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83 更新時間:25-09-13 09:03
那淒厲的哭喊聲像一根淬了冰的針,猛地紮破了我和蕭珩之間那點小心翼翼的溫情。
我幾乎是瞬間從矮凳上彈起,衝到門口,一把拉開了院門。
門外,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踉蹌著撲過來,懷裏緊緊抱著一個孩子。
是村東頭老張家的媳婦。
她腳下一軟,幾乎跪倒在我麵前,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蘇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鐵牛!”
我來不及多話,一把將她懷裏的孩子接了過來。
入手滾燙,像抱著一團炭火。
孩子的臉燒得通紅,嘴唇幹裂,呼吸急促而微弱,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喉嚨裏發出“嗬嗬”的雜音。
“先進屋!”我低喝一聲,抱著孩子轉身就往裏衝。
蕭珩已經默契地將門邊的炭盆撥旺了幾分,又端來了一盆溫水。
我將孩子平放在堂屋的床板上,手指迅速搭上他的脈搏。
脈象浮數,高熱不退,這是典型的風寒入裏,邪氣鬱結,化為了肺熱。
若再拖下去,高熱足以燒壞孩子的腦子,甚至要了他的命!
“百草囊!”我頭也不回地喊道。
蕭珩立刻將我那個寶貝藥囊遞了過來。
我腦中念頭飛轉,手上動作絲毫不慢,從數十個小格子裏精準地拈出連翹、金銀花清熱解毒,又配上桑葉、薄荷疏散風邪。
“蕭珩,生火,用小火煎這幾味藥,快!”我將藥材塞給他,自己則抓起一旁的棉布,浸入他備好的溫水中,擰幹後,又從藥囊一個隱秘的夾層裏摸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些刺鼻的液體在棉布上。
這是我用土法蒸餾提純的酒精,濃度不高,但物理降溫足夠了。
我飛快地解開孩子的衣襟,用酒精棉布小心地擦拭著他的額頭、脖頸、腋下和手腳心。
老張媳婦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想問又不敢問,隻能死死咬著嘴唇,眼淚無聲地往下掉。
“別怕,”我的聲音冷靜得像冰,“他在發汗,是好事。”
很快,蕭珩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藥湯進來。
我扶起孩子,撬開他緊閉的牙關,將棕黑色的藥汁一點點喂了進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裏靜得隻剩下炭火的噼啪聲和孩子逐漸平穩的呼吸聲。
約莫一炷香後,鐵牛緊蹙的眉頭忽然舒展開,額上、鼻尖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我伸手一探,那驚人的熱度,終於降下去了。
“退了……燒退了!”老張媳“婦“喜極而泣,噗通一聲就要給我跪下。
我連忙扶住她:“還沒好利索,回去讓他多喝水,注意保暖,明天我再過去看看。”
老張家的漢子聞訊趕來,對著我千恩萬謝,硬是塞給我一籃子雞蛋,又扛來半袋子粟米。
我沒有推辭,在這個地方,活下去比任何虛禮都重要。
蘇大夫能治好高燒不退的鐵牛——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青石坳。
第二天起,我家那扇破舊的院門,就再也沒有清靜過。
先是李大嫂拄著拐杖,愁眉苦臉地訴說她那雙一到陰雨天就疼得鑽心的腿。
我用艾灸和幾味祛風濕的草藥為她做了藥包熱敷,又教了她幾個簡單的活動關節的法子。
然後是咳了半個冬天的陳伯,我用甘草和桔梗為他熬了止咳糖漿。
還有被凍瘡折磨得滿手紅腫的小石頭,我用辣椒和生薑熬水,讓他睡前泡手。
來看病的人絡繹不絕,我一一診治,藥材要麼是我在附近山上挖的,要麼是百草囊裏帶來的存貨。
我不收一文錢,村民們便自發地送來雞蛋、糧食、幹菜,甚至是一捆捆劈好的柴火。
蕭珩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地在院角用木頭和茅草搭起一個簡易的棚子,擋風遮雪。
