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22 更新時間：25-09-17 12:05
陸希和被玄羽衛押解至天牢，先前已受杖刑，此刻身著的白色長衫滲出淋淋鮮血，鐵鏈鎖住了雙手雙腳，燭光忽明忽滅，狹長的甬道一眼望不到頭，兩側的石牆泛著潮濕。
他不知被關進了第幾間牢房，而後倚牆坐在一張茅草製成的席子上，牢房的牆麵上開著一道小窗，冷色的月光傾瀉於地麵，照出薄薄一片塵埃。
一連過了好幾個時辰都無事發生，直至深夜，這間牢房才有人造訪。
是陸崇元。
陸希和受了傷，此刻腦子有些昏沉，他聽到牢房外的守衛喊了聲陛下，而後陸崇元遣散一眾下人，守衛為他打開了牢房的門，他一個人走了進來。
陸希和清醒了幾分，忍著疼向他跪下行禮：“罪民……參見陛下。”
陸崇元未置一詞，卻站在月光下沉默良久，歎了口氣：“何至於此？”
陸希和沒有回答他。
“朕想不到你這麼做的理由。”陸崇元眉間微蹙。
陸希和緊盯著眼前的人，並不相信他所說的話，僵硬地笑了笑：“陛下何必糾結，無論何種緣由，這人我已經殺了。”
陸崇元似乎是被他的話嗆到了：“好，既如此，你便要坦然受罰，朕要你流放千裏，你可願意？”
陸希和沒有負擔，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謝主隆恩。”
陸崇元被他噎得說不出話，頗有些感慨，望著牆麵上的那扇小窗道：“和兒，你是不是很早就想離開這裏了。”
陸希和沒有答他，他便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你想去哪裏？”
陸希和輕笑一聲：“有得選嗎？”
“讓你選。”陸崇元心平氣和。
實話說陸希和並未料想到陸崇元會來找他，也沒料到陸崇元會對自己說這些，沉默良久才開口：“……越觀山吧。”
這是陸希和認為自己會被發配的目的地，亦是計劃中的安排，雖然不知道陸崇元會不會成全，但隻要能離宮，天高皇帝遠的，想去的地方就一定能去。
“好，越觀山……附近便是茗州吧。”陸崇元微微頷首，像是想起了些什麼。
陸希和聞言眼睫輕顫，轉瞬動容又化為冷漠決絕。
“謝陛下。”
陸希和看到他有些泛紅的眼眶，陸崇元低頭複又抬頭，揮了揮衣袖，若無其事地走了。
牢房門重新落鎖，陸希和心情有些複雜，他撿起一根地上的幹草，握在手中反複折斷。
然而沒過多久，這間牢房又有人造訪。
陸希和不禁隨口感歎道：“我這地方今晚還真是熱鬧啊。”
張夫人聞言停下腳步，隨後淡然道：“深夜叨擾殿下，還望海涵，今日前來，是為真相。”
“夫人請回吧。”陸希和冷漠回答。
張夫人知道陸希和並不信任她，於是緩緩解釋道：“我知我家大人確實做過許多罪大惡極之事，不過從不允許我過問其中細節，我雖為保全家族，如今必須為其遮掩，但我卻想真正了解他這麼多年都做了些什麼。”
“夫人隻需知曉張凝大人作惡多端，罪行罄竹難書便好，至於其他，恕我無可奉告，若未來有機會，夫人自會知曉一切。”
張夫人並不打算放過這個得知往事真相的機會，繼續逼問道：“為其掩蓋罪行並非我本心，實為保全家族聲譽和權勢的無奈之舉，但我自視並非不分是非之人，殿下為何不肯放下芥蒂，告知我真相？”
分得清是非又如何，陸希和不知道她為什麼想知道真相，既然能選擇不顧一切包庇惡人，難道她還會願意為張凝謀害過的人鳴冤嗎。
陸希和語氣不善：“李氏，知道得再多，作壁上觀，依然令人不齒。”
張夫人原名李繁璃，自從嫁入張家，便很少有人再提起她從前的名字。時間太長久，久到她自己聽到“李氏”這一稱呼時都覺得陌生。
顧著家族，便忘卻了自我嗎。
一時無語凝噎，思及陸希和方才的話，李氏沉默良久，行禮準備告辭：“殿下既是如此態度，我便不多叨擾了。”
保全家族名譽與權勢，為鄴王鋪路，張家二十多年來為了這兩件事傾注了一切。明麵上功勳不少，卻也不知在暗處究竟做過多少惡行。
當真以為自己手段高明，在陸崇元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還能不留痕跡嗎，陸希和望著李氏漸漸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
臨行這日是個豔陽天，烈日淩空，晃得人睜不開眼。
不遠處一解差打了個哈欠，向一旁的同僚抱怨道：“你說李大人也真是，給咱們這些人派了這麼個苦差，去越觀山那麼個鬼地方。”
那同僚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省省吧，天南地北咱們什麼地方沒去過，你還怕了這越觀山不成？”
那解差沒回答他，幾步走近馬車，伸出手摸了下車轓，陰陽怪氣地說道：“這被流放了還能有馬車坐呢，到底是同人不同命。”
車轓上積著一層灰，拂上去手上沾了不少，解差拍去手上的灰塵，整理衣衫，聽到前麵有人號令出發。
旁邊那同僚提醒他：“上路。”
