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387 更新時間:25-10-20 11:41
我蹲在祠堂前的青石板上,掌心貼著地皮,那股溫流順著指縫往骨頭裏鑽。
大劉嫂的竹笠掃過我後頸,她粗聲粗氣的:“蘇大夫,您這是中邪了?”
“不是邪。”我抬頭,正撞進蕭珩的視線裏。
他站在生念園的籬笆邊,手裏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炊餅,眉間那道褶子沒鬆開——他也感覺到了。
“你們瞧!”小石頭的喊聲響得能掀飛瓦簷,他舉著藥鏟從東邊藥壟跑過來,鞋尖沾著新泥,“柴胡和黃芪自己挪窩了!前兒我插的標記竹牌還在老地方,可苗子全歪到西邊去了!”
我跟著他跑過去。
晨露打濕的藥葉上,柴胡的鋸齒葉正往黃芪的圓葉叢裏探,像兩家人湊一塊兒說體己話。
大劉嫂扒開葉子看根須,驚得直咂嘴:“好家夥,柴胡的根須繞著黃芪的主根纏呢!我種了三十年藥,頭回見這怪事!”
“不是怪事。”我蹲下身,指尖拂過柴胡莖稈,“柴胡性燥,黃芪補中,它們自發錯根,能中和土壤裏的火氣。”我轉頭看向生念園最北邊的排水溝,“再看艾草。”
大劉嫂踮腳望過去,突然拍著**笑:“哎喲!那艾草的根須全紮進溝底了!昨兒下過小雨,溝邊泥軟,要擱往年早塌了,今兒倒硬邦邦的!”
小石頭翻出懷裏的《藥情簿》,墨漬斑斑的紙頁嘩啦響:“師父您看!大劉嫂家柴胡昨夜記的是”心靜如水”,今早我湊近聞,香得蜜蜂都在上頭打旋兒!”他掰著手指頭數,“前兒出芽率是七成,今兒八成五!您去年教我辨藥性的那套法子,我試了試新苗——”他突然壓低聲音,“比陳種的藥性強三成!”
我摸出腰間的銅秤,從新苗上掐了片葉,又從去年曬的藥幹裏撚了點碎末。
秤杆剛懸平,新葉那端“哢嗒”往下沉。
大劉嫂湊過來看,熱烘烘的呼吸噴在我耳後:“真沉?”
“地變了。”我把秤收進布囊,抬頭望向東坡。
那裏是共耕盟約裏頭批翻整的地,“咱們在長卷上按了手印,把地當活物養,它就真活了。”
“活了好啊!”大劉嫂拍著我後背,差點把我拍得踉蹌,“等收了藥,我拿頭茬柴胡給蕭獵戶熬湯!他昨兒說後半夜巡山,聽見林子裏有野雉紮堆打鳴,準是藥香引的!”
她話音未落,村口突然傳來嚷嚷聲。
我抬頭望去,見幾個村民推著個穿灰布衫的遊方郎中往祠堂走,小石頭的糖葫蘆掉在地上,糖渣子沾了鞋尖也顧不上撿:“師父!那郎中說咱們的藥有毒!”
“放屁!”大劉嫂抄起藥鏟就要衝,被我拽住袖子。
遊方郎中被推到我麵前時,我聞到他身上有股焦糊味——是用灶灰混了硫磺熏的,掩著他自己身上的藥氣。
“這位娘子,”他縮著脖子,眼神往四周飄,“在下走南闖北見得多了,這共耕藥苗生得太旺,必是吸了地氣的邪……”
“邪你個大頭鬼!”大劉嫂突然掀了他懷裏的藥攤,破瓷碗叮當亂滾,“我昨兒吃你賣的”鎮心丹”,今早放的屁都帶蔥味!你倒說說,是我肚子裏邪,還是你藥丸裏邪?”
人群哄笑起來。
遊方郎中的臉漲得通紅,轉身要跑,被小石頭揪住後領。
他懷裏掉出個油紙包,封皮上的朱砂印子在晨光裏發紅——是青蚨會的舊印,邊緣還缺了個角,前年換藥種時我見過。
“錢串子!”小石頭捏著那包假藥,聲音都抖了,“這是前年他發種時用的封條!我在賬房見過!”
