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538 更新時間：25-09-17 03:41
譚秀渝離開包間，走到相對安靜的前台。穿著旗袍的侍應生微笑著遞上菜單，耐心等待。
譚秀渝翻開菜單，目光掃過琳琅滿目的菜品，心思卻完全不在那些精美的圖片上。他深吸一口氣，試圖集中精神完成點菜這個任務。
點什麼？
既然是請殷閔炣吃飯，應該點他喜歡的吧？算是還人情的誠意。
這個念頭一起，一些塵封的記憶碎片就不受控製地浮現出來。
殷閔炣好像……無辣不歡。高中時總是抱怨食堂飯菜太清淡，為數不多和自己一起吃火鍋時還要點鴛鴦鍋。
而自己的口味和他正好相反，向來清淡，甚至有些寡淡。
或許是小時候家境不好，母親身體也不佳，飲食總是以簡單健康為主，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和殷閔炣那豐富多彩、滋味強烈的喜好截然不同。
這麼久了，自己居然還如此清晰地記得對方的口味偏好，甚至連他吃到喜歡的東西時眼睛發亮的樣子都仿佛近在眼前……
譚秀渝拿著菜單的手指微微一頓，心裏泛起一絲波瀾。
原來……過了這麼久，這些細節，自己竟然一點都沒忘。
他迅速收斂心神，壓下那點不合時宜的恍惚，指尖在菜單上快速劃過，對侍應生報出菜名，聲音平靜禮貌：
“麻婆豆腐，川香排骨，清炒時蔬，紅燒魚，麻辣香鍋，再加一個海鮮湯。”
幾乎全是殷閔炣會喜歡的，重口味、偏辣的菜。清炒時蔬和海鮮湯算是為數不多的平衡。
自己偶爾吃一次辣的也沒關係，譚秀渝在心裏對自己說，辣了就多喝湯和果汁。
這頓飯的主要目的是讓殷閔炣滿意，把人情還上。
點完菜，確認了飲料，譚秀渝轉身走上樓，回到包間門口。
他輕輕吸了口氣，才推開門。
包間內，殷閔炣剛剛結束對程墨淇的信息轟炸，雖然程墨淇不知道在忙什麼，沒有回他。
聽到腳步聲，殷閔炣丟下手機，迅速調整好表情，端坐在椅子上，努力做出一種“我很淡定我很自然”的姿態。
門一開，譚秀渝就對上了殷閔炣那雙亮晶晶的，毫不掩飾的期待和歡喜的眼睛，那眼神灼熱得幾乎要實體化。
……有點像旺財討要零食時的樣子。
譚秀渝故作自然的避開對方的眼神，麵無表情地在心裏評價了一句。
旺財是殷閔炣家養的那隻柴犬的名字，是他們高中時一起養的。
他走過去，在自己位置上坐下，出於基本的社交禮儀，開口道：“點好了，可能需要等一會兒。”
殷閔炣猛點頭，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下去：“嗯嗯！好！我不急，反正我也不餓！”
天知道殷大少爺為了這頓預謀已久的“約會餐”，早上根本沒吃多少。
氣氛再次陷入一種微妙的安靜，隻有空調運作的細微聲響。
尷尬開始在空氣裏無聲蔓延。
殷閔炣絞盡腦汁想找話題，目光落在譚秀渝手邊那個裝著簡曆的文件夾上，靈光一閃，試探著問道：“呃……那個，你今天的麵試，感覺怎麼樣？有機會嗎？”
他記得很清楚，譚秀渝從高中起目標就非常明確，就是要學醫。
七年過去，他真的成為了一名醫學生，並且回國求職，這算是實現了當年的願望吧？
他心裏有點小小的驕傲，又有點酸澀。錯過了對方成長的七年，在他的記憶裏，譚秀渝好像是一下子就從青澀的少年長成了現在的成年人。
譚秀渝微怔，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但還是禮貌地回答，語氣平淡：“還可以。應該有機會。”他不想多說麵試的細節，也不想給對方任何可能插手的空間。
殷閔炣點頭，下意識地就想展示自己的能力和資源：“那就好！恭喜！不過……萬一，我是說萬一啊，如果那邊不行的話，你千萬別擔心，我這邊也認識幾個醫院院長和研究所的負責人，路子還是有的……”
譚秀渝：“……”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收緊，心裏默默祈禱：我求你了，千萬別插手。讓我自己來。
但他嘴上什麼都沒說，隻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飾情緒。
殷閔炣似乎也察覺到這個話題可能不太合適，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又生硬地轉換話題，問了些“房子住的習慣嗎”“阿姨還習慣嗎”之類無關痛癢的問題。
大部分時間是殷閔炣在努力找話，譚秀渝則用最簡短的語句淡淡回應。
幸好，第一道菜很快被端了上來——紅油滾滾、香氣撲鼻的麻辣香鍋，裏麵堆滿了鮮蝦、午餐肉、藕片、土豆等豐富的食材。
