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糖紙前,風雪後

章節字數:4920  更新時間:25-09-16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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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下午的放學鈴聲仿佛一道赦令,瞬間點燃了教學樓的沸騰。學生們如潮水般湧出,喧囂聲充斥著走廊。林絮妍不緊不慢地收拾著書包,眼角的餘光捕捉到陳則旭迅速抓起那個洗得發白的帆布書包,單肩一挎,便第一個從後門消失了身影。

    他們心照不宣地將約定時間推遲了十分鍾。這是那份“交易”生效後的第一次補習。

    實驗樓後的露天平台安靜得隻剩下風聲。夕陽將暖金色的光芒潑灑在水泥地上,幾盆無人照料的花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蔫頭耷腦卻透著幾分倔強。角落裏堆放的舊體操墊和生了鏽的雙杠,在斜暉裏拖出長長的影子,空氣裏浮動著細小塵埃,如同跳躍的金色微粒。

    陳則旭已經等在那裏。他斜倚著那副鏽跡斑斑的雙杠,低著頭,用鞋尖無意識地碾著一顆小石子,眉頭微蹙,流露出些許不耐。聽到腳步聲,他驀地抬頭,目光與林絮妍的相撞,又迅速彈開,像受驚的鳥,那份固有的戒備絲毫未減。

    “晚了。”

    他的聲音依舊生硬,像塊未經打磨的石頭。

    “值日。”

    林絮妍言簡意賅,走到雙杠另一側,放下書包。一陣微涼的秋風拂過,帶來他身上一股很淡的氣息——是最普通的皂角清香,幹淨又質樸,混合著一絲舊書頁的微澀,意外地好聞。

    她拿出物理練習冊,翻到折角的那頁,指尖點向一道電磁感應綜合題。

    “這裏,第三種解法的受力分析沒太明白。”

    陳則旭接過冊子,指尖在她手背上掠過一瞬,兩人都像觸電般稍稍一頓。他垂下眼,額前細碎的黑發遮住了小半視線。

    “這裏,”他的聲調平穩了些,雖然依舊沒什麼溫度,鉛筆尖在草稿紙上利落地劃出軌跡,“你忽略了洛倫茲力的方向隨速度變化,切割磁感線的速度是變量,不能直接套用公式。”

    林絮妍湊近了些,那股幹淨的皂角清香愈發清晰。她看到他低垂的、隨著講解微微顫動的睫毛,以及校服領口處清晰凹陷的鎖骨。他的思路犀利得像一把解剖刀,精準地剖開難題的筋絡。偶爾她提出疑問,他會甩來一句“這還不明白?”,語氣衝人,卻總會換種更直白的方式再講一遍。

    題講完了,空氣中的生硬似乎被知識的流動磨鈍了一點棱角。林絮妍從書包側袋摸出一盒薄荷糖,塑料盒發出輕微的響聲。她倒出兩粒乳白色的小糖片,自己含了一粒,另一粒靜靜躺在掌心,遞向他。

    陳則旭的目光落在她白皙掌心裏的那點白色上,愣了一刹,眼神裏掠過熟悉的掙紮。拒絕別人的給予,幾乎是維護他那脆弱自尊的本能反應。

    “提神。”

    林絮妍語氣平淡無波,仿佛遞過去的不是糖,而是一支筆或一塊橡皮,“等下還要講定語從句。”

    或許是這個過於實用的理由說服了他,或許是他喉嚨真的有些幹澀,他最終飛快地伸手,指尖帶著一絲微涼的潮意,從她掌心拈走了那粒糖。

    “謝了。”聲音含混不清,他迅速別過頭去,把糖塞進嘴裏,耳廓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上一層薄紅。

    輪到他拿出那張布滿紅叉的英語試卷時,林絮妍幾乎要心生同情。她開始係統地梳理定語從句的關係詞,聲音平靜,條理清晰。

    陳則旭聽得比剛才物理題時更加專注,眉頭卻鎖得更緊,臉上寫滿了麵對“天書”般的困惑與煩躁,偶爾還會流露出一絲近乎乖覺的茫然。夕陽在他專注的側臉上投下長長的睫毛陰影,柔和了那份慣有的鋒利。

    “所以,which和where的關鍵區別,在於從句中缺少的是賓語還是地點狀語……”

