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96 更新時間:25-10-18 18:37
晨霧漫過曬藥台的木欄時,我聽見了腳步聲。
是大劉嫂的鞋跟,踢開泥塊的動靜比她人先到。”蘇大夫!”她嗓門震得竹簾晃了晃,二十七戶的身影從霧裏浮出來——張獵戶媳婦攥著懷裏的布包,王老頭的煙杆還滴著露水,連最摳門的趙二嬸都把壓箱底的藍布衫穿出來了。
”真不簽死契?”張獵戶媳婦離得最近,手指絞著布角,指節發白,”地還能拿回去?”
我蹲下身,指尖撫過麻布卷邊緣的墨線。
這卷布是蕭珩昨兒在山神廟後拾的,邊角還沾著鬆脂,倒像是特意等我們來畫新章程。”能。”我抬頭看她,”這紙叫活契。
你們的地還是你們的,種藥苗的工本我出,收的時候按三成抽成——要是苗死了,我賠新種;藥爛在地裏,我收陳藥當藥材。”
大劉嫂把手裏的粗陶碗往石桌上一磕:”我家那三畝坡地早荒了三年,去年你教我種的紫蘇賣了五貫錢!”她轉頭衝人群喊,”蘇大夫圖啥?
圖咱們日子過得踏實!”
霧裏傳來抽鼻子的動靜。
趙二嬸抹了把眼睛:”我家那小崽子病了,是你用空間裏的銀翹散救的。”她從布包裏摸出個紅泥印,”我簽!”
我摸出懷裏的雪蓮酒。
這是前世最後一壇,埋在百草囊最裏層,壇口的蜂蠟還凝著舊年的溫度。
啟封時”哢”的一聲,清冽的酒香突然撞開晨霧——像極了阿禾第一次喝蜜水時,眼睛亮得能點燈。
倒了七碗酒,我端起第一碗。
酒液滑過喉嚨時,後槽牙泛開一絲苦,接著是清甜的回甘。”我不是東家。”我望著他們發皺的手掌,”是管種人。”
大劉嫂端起碗,酒液在碗裏晃出碎光:”我喝!”她仰頭飲盡,喉結滾動的聲音比晨鍾還響。
張獵戶媳婦捧碗的手還在抖,酒灑在活契上,暈開一片淡藍:”我...我也喝。”
最後按手印的是王老頭。
他顫巍巍的食指在印泥裏蘸了又蘸,按下去時突然頓住:”蘇大夫,你圖啥?”
我望著晨霧裏的藥園。
阿禾種的柴胡抽了新葉,蕭珩搭的竹架上,何首烏的藤蔓正往太陽的方向爬。”圖這山風裏,能多飄幾年藥香。”
三日後開耕,東坡田頭站了百來號人。
鋤頭尖上的露水落進新翻的土裏,發出細碎的”噗”聲。
蕭珩從後山下來時,弓箭斜挎在肩上,短刀的鞘擦過粗布褲管——他昨夜在院門口蹲了半宿,說錢串子那老耗子的味兒還沒散。
”看林子。”他把弓遞給我,目光掃過東邊的雜木林。
我順著看過去,晨霧裏有片葉子晃得太勤——不是風動。
午時剛過,周文書的公鴨嗓就撞破了山靜。”蘇辭!”他搖著手裏的公文,皂靴踩得田埂直響,”私結社黨,該當何罪?”
大劉嫂的鋤頭”哐”地砸在地上:”放**的狗屁!”她擼起袖子,胳膊上的肌肉繃成硬疙瘩,”我們二十七個戶頭,自己商量著種藥,犯哪門子王法?”
老鐵匠拄著拐擠過來,鐵拐尖戳進泥裏:”我兒子在縣學當書吏,說大晟律裏沒禁百姓合種。”他回頭喊,”後生們!
鋤頭舉高點!”
百來把鋤頭”唰”地抬起來。
周文書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青,公文角在風裏簌簌發抖。
帶頭的衙役抹了把汗:”周...周爺,要不...改日再來?”
”改**的日!”周文書跺腳,可聲音軟得像泡了水的棉絮。
他瞪我一眼,轉身時被田埂絆了個踉蹌,皂靴陷進泥裏,引來一片哄笑。
當晚我在燈下分藥種。
百草囊的布麵貼著掌心,溫溫的,像塊曬過太陽的玉。
我伸手去掏九節人參籽,指尖剛觸到囊口,籽兒”唰”地滑進指縫——快得幾乎沒碰到囊壁。
我頓住。
再試一次:摸向角落裏的當歸種。
這次更玄,手還沒完全探進去,褐色的種粒就”叮叮”落進掌心,在粗陶碗裏跳了兩下。
窗紙被風掀起一角,蕭珩的影子投進來。
他手裏端著藥罐,藥香混著鬆木香:”手順了?”
”許是。”我低頭裝袋,指腹摩挲著囊口的舊線。
前世這囊跟了我十年,從未有過這樣的動靜——像...像它自己想把東西遞出來。
後半夜小石頭從府城狂奔回來,褲腳沾著星子似的泥點:”師父!
阿禾姐來信了!”他掏出個油紙包,裏麵是半塊安魂香,花瓣上還凝著晨露,”她說山外的安魂香和柴胡長一塊兒了,根須纏得跟親姐弟似的!”
信是沈知白代寫的,字跡清瘦如竹:”阿禾教我們”聽藥法”,說要蹲在地裏聽藥苗喘氣。
我試了七日,發現安魂香開得最盛那日,正是我給妹妹燒完紙錢的夜。
藥非死物,養它的人,得先養自己的心。”
我把信壓在《山居醫案》下。
窗外,蕭珩正蹲在生念園邊。
他手裏捧著個陶碗,山泉從指縫漏下去,衝開一撮殘藥——是前日給老李家小子治風疹剩下的。
藥渣落進新翻的土裏,像撒了把細碎的星光。
三日後下秧。
我站在田頭,教農戶”三行間距法”:”柴胡喜陽,得隔半尺;紫蘇怕擠,要留三寸。”說著摸出百草囊裏的千年靈芝碎屑——指尖剛碰囊口,碎屑”簌簌”落了一手,比我前世用研缽磨得還細。
蕭珩在田埂上釘木牌,轉頭時目光撞過來。
他的眼睛裏有晨霧未散的光,有山風刮過的痕,還有我穿來那天,他蹲在院門口劈柴時,落在斧刃上的,同樣的溫度。
我忽然懂了。
這囊不再隻是裝藥材的布兜。
它裝過我前世的藥種,裝過阿禾的藥鋤,裝過蕭珩補了又補的舊褂子,裝過二十七戶按紅手印時,落在活契上的,滾燙的希望。
夜裏我在麻布卷末尾添了行小字:”共耕非盟,乃共命。”
筆鋒頓住時,窗外傳來滴答聲。
春夜的雨來得悄,打在青瓦上,像誰在輕輕敲鼓。
我推開窗,看見蕭珩正披著蓑衣往藥園跑——他定是想起前日我念叨,這坡地要是雨水多了,得挖排水溝。
雨絲落進衣領,涼絲絲的。
我摸了摸懷裏的百草囊,它在跳,像顆活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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