我捏著那枚舊印,指腹蹭過缺角的紋路。
錢串子躲在鄰鎮茶棚裏煽風點火的模樣,突然在我眼前晃了晃——他怕共耕盟成了氣候,斷他囤藥抬價的財路。
“燒了。”我把假藥扔進祠堂前的火盆,火苗“騰”地竄起,藥粉在火裏噼啪作響,“他想拿謠言嚇咱們,咱們就拿真心堵他的嘴。”
我轉身回屋,從木櫃裏取出個青瓷罐。
罐口的封泥一剝,千年靈芝的香氣漫出來,大劉嫂抽了抽鼻子:“乖乖,這味兒能讓人活蹦亂跳!”
我舀了撮靈芝碎屑,撒進祠堂前的石井裏。
井水翻起細小的金沫,我舀了碗,舉到眾人麵前:“若我蘇辭謀私,天雷劈我;若這藥真有毒,我先倒下。”
碗底碰著我門牙時,蕭珩突然伸手按住我的手腕。
他掌心有打獵留下的薄繭,燙得我一顫。
他沒說話,隻拿過我手裏的碗,仰頭飲盡。
喉結滾動的模樣,像山澗裏的石頭被水衝過。
“我替她喝。”他把空碗遞給我,“要劈先劈我。”
大劉嫂突然“哇”地哭出聲,抄起碗往地上一磕:“我信蘇大夫!我信蕭獵戶!地是我自己的,種是我自己種的,我怕啥?”
碎瓷片濺起的瞬間,幾十個碗跟著砸在青石板上。
小石頭舉著豁口的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我也信!我還要把藥情簿抄十份,貼滿村口!”
夜風卷著藥香鑽進窗縫時,我蹲在生念園裏。
手剛碰到百草囊的流蘇,九節人參種突然“撲棱”落進掌心——比往日快了半息。
我望著掌心裏的種子,想起白日裏蕭珩飲下靈芝水時,長卷上那行“風寫的字”突然泛出金光。
許是共耕盟的真心,養著百草囊的光呢。
後半夜被蕭珩推醒時,我正攥著藥鋤打盹。
他身上帶著山風的涼,聲音壓得低:“去園子看看。”
月光把生念園照得發白。
園中心的泥土正緩緩隆起,像有隻無形的手在底下托著。
一縷乳白霧氣從地縫裏鑽出來,纏上我新掛的陶風鈴。
鈴舌沒動,鈴聲卻“叮”地響了,清得像山澗冰融。
蕭珩蹲下身,把耳朵貼在地上。
我跟著蹲下,聽見細碎的響動——不是蟲鳴,是萬千根須在土裏說話,像幼崽學語般含糊,又像老友敘舊般親昵。
“是地脈。”我摸著那縷霧氣,它涼絲絲的,卻不冰手,“它們在醒。”
天快亮時,我蹲在藥壟前。
每片葉尖都掛著露珠,有那麼一瞬,我看見露珠裏浮著金線微光,像誰把星子揉碎了撒進去。
等我揉了揉眼再看,光又沒了,隻剩晨露在葉尖顫。
“它不是死了。”我對著空氣輕聲說,“是散了——散在土裏,散在藥裏,散在咱們每回彎腰鋤地的影子裏。”
蕭珩把外衣披在我肩上,手指點了點東邊的籬笆:“明兒開始,得有人夜裏守著園子。”他聲音低,卻像山岩般穩,“藥苗在長,心思也在長,總得有人記著它們的動靜。”
我望著漸亮的天色,想起白日裏村民舉著碎碗起誓的模樣。
風掠過生念園,新抽的藥葉沙沙響,像在應和什麼。
或許該立個輪值夜巡的規矩,每五戶一組,夜裏帶著藥情簿守園子。
我摸著懷裏的百草囊,它微微發燙,像在催我做決定。
等天大亮了,就和裏正商量這事。
我想著,伸手去碰最近的藥苗——它輕輕顫了顫,葉尖的露珠“啪嗒”落進我手心裏,涼絲絲的,像句沒說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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