殷閔炣的眼睛明顯一下子亮了起來，幾乎是歡呼出聲：“哇！麻辣香鍋！這個好吃！我超愛吃這個！”他的喜悅純粹而直接。
譚秀渝淡淡的看了一眼他那副毫不掩飾的饞樣，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我知道。”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
譚秀渝的心髒猛地一跳，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他懊悔地抿緊了唇，眼神閃過一絲慌亂，迅速垂下眼簾，不敢再看殷閔炣。
殷閔炣也愣住了，隨即，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猛地睜大了眼睛，身體都不自覺地朝譚秀渝前傾了幾分，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你記得？這……是你特意幫我點的？！”
譚秀渝覺得臉頰有些發燙，連帶著耳根也有些灼燒感。
他強作鎮定，硬著頭皮否認，聲音幹巴巴的：“……沒有。隨便點的，正好看到。”這個借口蒼白得連他自己都不信。
殷閔炣顯然沒信。
但他看著譚秀渝微微泛紅的耳尖和那副強裝冷淡的樣子，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殷少爺難得聰明地沒有選擇戳穿，隻是看著他，笑得眉眼彎彎，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讓譚秀渝起了渾身雞皮疙瘩：“好吧~不管怎麼樣，也要謝謝你點了這道菜。我很喜歡。”
這時，侍應生又陸續上了其他菜，幾乎都是紅彤彤一片。
譚秀渝沉默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排骨，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強烈的麻辣味瞬間刺激著味蕾，他忍不住輕輕吸了口氣，立刻端起旁邊的果汁喝了一大口。
殷閔炣一直用眼角餘光關注著他，自然沒有錯過這個小動作。
他很輕地皺了一下眉，放下了自己正準備大快朵頤的筷子，語氣裏帶上了不讚同和下意識的關心：“你不是不吃辣麼？胃會不舒服的。辣就別吃了，喝點湯吃點青菜。要不我再加點你能吃的菜？”
他還記得高中時譚秀渝偶爾被他哄著吃辣後，總會背著他偷偷揉肚子的樣子。
譚秀渝被辣得眼角都有些泛紅，他抿了抿被果汁潤濕的嘴唇，避開殷閔炣過於關切的目光，搖了搖頭，聲音有些低：“……沒事。”
他不想顯得自己太嬌氣，也不想辜負了這一桌他“特意”點的、價格不菲的菜。
殷閔炣歎了口氣：“。。。你怎麼還是這麼固執。”
拗不過譚秀渝，殷閔炣伸手拿了一個幹淨的碗，用公勺弄了一些食物，然後不怕麻煩的一個個過開水。
譚秀渝此時正低著頭和碗裏的辣菜對抗，沒有注意到殷閔炣的動作。
紅豔豔的食物過了開水之後，顏色明顯淺了，殷閔炣把東西都夾進那個碗裏，遞給旁邊的譚秀渝：“諾，這個應該不會那麼辣。”
譚秀渝微微抬起頭，看見擺在自己麵前的那個碗，怔了一下。
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有一瞬間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最終還是垂下了眸子，低聲道：“。。。謝謝。”
殷閔炣略微有些不滿：“喂。。。譚秀渝，你幹嘛跟我那麼客氣。”
想到譚秀渝回來之後就一直對他如此冷淡客套，殷大少爺語氣又帶上了一點委屈：”我們之間……有必要這樣嗎？”
譚秀渝握著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緊，沒有回答。
他隻是端起手邊的果汁，掩飾般地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壓不下心底翻湧的複雜情緒。
有必要嗎？
當然有必要。
畢竟我們早就分手了。
畢竟你現在有男朋友了。
畢竟……我們早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這些都是現實。現實讓他無法鬆懈，無法回應殷閔炣任何一絲試圖靠近的意圖。
殷閔炣看出了譚秀渝沉默下的堅決，那股熟悉的無力感再次湧上心頭。
他有些泄氣地用筷子戳著碗裏那塊色澤漂亮的排骨，食欲全無。
