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107 更新時間:25-10-04 14:07
天光透進雲層時,我懷裏的小滿動了動。
他蜷在厚裘裏,小手指還攥著半塊硬餅,睫毛上沾著雪碴,像沾了霜的草葉。
我低頭看他,他正盯著莊門那截斷臂——陸九袋的斷臂還釘在木柱上,血冰在晨光裏泛著暗紅,像塊凝固的琥珀。
“小滿。”我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怕不怕?”
他搖頭,卻伸手摸向我腰間的藥包。
動作輕得像片雪,指腹蹭過牛皮繩結時,我聽見百草囊在懷裏“嗡”地顫了一下。
這是自火場金露炸開後,它第三次異動了——昨夜替啞叔處理肩傷時,囊裏的九節人參須突然滲出絲縷藥氣,混著金露的光霧裹住傷口;方才給周家嫂子換燙傷藥,囊布上的藤紋竟順著我手腕爬了半寸,像在替我試藥溫。
“蘇先生!”蕭珩的聲音從穀口傳來。
他扛著半片焦黑的木門,肩頭落著雪,身後跟著幾個青壯,抬著三口鐵箱。
鐵箱邊角被火燒得發紅,箱蓋上還沾著血——是方才拖敵屍時蹭的。
我把小滿交給阿青,走過去時,蕭珩已用獵刀撬開最上麵那口箱子。
火油味“轟”地竄出來,混著硫粉的嗆鼻氣,熏得人睜不開眼。
第二口箱子裏是半袋黴米,第三口……他抽出一疊殘頁,墨字被火烤得蜷曲,卻還能辨認:“青蚨會七堂密令:陸九袋事敗,即焚其名,不得歸葬。”
蕭珩的指節捏得發白。
他把殘頁遞給我時,指腹還沾著炭灰,“他們早把他當死人了。”
我盯著那行字,忽然想起昨夜陸九袋舉著火把喊“此臂祭山民之骨”時的瘋勁。
原來不是悲壯,是絕望——他連死後歸鄉的資格都沒有,所以才要燒山,燒得驚天動地,讓所有人記住他陸九袋的名字。
“所以他才要燒得這麼狠。”我冷笑一聲,把殘頁塞進懷裏,“不是為贏,是為讓世人記住他死得多響。”
蕭珩沒接話,隻是伸手替我攏了攏裘領。
他掌心帶著獵刀磨出的繭子,蹭過我耳垂時,我又聽見百草囊裏“叮咚”一聲,像春泉破冰。
“蘇先生!周嫂子的手!”阿青的呼喚把我拽回祠堂前。
周老五的妻子蹲在斷牆下,左手臂燙得紅腫,卻還攥著半塊未撒完的石灰。
見我過來,她眼眶立刻紅了:“若再來人,我們……還能潑”迷魂湯”嗎?”
我蹲下來,從百草囊取出新製的防風灰。
囊口剛打開,那縷若有若無的藥香就散出來,周嫂子抽了抽鼻子:“好香……像你熬的醒神湯。”
“能。”我把防風灰混進她手裏的石灰,“但下次,我們不隻守。”我抬頭看她,看圍過來的幾個婦人,看啞叔磨著陷阱繩的背影,“我們要讓他們知道,青石坳的灶火,燒得比他們的火油還旺。”
人群裏有人吸了吸鼻子,是王嬸。
她丈夫被陸九袋的刀砍斷了腿,此刻正倚在牆根喝熱粥。
她抹了把臉,突然把懷裏的陶碗舉高:“我家還有半壇黃酒!下次潑火油,我拿酒壇砸他們腦袋!”
笑聲混著雪粒子飛起來。
阿青趁機塞給每個婦人一小包藥粉:“這是蘇先生教的止血散,藏在袖口裏,比石灰管用。”
“蘇先生!”小石頭的喊聲響得像炸雷。
他從鐵箱堆裏鑽出來,手裏攥著半卷燒焦的紙,“您看這個!”
我接過時,手指猛地一抖。
那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卻分明是前世失傳的“續命通脈湯”殘方——“九節人參須三錢,雪蓮根末一錢,合煎……可通幽脈……”。
我上輩子在古籍裏見過隻言片語,說這湯能吊住將死之人的最後一口氣,可藥方早就在戰亂中散了。
“哪來的?”我聲音發緊。
“鐵箱底層!”小石頭眼睛發亮,“被火燒了大半,可這半段還能認!蘇先生,這是不是……”
我盯著那殘頁,突然想起火場裏百草囊的異動——金露炸開時,我正抱著被火燎暈的小滿;藥種發芽時,山老舉著鐵叉喊“護的是善心人”。
難道這空間,竟能感應到“守護”的念頭?
“燒了。”我把殘頁塞進灶膛,看火星子“噼啪”竄起來,“別傳出去,有人會盯上它。”
小石頭張了張嘴,終究沒問。
他蹲下來幫我添柴火,火光照得他臉通紅:“我知道,好東西要藏著,像您的藥囊似的。”
我摸了摸胸口的百草囊,藤紋還在發燙。
夜裏雪又大了。
我坐在灶前,用炭條在陶片上默寫那殘方。
從囊裏取出的九節人參須擱在案上,本已枯槁的須根竟泛著微光,藥香濃得像浸了露水的藥田。
我盯著須根上那顆金露殘影,忽然明白——這囊不是死的。
它“保鮮”的從不是藥材,是“守護”的念頭。
火場裏我想救小滿,它便催發金露;山民們想守住村子,它便讓藥種發芽。
“吱呀——”
門被推開時,冷風裹著雪灌進來。
蕭珩站在門口,肩頭落滿雪,懷裏卻捧著一束野山參苗。
苗葉凍得發僵,根須上還沾著黑土:“北坡雪融處,有人踩過。這些……是從他們埋糧的地裏挖出來的。”
我接過來,指尖剛碰到苗莖,百草囊裏的藤紋“刷”地一跳。
那感覺像有人隔著層布,輕輕攥了攥我的手腕。
“他們埋糧的地?”我捏了捏苗根上的土,是北坡陰麵的腐殖土,“怎麼會有野山參?”
蕭珩脫了皮靴,蹲在我身邊烤手:“許是他們搶來的。”他盯著我手裏的苗,“要留著嗎?”
我看著苗葉上結的冰碴,又摸了摸懷裏發燙的百草囊。
藤紋還在跳,一下,兩下,像在應和山參苗的脈搏。
“留著。”我把苗小心放進陶盆,“明早……移栽到屋後暖棚。”
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
我裹緊被子時,聽見百草囊裏傳來極輕的“沙沙”聲,像春藤抽芽。
蕭珩翻了個身,手臂自然地搭在我腰上,帶著雪水的涼意,卻暖得像塊焐了整夜的炭。
我閉上眼,想著明天要去暖棚看那束野山參苗。
或許等春天來了,它們會在陽光下舒展葉子,而百草囊裏的藤紋,也會沿著我的手腕,爬成一片小森林。
畢竟——
這世道再冷,總有人要守著點什麼,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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