後背好書包，率先朝圖書館門口走去。他的背影依舊挺拔冷清，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林隅安趕緊抓起書包，握緊手裏還帶著對方體溫的傘，快步跟了上去。
走到圖書館門口，一股夾雜著雨絲的冷風立刻撲麵而來，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門外屋簷下的空間狹窄，兩人站得有些近，林隅安幾乎能感受到沈墨竹身上傳來的細微熱意。
他深吸一口氣，啪地一聲撐開了傘。黑色的傘麵很大，足以容納兩個少年。
“走吧。”沈墨竹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很近。林隅安用力點頭，舉著傘，兩人一同步入了茫茫的雨幕之中。
風聲、雨聲瞬間放大，將他們包裹。
傘下的空間卻顯得格外安靜而逼仄。
林隅安努力將傘舉高，朝著宿舍樓的方向小心地移動。雨水噼裏啪啦地砸在傘麵上，濺起細小的水霧，打濕了他的袖口和褲腳。
他走得有些吃力，既要顧著腳下的水窪，又要努力讓傘更多地遮住身邊的沈墨竹。兩人肩膀偶爾會因為步伐不一致而輕輕碰到一起，隔著稍厚的秋衣，傳遞來模糊的觸感和溫度。每一次不經意的觸碰，都讓林隅安的心髒像是被細小的電流穿過，激起一陣微麻的悸動。
他不敢側頭看，隻能僵硬地目視前方，鼻尖縈繞著雨水清冷潮濕的氣息，混合著身邊那人身上幹淨的、被雨氣浸潤得微微發涼的味道。
沈墨竹走在他旁邊，步伐穩定，沒有說話。他的沉默卻並不讓人感到壓抑，反而像是一種無聲的陪伴。
這段平時隻需要兩三分鍾的路程，在這場大雨裏顯得格外漫長，又格外短暫。
終於看到宿舍樓門口溫暖的燈光時，林隅安竟生出一點不舍。他停下腳步，將傘微微傾向沈墨竹那邊，確保他走出傘下時不會被淋到。
“到了。”他的聲音被雨聲蓋過，顯得有些輕。
沈墨竹側過頭看他。屋簷下的燈光勾勒出他被打濕了一點點的額發和清晰的眉眼。他的目光落在林隅安舉著傘、已經被雨水打濕了半邊的肩膀上，停頓了極短的一瞬。
“嗯。”他應了一聲，卻沒有立刻離開。他從校服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塞進了林隅安手裏。
是一小包紙巾，包裝還很平整。
“擦擦。”他的語氣依舊沒什麼起伏，說完這兩個字，便轉身快步走進了宿舍樓的玻璃門內，身影很快消失在大廳的光亮裏。
林隅安愣在原地，手裏攥著那包還帶著對方體溫的紙巾，看著玻璃門上映出的自己舉著黑傘、有些狼狽的倒影，又看看眼前嘩啦啦的大雨和已經空無一人的門口。
心裏某個地方，像是被這包突如其來的紙巾輕輕戳了一下，軟得一塌糊塗。
他站在原地，傻傻地笑了。雨水打濕了鞋麵也渾然不覺。
直到宿舍樓管理員的視線疑惑地投過來，他才猛地回過神，趕緊撐好傘，轉身重新衝進雨幕，朝著公交站的方向跑去。
腳步卻比來時輕快了許多。
冰冷的雨點打在傘麵上，奏著嘈雜的樂章。但他心裏卻一片寧靜溫暖，仿佛揣著一個不會熄滅的小太陽。
他知道，他們相識的故事，或許就在這個大雨傾盆的夜晚，在這個悄無聲息遞來的紙巾瞬間，悄然開啟了新的篇章。
夏末的微光已然褪去，秋日的沉澱留下痕跡，傘下的方寸之間，滋生出了足以抵禦一切風雪的暖意。
那個清冷沉默的影子，不再僅僅是投射在他課業上的光，更成了落在他心湖裏，再也無法拂去的、溫柔的倒影。
【第一卷：夏末微光，你的影子·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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