他又找來一塊洗得發白的舊布,用炭筆寫上四個歪歪扭扭卻力道十足的大字——醫不隔門。
自此,每日清晨,天還未亮,我總能聽見院子裏傳來他掃雪的“沙沙”聲。
等我起身時,一壺熱水已經燒開,棚子裏的炭火也已備好。
他就像一個沉默的守護者,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這個小小的、新生的秩序。
某個風雪交加的夜晚,院門被敲得“咚咚”響。
我開門一看,竟是小石頭,那孩子凍得小臉青紫,渾身哆嗦,眼神裏滿是驚恐。
“蘇大夫……我、我害怕……”他結結巴巴地說,是下午偷聽村裏的吳婆子講“山鬼”的傳說,嚇破了膽,晚上就發起低燒來。
我把他領進屋,檢查一番,並無大礙,隻是受了驚嚇。
我讓他睡在堂屋的火塘邊,給他熬了一碗熱騰騰的小米粥,又悄悄從百草囊裏撚了一撮安神的酸棗仁粉末加了進去。
孩子喝下粥,很快就安穩地睡著了。
我走出屋門,看到蕭珩像一尊雕像,抱著刀坐在門外的屋簷下,任憑風雪吹打著他的肩膀。
“進來吧,他睡熟了。”我說。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和我一起回到堂屋。
火光映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他忽然低聲問:“以後……來看病的人會更多?”
我點點頭,看著窗外肆虐的風雪,輕聲道:“在這種缺醫少藥的地方,一點知識,就是一條活路。”
蕭珩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開口。
他卻突然抬起頭,黑沉的眸子在火光中亮得驚人:“我上山打獵,換來的皮毛都給你拿去鎮上換藥材。你教我認藥草。”
我猛地一怔,隨即,一股**從心底湧起,驅散了這冬夜的寒意。
我笑了:“好。你負責挖藥,我負責配方。”
那一夜,我們就著昏黃的油燈,相對而坐。
我用一截燒黑的木炭,在粗糙的草紙上畫出各種藥草的圖譜,白術的根、當歸的頭、黃芪的片……蕭珩則拿著另一根炭筆,一筆一劃地臨摹,他的筆跡笨拙又生澀,卻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認真。
窗外,搖籃裏的冬兒發出一聲模糊的“咿呀”,像沉寂的冬日裏,第一聲破冰而出的鳥鳴。
半個月後,冬兒已經能睜開清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這個世界。
我為她縫製了一件小小的貼身衣物,用的是我百草囊裏珍藏了許久的一塊素色綢緞——那是我前世的母親,留給我唯一的遺物。
蕭珩從深山裏抱回一窩野蜂,在屋後避風的角落給它們安了家。
他說:“蜂蜜可以入藥,蜂蠟可以封存藥膏。”
李大嫂送來了她親手做的一雙虎頭鞋,針腳細密。
連當初講山鬼故事嚇到小石頭的吳婆子也拄著拐杖來了,顫巍巍地遞給我一包曬得幹透的陳年艾葉,低聲說:“給娃兒熏熏炕,不招寒氣。”
我鄭重地收下這些飽含善意的禮物,心裏某個堅硬的角落,正一點點變得柔軟。
當夜,我翻開一本嶄新的冊子,就著燭火,在封麵上寫下第一行字:青石坳醫錄·初集。
一滴墨跡還未幹透,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以後……她叫蘇冬兒,好不好?”
我握著筆的手指猛地一頓,筆尖在紙上留下一個沉重的墨點。
我緩緩抬起頭,望向站在我身後的蕭珩。
燭光搖曳,映著他深邃的眼眸,裏麵有我看不懂,卻能感受到的鄭重。
我們誰都沒有再說話,可某種比誓言更沉重的東西,已經在這風雪歸宿之地,悄然落地,生了根。
冬兒脫險已半月,村中的風寒卻似乎並未隨著我的到來而停歇。
清晨,一場下了整夜的大雪終於停了,整個世界白茫茫一片,寂靜得有些反常。
我推開窗,一股冷冽的空氣撲麵而來,村子裏靜悄悄的,連一聲犬吠都聽不見。
這種極致的安靜,反而讓我的心頭,無端地泛起一絲不祥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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