    林絮妍講得口幹舌燥,下意識地舔了下嘴唇,清涼的薄荷味蔓延開來。

    就在這時,平台下方傳來幾個男生喧嘩的說笑聲,正朝著實驗樓這邊靠近。

    陳則旭的身體瞬間繃緊,像一頭警覺的鹿。幾乎是本能反應,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林絮妍的手腕,將她利落地拽向雙杠後方更隱蔽的陰影裏。動作迅疾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絮妍猝不及防,低低驚呼一聲,跌撞到他身前,額頭險些碰著他的下巴。那股幹淨的皂角混合著陽光的味道猛地將她籠罩。她的手腕被他牢牢攥著,皮膚相貼處傳來灼人的溫度和急促的脈搏。

    樓下男生的笑鬧聲漸近,又在不遠處拐了彎,逐漸遠去。

    平台上重歸寂靜,隻剩風吹過雜草的窸窣聲,和她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

    陳則旭仿佛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像被燙到般猛地鬆開手,後退一步,急急拉開距離。他的表情變得極不自然,甚至刻意板起臉,用一層虛張聲勢的凶悍來掩蓋方才的失控。

    “太吵了。”他粗聲粗氣地解釋,眼神四處遊移,就是不看她,“……免得被看見,平添麻煩。”

    林絮妍輕輕揉了揉被他握過的手腕,那裏還殘留著清晰的觸感和溫熱。她沒有戳破,隻低聲“嗯”了一下,心底卻像被投下一顆小石子,蕩開圈圈細微的漣漪。她低頭整理了一下被拉皺的衣袖,重新拿起試卷。

    “繼續吧。剛才講到關係副詞了。”

    補習結束時,暮色已溫柔地四合,天邊隻剩下一抹漸變的絳紫色霞光,幾顆早起的星星隱約閃爍。

    兩人一前一後走下實驗樓。陳則旭推著他那輛吱呀作響的舊自行車,鏈條發出規律而輕微的“哢噠”聲。依照“交易”條款,他需確保她安全走到人流如織的主路。

    氣氛陷入一種微妙的沉默,隻餘下腳步聲與車輪聲應和。舌尖的薄荷清涼感猶在,驅散了秋日傍晚的些許涼意。

    快到校門口時,林絮妍想起母親的囑咐,拐進了旁邊的小街,要去文具店買素描紙。陳則旭推著車,默不作聲地跟在幾步之外。

    就在接近文具店時,她注意到陳則旭的腳步慢了下來,目光投向街角那間亮著暖黃燈光的“老孫廢品回收站”。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是一種下意識的衡量與猶豫,似乎在掂量今天收集的瓶罐是否值得再去換那微不足道的幾塊錢。

    林絮妍也停下了腳步。這一次,他沒有像上回在巷子裏那樣驚慌失措地發現她的注視。

    他極輕地籲了口氣,那氣息幾乎消散在晚風裏。然後,他轉回頭看向她,臉上依舊沒什麼明顯的表情,但暮色似乎軟化了他眼底那層堅硬的銳利。

    “你去買你的。”他聲音低沉,卻褪去了一些生硬,“我在這兒等。”

    這不再是最初那種充斥著屈辱與威脅的“交易”,也並非全然的和解,更像是一種疲憊後的默認,一種笨拙卻悄然生長的守信,夾雜著一絲難以言說的、微妙的休戰。

    林絮妍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轉身推開文具店的玻璃門。門上模糊地映出身後的景象:暮色溫柔,暖黃的燈光勾勒出少年倚著破舊自行車的剪影,他安靜地等在那裏,仿佛一幅被定格在秋夜、浸透著薄荷清涼與皂角微澀的油畫。

    補習結束的暮色如同被打翻的硯台,濃重的墨藍迅速吞噬著天際最後一絲暖光。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校門,沉默在空氣中蔓延,卻不再是先前那種繃緊的對峙,反而像共守了一個秘密後生出些微妙的鬆弛。

    一聲輕微的腹鳴打破了寂靜。林絮妍這才想起為了值日和補習,晚飯還沒吃。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裏的零錢。

    街對麵,小吃街的燈火已次第亮起,各色食物香氣混雜在晚風中飄來,其中最**的是一股濃鬱鮮香的關東煮味道,從一家冒著騰騰熱氣的小推車傳來,白霧在冷空氣中盤旋上升,像一種溫暖的召喚。

