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64 更新時間:25-09-12 10:43
那嗚咽聲陡然拔高,化作一聲尖銳的嘶喊,幾乎要撕裂這風雪交加的夜。
是小石頭!
我心裏咯噔一下,最後一捆黃芩“哐當”一聲砸在地上,也顧不上收拾,抓起掛在門後的舊棉襖就往身上套。
剛衝出門,一道火光已在我身前劃開黑暗,蕭珩提著火把,高大的身影在風雪中站得筆直,顯然也聽見了動靜。
他沒說話,隻是朝山神廟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率先邁開步子。
我緊隨其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積雪裏,寒風灌進我的領口,凍得我一哆嗦。
“蘇哥哥!廟裏……廟裏有哭聲!”小石頭連滾帶爬地從廟門口衝出來,一頭撞進我懷裏,小臉煞白,牙齒不住地打顫。
“別怕,怎麼回事?”我按住他的肩膀,穩住他。
他哆嗦著指向廟內最陰暗的角落:“我……我本來想進來躲躲雪,就聽見有聲音,像是貓……可、可我過去一看,是個孩子!蘇哥哥,他們說……這是山鬼丟下的,不吉利!”
我心頭一緊,撥開他,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進去。
蕭珩的火把照亮了那破敗的神像,神像腳下,一堆淩亂的稻草中,一個破舊的繈褓縮成一團。
我快步上前蹲下,隻見一個嬰孩小得像隻貓崽,臉蛋和嘴唇都凍成了青紫色,若不是胸口還有一絲微不可見的起伏,幾乎與死物無異。
我伸出顫抖的指尖,探向她的鼻下。
一縷比遊絲還要微弱的氣息,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溫熱,觸碰到了我的皮膚。
還活著!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
我來不及多想,猛地解下身上那件還帶著我體溫的舊棉襖,將她連同繈褓整個嚴嚴實實地裹住,小心翼翼地抱進懷裏。
“能活,得救。”我回頭,斬釘截鐵地對跟上來的蕭珩說。
蕭珩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深刻的陰影,他壓低了聲音:“村裏的規矩,你不是不知道。棄嬰不祥,會給村子招來災禍。”
我抱著懷裏那幾乎沒有重量的小東西,抬眼直視著他。
風從破廟的窟窿裏灌進來,吹得火把獵獵作響,我的聲音卻比風更冷,也更硬:“那也是條命。你要攔我?”
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了。
蕭珩的眼神複雜,有掙紮,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我身上那股決絕所震懾的驚疑。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耳邊隻有風雪的呼嘯。
許久,他終是敗下陣來,視線緩緩移開,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妥協:“……我背她回去。”
回到我們那間勉強能遮風擋雨的舊屋,灶膛裏的火重新燃了起來,驅散了滿室的寒意。
我將孩子放在床上,然後幾乎是撲到了我的百草囊前,翻出最底下那個用油紙包了三層的小包。
裏麵是三根細如發絲的九節人參須,是我前世帶來此生唯一的依仗,我曾發誓,不到生死關頭,絕不動用分毫。
可現在,還有比這更危急的生死關頭嗎?
我咬緊牙關,狠心掰下半根,用石臼碾成細末,兌了些溫水調成稀薄的漿液。
然後尋來一根幹淨的中空竹管,像前世在重症監護室裏操作胃管一樣,撬開嬰兒小小的嘴,將參湯一滴、一滴地喂進去。
做完這一切,我又抽出隨身的銀針,褪去她的繈褓,屏息凝神,以氣運針,輕刺她指尖的十宣穴,激發她體內殘存的生機。
而後又將溫熱的手掌覆在她小腹的丹田位置,用我體內微薄的內力為她溫灸續命。
小石頭扒在門框上,探著小腦袋,滿眼都是擔憂:“蘇哥哥,她……她能活過來嗎?”