“得嘞。”他拿起地上那把大刀，緊跟著前麵的人。
一行人緩緩行進，從皇宮、皇城到城外，從白天到黑夜。
陸希和靜坐於馬車內，忽覺今日如同大夢一場。
身上傷勢一直不見好，腿傷尤其嚴重，這樣下去，怕是會落下病根，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撐得到越觀山，如今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半月有餘，隊伍行進至密林深處，此處已離越觀山不遠，月黑風高，草木影影綽綽，道路也愈發顛簸。
陸希和似有所感，掀起一側的簾子向外觀察，發現一群人輕捷地越過深林從四麵八方圍了過來，不多時，外麵傳來了短兵相接的聲音。
四麵楚歌，在劫難逃，這些解差根本不是這群殺手的對手，好在陸希和事先便預料到了這一遭，若不出其所料，這些殺手，正是鄴王的爪牙，來尋那封信的。
押送陸希和的解差被殺了個精光，隨後這群殺手在馬車外圍成了一個圈，一人在外高喝道：“衍王殿下！交出密函，在下便留你一命。”
陸希和從容不迫，平淡道：“什麼密函？”
“殿下不必與小人裝傻充愣，若是今日您不將這密函交出來，恐怕您是走不出這片林子了。”那人語氣不善地威脅道。
忽然一陣劇烈的咳嗽，平複之後，陸希和故作為難：“那還真是不巧，這信早已被我毀了。”
那人不欲與他多言，一柄長劍抵到陸希和的頸間：“殿下莫要不識好歹。”
陸希和無聲地笑了，緩緩道：“行了，劍收回去吧，給你便是。”
陸希和從玄色衣袍中拿出一封信，信封上有著鄴王特殊的印章標記。
“多謝殿下。”那人接過信劄，確認其確為鄴王的標記無疑後，收刀入鞘，隨後向眾人下令：“撤。”
此時一旁的樹林中飛來幾枚暗器，幾名殺手中了這暗器頃刻便沒了性命。
陸希和瞧了瞧那幾具倒地的死屍，無意識出聲道：“冬宵？”
“老大，當心！是暗器！”其餘人立即警戒四周。
方才領頭那人道：“將密函護送到鄴王手中要緊，快撤！”
話音剛落，人便消失了。
冬宵正準備追上去，卻被陸希和叫住了：“冬宵！不必追了。”
冬宵聞言快步回到馬車旁：“屬下來晚了。”
陸希和往外伸出手，冬宵攙扶著他緩緩下了馬車：“無妨，方才我將假密函給了他們，便放他們回去吧。”
冬宵答是，陸希和看著眼前這張豐神俊逸卻不太熟悉的臉，詢問道：“不過你怎麼在這裏？不是讓你先到越觀山等我……你把易容解開了？”
冬宵回答道：“是，屬下放心不下，便想著原路返回接應殿下。”
“也好，既如此，我們便直接前往茗州吧，”陸希和俯身探查這幾具屍體，隨後搖了搖頭喃喃道：“……身上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標識。”
“我們即刻便啟程。”陸希和直起身子，思及茗州他顯得有幾分亢奮。
冬宵頗為擔憂地看著他：“殿下您的傷很重。”
陸希和卻不甚在意，笑著道：“放心吧，死不了的。”
冬宵輕輕攙扶著他，兩人緩緩往樹林深處走，冬宵不禁問道：“殿下，今夜之事如此凶險，為何沒有告知屬下，亦或是讓宋灼差人護送？若那人臨時反悔，恐怕殿下…”
“你不是被我派到越觀山了麼？宋灼他那裏正查著餘家的事情也需要人手，”陸希和語氣輕快，絲毫不像剛被人以生死相逼：“若死在了這一環，也算是死得其所，趁一切尚早，不必有那麼多人因為我的仇恨而奔走操勞。”
“僥幸逃生，證明你家殿下我還是有幾分運氣，”陸希和說這話時帶著幾分笑意，而後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今後還不知要遇到多少同今夜一般命懸一線的情形。”
冬宵聽他這樣說，欲言又止，若殿下必須挺鋒走險，自己也定會完成深植骨血的諾言，即便是拿出性命相抵，也會護殿下一世平安。
————
幾日後，鄴王府內。
陸希明看完部下送回來的密函後攥緊了雙拳：“陸希和，你竟敢蒙騙本王！”
那信上儼然是一些沒有用的廢話，諸如“鄴王殿下英明神武，令人欽佩”“天氣轉涼，鄴王殿下保重身體”之類，一看就是陸希和故意捉弄他，給他氣得不輕。
持信拜見的那名殺手見此情形，連忙道：“屬下辦事不利，還請殿下責罰。”
陸希明歎了一口氣道：“罷了，此事怪不到你頭上，可知他現在身在何處？”
“屬下本欲派人暗中跟隨，然途中忽有人使用暗器殺害我幾名部下，未免節外生枝，屬下便帶著剩餘部下迅速撤離了。”殺手低頭答道。
“他多半會前往茗州，”陸希明複又拿起案上的信紙，吩咐道：“韓任，加派人手前往茗州，這次即便是要將整個茗州翻個底朝天，也務必要給本王抓住他。”
“屬下遵命。”韓任恭敬答道。
陸希明三兩下撕碎了信紙，暗暗道：“陸希和，這次，本王不會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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