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15 更新時間:25-09-17 09:33
“縣裏藥鋪的大夥計,指名道姓地打聽你的”活血酒”,還說要買配方。”
錢七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冬夜裏的寒風都長了耳朵。
他搓著凍得通紅的手,哈出的白氣瞬間消散在昏暗的油燈光裏,“我給擋回去了,隻說是祖上傳下的偏方,不外傳。可那家夥不死心,臨走時撂下話,願意出三兩銀子,買一壇酒。”
三兩銀子!
這個數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瞬間燙穿了我心底剛剛築起的一點安寧。
在這窮山溝裏,三兩銀子足夠一戶人家嚼用大半年。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求購,而是試探,是**,更是一張織向青石坳的網。
我的心猛地一沉。
這酒,一旦沾上銀錢交易,再流入縣城藥鋪這種官方眼線的地盤,性質就全變了。
到時候來的就不是夥計,而是官差。
他們會盤問配方來源,會查我這個來曆不明的“大夫”,我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隨時可能被刨出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知道了,七叔。”我穩住心神,聲音聽不出波瀾,“多謝您替我擋著。”
錢七歎了口氣,渾濁的眼睛裏滿是擔憂:“阿辭,你是個好孩子,但這世道……財不露白啊。那夥計看著精明,不是善茬,你千萬小心。”
送走錢七,我關上院門,寒意順著門縫鑽進來,卻不及我心中半分冰冷。
我站在院中,抬頭看著被風吹散的雲層後,那輪清冷的月亮。
安穩日子,終究是奢望。
這一切的源頭,要從半個月前說起。
那日風雪稍歇,周老五,這個村裏唯一敢在深冬踏出山路的老獵戶,帶來了一個消息。
十裏外的鬆林寨,有富裕獵戶打聽到青石坳出了“神酒”,願用一整張上好的黑貂皮換一壇。
那張黑貂皮,油光水滑,足以在縣城換回夠全村人過冬的糧食。
連周老五都眼熱不已,可我卻想也沒想就搖頭了:“這酒,不往外流。”
周老五急得直跺腳:“阿辭!你傻了不成?那可是黑貂皮!”
我看著他,平靜地解釋:“五叔,這酒是我給鄉親們調理身子骨的,流到外麵,傳開了,是福是禍就難說了。”
見他還是不解,我換了個說法:“不過,也不是不能換。”我轉身從屋裏拿出一小撮曬幹的藥材,“你幫我帶話,若真想要,拿藥材來換。黃精、柴胡、野黨參,隻要是曬幹透了,沒有發黴的,一斤換半壇。”
周老五捏著那幾根幹巴巴的草根,滿臉困惑:“你這酒不是自己采的藥材泡的?哪來這麼多往外換?”
我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說道:“祖上傳下來的配方,對藥材的年份和產地有講究,我自己采的不夠用。”
他哪裏知道,我真正的底氣,是那個能生出萬千草藥的百草囊。
囊中的藥酒雖是成品,但那些珍稀的藥種,早被我悄悄取出,撒在了院子角落那片新翻的土地裏。
隻是眼下天寒地凍,它們還未曾探出頭來。
以藥換酒,既能掩人耳目,又能充實我的藥材儲備,為開春後的大規模種植做準備。
這規矩一定下,醫舍就熱鬧了起來。
我讓小石頭負責登記“換物清單”。
那孩子聰明伶俐,我教他認了幾種藥材,他便學著我的樣子,用炭筆將藥材的圖樣畫下來,貼在醫舍的牆角,供前來換酒的村民對照。
他小小的身子趴在桌上,一筆一劃,極為認真,那雙眼睛裏閃爍的光,比油燈還亮。
而蕭珩,則成了我的“運輸官”。
他默不作聲地接過這個重任,定期跟隨周老五走那條崎嶇難行的山路,在約定的交接點,用背簍裏的藥酒換回一袋袋沉甸甸的藥材。
一次歸途,他們遇上了雪崩。
不是大規模的,但塌方的積雪也足以埋葬整條山路。
生死關頭,是蕭珩,憑借著他那深植於骨子裏的獵戶本能,在風雪咆哮中判斷出安全的路徑,硬是帶著周老五繞道密林,從狼嘴邊撿回兩條命。
自那以後,外村人開始叫他“蕭山鷹”,說他有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能看穿大山的脾氣。
連一向自視甚高的周老五,再看蕭珩時,眼神裏也多了幾分實實在在的敬意。
蕭珩從未向我提過此事,是我從小石頭的嘴裏聽說的。
那天晚上,等他從外麵巡視回來,一身寒氣地跨進門時,我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將一小包用油紙裹得嚴嚴實實的止血散,塞進了他行囊最深處。
那是我用百草囊中幾種特效藥材配製的,千金難求。
他身子一僵,低頭看了看行囊,又抬眼看我,嘴唇動了動,終究沒發出聲音,隻是那雙深邃的眸子裏,有什麼東西,像冰層下的**,悄然湧動。
我們之間,早已不需要太多言語。