我額上已經沁出細密的汗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嬰兒青紫的臉色,聲音有些發虛:“七日。這七日之內,她若是能自己哭出聲來,才算是真正從鬼門關前邁過了一隻腳。”
蕭珩一言不發,默默將床上唯一的鋪蓋讓給了那個小小的生命,自己從牆角拖了些稻草鋪在堂屋,準備就這麼將就一夜。
屋外風雪愈大,刮得屋頂咯吱作響,仿佛隨時都會被掀開。
每隔兩個時辰,我都能聽到他起身給灶膛添柴的動靜。
夜半時分,我聽見後窗傳來“哐啷”一聲,是窗戶被風吹開了。
隨即,蕭珩高大的身影便出現在窗前,摸索著找來一床破舊的棉被,將漏風的縫隙堵得嚴嚴實實。
他做完這一切,回過身,看見了仍守在床邊,指尖搭在嬰兒腕上,神情專注的我。
火光下,我的眼神像是在守護一簇隨時可能熄滅的火苗。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終是走過來,用那慣有的低沉嗓音說道:“缺什麼,我去尋。”
第四日清晨,孩子的體溫總算回升了些,青紫的指尖也透出了一絲血色,可她依舊雙眼緊閉,沒有半點要醒來的跡象。
參湯吊得了一時,吊不了一世。
我正焦急地盤算著該用米湯還是加了蜂蜜的水來喂她,院子外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喧嘩聲。
我心中一沉,抬頭望去,隻見村裏的吳婆子拄著一根桃木拐杖,領著幾個長舌婦人站在了籬笆外。
她那雙三角眼怨毒地盯著屋裏,聲音尖利得像能穿透牆壁:“蘇辭!你把那妖星交出來!那是不祥之物,再讓她待在村裏,我們全村都要跟著遭殃!”
李大嫂也在人群中,她臉上帶著幾分不忍和猶豫,勸道:“蘇郎中,你就聽吳婆子一句勸,把孩子……放回山裏去吧……”
我將孩子往懷裏又抱緊了幾分,隔著門,聲音冷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她隻是個早產體弱的嬰兒,不是什麼妖星鬼祟。誰要動她,就先從我身上跨過去。”
我的話音剛落,一直沉默地坐在堂屋擦拭柴刀的蕭珩猛地站起身。
他提著刀,大步流星地跨出屋門,在眾人驚恐的注視下,將手中的刀鞘狠狠往地上一頓!
“砰”的一聲悶響,凍得結實的雪地竟被他頓開一道清晰的裂痕。
“誰碰,死。”
他緩緩抬眼,目光逐一掃過門外那些麵帶懼色的村民,那眼神冷得如同萬丈懸崖上終年不化的冰棱。
整個場麵瞬間死寂,連風雪聲都仿佛被這股殺氣壓了下去。
吳婆子握著桃木杖的手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嘴唇哆嗦著:“你……你們……這是要為了個野種,逆天不成?”
蕭珩連回答都懶得給一個,隻是冷冷地收回目光,轉身回屋,順手將門栓“哢噠”一聲重重落下。
隔著一層薄薄的窗紙,我望著他那寬闊而堅實的背影,那一刻,心裏某個地方忽然就塌陷了一塊,又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填滿。
我忽然覺得,這間四處漏風的破舊茅屋,終於有了“家”的輪廓。
屋外的咒罵聲和勸說聲漸漸遠去,屋裏重新恢複了平靜。
灶膛裏的火苗歡快地跳躍著,將我和蕭珩的影子拉得很長。
懷裏的小家夥依舊安靜地睡著,呼吸比之前平穩了許多,身上也暖烘烘的。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然而,我的心卻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救命的參湯已經喂完,她孱弱的身體需要真正的食物來維係生命。
可是,她始終沒有醒來,更沒有像一個正常的嬰兒那樣,因為饑餓而啼哭。
屋子裏很安靜,隻有柴火燃燒的噼啪聲。
可這份安靜,這份死寂,卻比屋外任何的風雪和叫罵,都更讓我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那雙緊閉的眼睛,那張從未張開索食的小嘴,像一個無聲的宣告,橫亙在我麵前,成為了一道比死亡本身更難逾越的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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