他早就預料到譚秀渝不會那麼容易打開心扉，也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但真正麵對這副冷冰冰、仿佛隨時會碎裂消失的疏離模樣時，他還是感到一陣深深的挫敗和心疼。
他總是這樣。
什麼都自己扛，什麼都不說，把所有情緒都死死憋在心裏，用一層厚厚的冰把自己封起來。
空氣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靜。
就在這時，被殷閔炣隨意放在兩人中間桌麵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伴隨著一聲清晰的微信提示音。
程程程程：【剛剛有事情沒看到。這環境不錯嘛，看起來他對你還是挺在意的。（狗頭）】
殷閔炣沒有特意去擋或者拿走手機，譚秀渝的視線下意識地掃了過去。
他的視力極好，5。2的視力讓他將那行字看得清清楚楚。
雖然不知道殷閔炣之前發了什麼過去，但結合這條回複，不難猜出殷閔炣大概是在向程墨淇炫耀這場飯局，甚至可能表達了某種“他對我餘情未了”的得意。
在殷閔炣看來，這隻是兄弟間尋常的調侃和分享。
但在譚秀渝眼中，這條來自“正牌男友”程墨淇的信息，瞬間被解讀出了完全不同的意味。
程墨淇知道了……
殷閔炣的男朋友也知道了這頓飯……
他這是……生氣了？吃醋了？
這條信息，聽起來怎麼有點陰陽怪氣、拈酸吃醋的味道？是在暗示他不該和殷閔炣單獨吃飯？
譚秀渝頓時感覺嘴裏的食物徹底失去了所有味道，如同嚼蠟。
他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包間裏空調溫度打得很低，冷冽的空氣吸入肺腑，卻帶來一種奇怪的窒息感，胸口悶得發慌。
他垂下眸子，盯著麵前紅油滾滾的菜肴，隻覺得無比刺眼。
他想解釋清楚。
他有他的自尊，他不想被任何人，尤其是殷閔炣的伴侶，誤會成是一個死纏爛打、意圖插足別人感情的前任。
他極力壓下心頭的翻湧，強迫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冷淡，開口打破了沉默：“殷閔炣。”
殷閔炣正拿起手機，看到是程墨淇終於回信息了，剛點開準備懟他兩句，就聽到譚秀渝叫他。
他立刻像被按了開關一樣，毫不猶豫地丟開手機，猛地抬起頭，一臉期待地看向譚秀渝，眼睛亮閃閃的：“在！怎麼啦？”那副樣子，仿佛譚秀渝叫他一聲是天大的恩賜。
譚秀渝避開他那過於灼熱的目光，視線落在遠處的牆壁上，極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語氣甚至刻意加重了幾分疏離：“……我今天請你吃飯，隻是為了還你的人情。我對你……”
他頓了一下，心髒某處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下去，“……也沒什麼別的意思。”
他餘光看到殷閔炣臉上的期待瞬間僵住，眼神肉眼可見地黯淡了下去，但他沒有停下，幾乎是自暴自棄般地，把最想說的話挑明：“你跟程先生……說清楚吧，別讓他誤會了。”說完，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重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碗沿。
殷閔炣徹底懵了，大腦仿佛宕機了好幾秒。
那句“對你沒意思”刺耳的響在耳旁，殷大少爺隻覺得自己脆弱的心瞬間碎成千萬片。
但他甚至顧不上消化這份心痛，就被後麵那句更匪夷所思的話搞糊塗了。
“……啊？”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幾乎是下意識地反問，“跟程墨淇解釋？為什麼？讓他誤會什麼？”
他完全跟不上譚秀渝的腦回路。譚秀渝讓他去跟程墨淇報備？這到底是什麼鬼邏輯？
譚秀渝聽出他語氣裏的困惑，不像是裝的，心裏也更亂了。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把話說的更直白，更清楚，盡管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淩遲他自己的尊嚴：“……我沒想糾纏你，我們現在也沒有任何關係。程先生不是你的。。。男朋友麼？把今天吃飯的原因說清楚，免得他……介意。”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異常艱難。