而現在,錢七帶來的消息,像一記警鍾,將我從這種微妙的安穩中敲醒。
當夜,我將蕭珩和小石頭叫到醫舍。
油燈下,我們三人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
“情況變了。”我開門見山,將藥鋪夥計的事情說了一遍,“從今天起,立下新規矩。”
我的目光掃過他們兩個,一個沉穩如山,一個稚嫩卻堅定。
“第一,酒,不再以壇為單位。我找人燒了一批小陶罐,以後每戶限換一罐,隻夠十天半月的用量。用完再來。”
“第二,換物,隻收實物,藥材、糧食、布匹都行,但絕不接收一個銅板。我們要讓所有人知道,這酒,是有錢也買不到的。”
“第三,所有交易,全部由周老五叔出麵中轉,我們任何人,都不與外村人直接接觸。”
小石頭用力點頭,小臉緊繃。
蕭珩則沉聲問道:“那個夥計,還會再來。”
“他會的。”我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而且,他不會善罷甘休。”
果不其然,三日後,那個夥計又來了。
這次他學乖了,沒去驚動裏正,而是直接找到了周老五家。
周老五按照我們事先商量好的,一臉為難地攤手:“沒了,真沒了。天冷,鄉親們換得勤,早就換光了。”
那夥計皮笑肉不笑,丟下幾句場麵話便走了。
但他並沒有離開青石坳。
是蕭珩發現了他。
這家夥像隻狡猾的狐狸,躲在村口的老槐樹後,暗中窺伺著醫舍的動靜。
蕭珩沒有聲張,隻是在傍晚時分,故意背著一個空背簍,繞道走向後山。
他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清晰又雜亂的腳印,故意引著那夥計往密林深處走。
等那家夥深一腳淺一腳地跟進去,凍得手腳發麻時,蕭珩早已借著一處斷崖,悄無聲息地攀爬繞回。
隨即,阿絆,我那條通人性的土狗,配合默契地在後山方向發出一陣陣凶狠的狂吠。
林中傳來一聲驚叫,然後便是連滾帶爬的逃竄聲。
當晚,我讓小石頭用他那稚嫩卻有力的筆跡,在醫舍門口的木板上貼了一張告示:藥酒僅供本村村民調理身子,外人勿擾。
違者,斷供三月。
這是警告,也是宣告。
除夕前夜,青石坳落下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
周老五頂著風雪,在深夜送來一個包裹。
打開一看,是三尺細棉布,半斤珍貴的紅糖,還有一張被雪水浸得有些模糊的字條。
字條是那個藥鋪夥計留下的。
上麵的字跡透著一股焦急和懇求:“願以五斤上等年份的黃精,換一罐酒。家父癱瘓在床,遍請名醫無效,聽聞此酒有奇效,求先生賜藥。”
癱瘓……
我捏著字條,沉默了良久。
一個為了老父奔走的孝子,和一個可能帶來滅頂之災的禍源,此刻重疊在了一起。
蕭珩和小石頭都看著我,等我做決定。
最終,我長長吐出一口氣。
我是個大夫,見死不救,過不了自己心裏的坎。
但我也不能引火燒身。
我轉身走進裏屋,從百草囊中取出一隻陶罐,又從幾個藥瓶裏撚出幾味碾成粉末的藥材——那是活血通絡、力道更猛的地龍和全蠍。
我將藥粉混入酒中,重新封好。
然後,我找來一截木炭,在另一張幹淨的紙上,寫下簡要的用法:“此酒性烈,不可內服。每日取少許,塗抹於腰背、腿部穴位,輔以推拿,或有轉機。”
我將藥酒和字條一同交給小石頭,讓他天亮後轉交給周老五。
“告訴五叔,”我叮囑道,“就說,這是我手裏”最後五罐”中的一罐。用完,就真的沒了。”
我必須讓他,以及他背後的人徹底斷了念想。
第二天是正月初一,清晨,我推開醫舍的門,準備掃去門前的積雪。
可我愣住了。
門口的台階上,幹幹淨淨,沒有一絲雪跡。
旁邊,靜靜地放著一個藤編的籃子。
籃子裏,鋪著濕潤的泥土,一株株帶著泥土芬芳的野山參苗,正安靜地躺在裏麵,根須完整,生機盎然。
不知是誰,在寂靜的黎明,悄悄地來過,又悄悄地離去。
蕭珩從我身後走來,看著那滿滿一籃子山參苗,低沉的嗓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
“這村子,開始信你了。”
我聞言,心中湧起一股**。
是的,信任。
比金銀、比藥材更珍貴的東西。
我低頭看著那些參苗,仿佛看到了它們在我院中紮根、生長,看到這個貧瘠的山坳,因為我的到來,正在發生著微妙而深刻的變化。
然而,我深知,信任是一把雙刃劍。
它能給予我庇護,也能將我推向更危險的浪尖。
那個夥計拿走的,不僅僅是一罐加了料的藥酒,更是一個足以震動整個縣城的“奇跡”。
我緩緩直起身,望向遠方連綿起伏的雪山。
太陽正從山脊後升起,金色的光芒刺破雲層,將皚皚白雪染上一層壯麗的輝光。
冰雪,終將融化。路,也終將通向更遠的地方。
名聲,是最好的庇護,也是最鋒利的刀。
而我的這把刀,才剛剛開始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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