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358 更新時間：25-09-12 12:03
葉知秋那句“學不會控製，便不用吃飯”並非戲言。
自那日起，林見夏原本就清閑不下來的日程裏，硬生生擠進了一個時辰的“控火特訓”。
訓練地點就在院中那處僻靜角落，時間通常是黃昏，日頭西斜，光線變得柔和而不刺眼。
訓練方式簡單粗暴到令人發指——葉知秋不知從哪弄來一堆幹燥易燃的枯草細枝，堆在林見夏麵前，命令他嚐試用指尖那縷不聽話的星火去點燃它們，且必須控製火勢，不能瞬間焚盡，更不能殃及旁邊的草木。
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林見夏那點微末火苗，時靈時不靈，出現時往往不受控製，要麼微弱得瞬間熄滅，要麼猛地竄起一下燎焦他的袖口。
枯草堆在他麵前安然無恙，他自己倒是幾次三番險些把自己點著，狼狽不堪。
葉知秋從不親自示範，隻負手站在不遠處，如同最嚴苛的監工。
每當林見夏失敗、或者火苗失控時，他冰冷的目光便會掃過來，無需言語，那眼神裏的壓迫感就足以讓林見夏頭皮發麻，手忙腳亂地試圖收斂那根本不聽使喚的力量。
“凝神。”
“意守指尖。”
“非是蠻力，是引導。”
“蠢。”
偶爾，葉知秋會吐出幾個簡短的詞語，與其說是指導，不如說是冰冷的評判。
但這些碎片化的提示，對於完全摸不著頭腦的林見夏而言，卻像是黑暗中的零星路標。
他開始努力回憶那日摔倒時體內那股灼熱感竄動的軌跡，試圖捕捉那極其微弱的“引導”之感。
過程枯燥而痛苦。
精神需要高度集中，對那絲微弱靈力的感知和操控榨幹了他全部的心神。
每次訓練結束，他都像是跑了一場馬拉鬆，頭暈眼花，饑腸轆轆——而葉知秋似乎真的嚴格執行“不控製就沒飯吃”的規定，他晚間的夥食時常因“訓練不及格”而被克扣，隻能餓著肚子入睡。
但奇異的是，在這種近乎折磨的訓練下，他體內那縷星火，竟真的漸漸變得……稍稍聽話了些。
從最初完全無法掌控，到後來十次裏能有一兩次成功引燃枯草，雖然火勢依舊控製得稀爛，但至少看到了微弱的進步。
更讓他意外的是，每次耗盡心神操控那絲火苗後，雖然身體疲憊不堪，但四肢百骸深處那種被掏空後又緩慢滋生的微熱感卻愈發明顯。
夜裏骨骼筋脈的酸脹刺痛感也加劇了，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被艱難地拓寬、疏通。
他並不知道，這種極致消耗後再自然恢複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對平庸根骨和淤塞經脈的錘煉。
葉知秋那看似殘酷的“餓肚子”政策，也是為了迫使他的身體在匱乏中更主動地去吸收那被小陣引導而來的、微薄卻純淨的天地靈氣。
這一日黃昏，林見夏又一次對著枯草堆努力。
他屏息凝神，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努力回憶著那日“引導”的感覺。
汗水順著額角滑落，他卻渾然不覺。
忽然，指尖一熱，一縷比以往更穩定些的橘紅色火苗顫巍巍地冒了出來！
他心中一動，不敢有絲毫放鬆，全力維係著那微妙的控製感，小心翼翼地將指尖湊近枯草。
“嗤……”
枯草被點燃了！
火苗開始蔓延，但速度並不快！
林見夏心髒狂跳，拚命維持著靈力的輸出，試圖讓火勢燃燒得再平穩些。
然而，就在他以為即將成功時，心神稍一鬆懈，那火苗“呼”地一下失去了控製，猛地躥高，眼看就要將整堆枯草瞬間吞沒！
林見夏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就想縮手。
就在此時，一股冰冷的寒意驟然降臨，並非實質，卻如同無形的屏障，瞬間將那失控的火勢牢牢壓製、包裹，頃刻間便將其徹底湮滅，隻留下一小撮焦黑的灰燼和縷縷青煙。
林見夏喘著粗氣，驚魂未定地抬頭，隻見葉知秋不知何時已站在他麵前，收回的手指指尖，一縷極淡的白霜之氣正在緩緩消散。
葉知秋垂眸看著那撮灰燼，又看向林見夏蒼白汗濕的臉，沉默了片刻。
“稍有進益。”
他淡淡地評價了一句，語氣依舊沒什麼溫度，但似乎……沒有了之前那種純粹的冰冷？
“明日繼續。”
說完，他轉身離去。
林見夏愣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又低頭看看自己依舊殘留著些許灼熱感的指尖，心裏忽然湧起一股極其微弱的、卻真實存在的雀躍。
他……被認可了？雖然隻是“稍有進益”？
而且，剛才葉知秋出手了。
雖然他出手的方式是冰冷的壓製，但確確實實是在他失控時阻止了更糟的結果。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在林見夏心底滋生。
恐懼依舊存在，但似乎摻雜進了一絲別的什麼……像是學徒對嚴師的敬畏，又像是絕境中看到一絲微光後的依賴。
當晚，他的晚飯沒有被克扣。
甚至，那碗自他當了侍從之後照例出現在他小屋門口的米粥，似乎比平日稠了些，底下還埋著幾塊燉得軟爛的、不知名的獸肉。
林見夏端著那碗溫熱的粥，看著碗裏的肉，鼻子莫名有點發酸。
他安靜地吃完，感覺身體裏耗空的力氣正在慢慢回來。
夜色漸深，他照例準備休息，卻聽到院外傳來極其輕微的破風聲，並非葉知秋平日出入的動靜。
他心頭一緊，悄悄湊到窗邊，透過縫隙向外望去。
隻見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落入院中，對著負手立於月下的葉知秋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語速極快地稟報著什麼。
距離太遠，林見夏聽不真切，隻隱約捕捉到幾個零碎的詞語：“……明月閣……人手已安插……幻境西北角……毒瘴……引妖香……”
他的心髒猛地一沉！是霧隱幻境！沈雲瑤的陰謀！
那黑影很快稟報完畢，葉知秋略一頷首，並未多言，隻無聲地遞過去一件小物件。
黑影接過，再次行禮，身形一閃，便如煙般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裏。
院中隻剩下葉知秋一人。
他依舊站在原地，仰頭望著天際那輪冷月，月光勾勒出他清瘦孤絕的側影，周身的氣息比這秋夜更加寒涼。
林見夏屏住呼吸，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他知道，葉知秋早已洞悉了一切，並且布下了自己的棋。剛才那人，恐怕就是他埋下的暗棋之一。
這場圍繞霧隱幻境的廝殺，早已在無人知曉的暗處悄然開始了。
而他，這個意外被卷入棋局、連自身存在都岌岌可危的小卒，剛剛才被執棋者隨手撥弄了一下，賦予了一縷微弱到可憐的力量。
葉知秋忽然微微側頭，目光似乎若有若無地掃過他小屋的窗口。
林見夏嚇得猛地縮回頭，後背緊貼著冰冷的牆壁，心髒狂跳。
窗外，月光依舊清冷，院子裏再無動靜。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他緊張過度產生的幻覺。
但林見夏知道，不是。
暗潮已然湧動，而他和葉知秋，都被裹挾其中，無人能夠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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