殷閔炣突然感覺自己聽不懂中文了。
“……啊？啊？！我和程墨淇？！男，朋，友？！”殷閔炣猛地拔高了聲音，眼睛瞪得溜圓，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誰跟你說的？！怎麼可能！程墨淇那家夥跟我純純鐵哥們！一起翹課打群架那種！他絕對比工地上的鋼管還直！我跟他情侶？！想想我都要吐了！”
他急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身體不自覺地朝譚秀渝那邊靠近了許多，語氣急切地澄清，恨不得指天發誓：“真的！你完全誤會了！我和他清清白白！而且我現在……”
他頓了頓，目光緊緊鎖住譚秀渝，聲音不由自主地放低了些，“…也沒有談戀愛。”最後一句，他刻意加重了語氣，目光灼灼，仿佛要透過譚秀渝低垂的眼睫，看進他心裏去。
譚秀渝也徹底愣住了，抬起頭，愕然地看向殷閔炣。
對方臉上那副急赤白臉、恨不得把心掏出來自證清白的表情，不像是在說謊。
原來……不是嗎？
是自己從一開始就誤會了？
所以那天飯店門口，程墨淇隻是殷閔炣的朋友？所以程墨淇當房東，也隻是幫朋友的忙？所以剛才那條信息，真的隻是朋友間的普通調侃？
理智告訴他，沒錯，都是他自己想多了。
巨大的信息量衝擊著他，讓他的大腦一時有些轉不過彎。
知道了真相之後，他居然還。。。鬆了口氣。
這個發現讓譚秀渝瞬間感到一陣懊惱和慌亂，仿佛某個被精心隱藏的秘密差點暴露。
他頓時覺得自己之前的猜測和疏離顯得有些可笑和傻氣，臉頰微微發熱，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聲音也低了下去，帶著一絲難得的窘迫：“……抱歉，是我自己猜的。”
他居然傻到鬧了這麼大一個烏龍。
殷閔炣看著難得露出點無措樣子的譚秀渝，心裏那點因為被誤會而產生的鬱悶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忍不住想要得寸進尺的衝動。
想逗逗他。
殷閔炣眼睛一轉，嘴角控製不住地揚起一個壞壞的笑容，身體又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賤兮兮地問：“誒……譚秀渝，你剛才那麼在意……是不是……誤會我談戀愛，所以……吃醋了？”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心髒因為期待和緊張而砰砰狂跳。
譚秀渝：“……”
譚秀渝沒料到殷閔炣這麼直白，一怔之後，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紅。
他猛地低下頭，拿起筷子，裝作什麼都沒聽見，開始專注地、近乎機械地扒拉碗裏的米飯，用沉默築起最高的防禦工事，拒絕回答這個致命的問題。
殷閔炣看著他裝作沒聽到的樣子，也不生氣，反而很輕的笑了起來，心情好得不得了。
他知道譚秀渝臉皮薄，再逗幾句就真要不理人了。
但他笑過之後，神色慢慢變得認真起來。
殷閔炣坐直了身體，目光專注而深沉地落在譚秀渝低垂的發頂上，聲線依然帶著笑意，但明顯正經許多，帶著鄭重和在意的意味：
“譚秀渝。”
他叫他的名字。
“我沒有談對象。”
“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他頓了頓：
“所以，你。。。。。不需要刻意和我保持距離。”
譚秀渝垂著眸子，長長的睫毛劇烈的抖了一下，隨即又飛快地歸於平靜，仿佛剛才的顫動隻是錯覺。
他握著筷子的指尖微微泛白。
心髒在胸腔裏失序地狂跳，撞擊著肋骨，發出巨大的轟鳴，幾乎要震聾他自己的耳朵。
一股酸澀又滾燙的熱流不受控製地湧上眼眶，又被他死死逼退。
譚秀渝極力維持著麵部表情的平靜，甚至刻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加冷淡和無所謂，仿佛隻是聽到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過了好幾秒，他才很輕的，幾乎是咬著牙關，回了一個單音節：
“……哦。”
仿佛無動於衷。
但猛然失控的心髒，卻讓譚秀渝再也無法忽視。
作者閑話：
小程真的比鋼管還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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