    林絮妍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轉頭看向幾步之外的陳則旭。他推著自行車,身影在漸深的夜色裏被拉得細長,顯得格外單薄。

    “我餓了,”

    她語氣盡量平淡,指了指對麵,

    “去吃碗關東煮嗎?我請客。”

    陳則旭幾乎是立刻就要拒絕,眉頭習慣性地鎖緊,那套“不需要施舍”的鎧甲似乎瞬間就要披掛上身。但或許是因為剛才那粒薄荷糖微妙地融化了些許堅冰,或許是他空乏的腸胃搶先背叛了他——一聲清晰的咕嚕聲從他那邊傳來。

    空氣凝滯了一瞬,彌漫著淡淡的尷尬。陳則旭的耳根迅速**,他猛地別開臉,下頜線繃得緊緊的。

    林絮妍壓下唇角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沒有看他,隻是率先朝馬路對麵走去。

    “快點,那家的蘿卜賣得很快。”

    身後沉默了幾秒,然後是自行車輪子滾過路麵的細響。他跟了上來,依舊保持著幾步的距離,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但沒有拒絕。

    小推車圍著三兩個學生,氤氳的熱氣混著昆布、魚丸的鹹香撲麵而來,驅散了秋夜的寒涼。林絮妍要了蘿卜、海帶結、豆腐包和一枚福袋。她看向陳則旭,他正盯著鍋裏沉沉浮浮的食材,喉結輕微地滾動了一下。

    “你要什麼?”她問。

    “……一樣。”他聲音有點幹澀,目光飛快地從她臉上掠過,又迅速釘回那片溫暖的水汽裏。

    林絮妍對老板說:“兩份一樣的。”然後自然地付了錢。陳則旭站在一旁,手指蜷縮在校褲口袋裏,骨節微微發白,最終什麼也沒說。

    他們沒進店裏,就站在小推車旁的街沿上吃。一次性紙杯很燙,裏麵清亮的湯冒著熱氣,食物煮得恰到好處。林絮妍小口吹著氣,吃著軟糯入味、幾乎化開的蘿卜。

    陳則旭吃得很沉默,但速度不慢,熱湯讓他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絲難得的血色。兩人之間話語寥寥,氣氛卻有種奇異的平和。街燈昏黃的光線柔和地勾勒出他低垂的眉眼,暫時洗刷了那些慣常的尖銳與戾氣,顯露出一點屬於這個年紀少年的、原本幹淨的輪廓。

    “英語筆記,”林絮妍吃完最後一塊吸飽湯汁的豆腐,開口,“我下周一整理好帶給你。定語從句還有幾種容易混淆的情況,我單獨標出來。”

    “嗯。”陳則旭喝掉最後一口湯,紙杯被他捏得微微變形,“物理的那本拓展題集,第六頁到十頁的類型題,你下周三之前做完。”

    看,這就是他們之間獨特的對話,所有的關切與在意,都被小心翼翼地包裹進生硬的知識點交換裏。

    “好。”林絮妍點點頭。

    放下紙杯,這短暫得如同偷來的、冒著熱氣的休憩時光宣告結束。晚風更添了幾分涼意。陳則旭推起自行車:“走了。”

    他默不作聲地履行著“保鏢”的職責,跟在她身後幾步之遙,像一道忠誠的影子,直到目送她走進那個燈火通明、保安嚴密的高檔小區門口,才調轉車頭,用力一蹬,單車發出熟悉的吱呀聲,載著他迅速沒入通往相反方向的、黑黢黢的巷弄深處。

    與方才小吃街人間的溫暖煙火氣截然相反,陳則旭推開那扇吱呀作響、漆皮剝落如患了皮膚病的舊木門時,一股混合著劣質煙草、隔夜酒精、灰塵和食物腐敗氣息的渾濁熱浪猛地將他吞噬。

    屋裏昏暗得像一個巨大的垃圾箱內部,隻有電視機屏幕閃爍的、變幻不定的熒光,映照著一個癱在破舊沙發裏的臃腫黑影。酒氣和煙臭味濃烈得幾乎令人作嘔,粘稠地附著在每一寸空氣裏。

    “還知道滾回來?”

    黑影發出沙啞含混的嘟囔,像卡了痰,是陳則旭的父親。他顯然又輸光了錢,壞情緒像膿液一樣積攢著,亟待**。

    陳則旭唇線繃直,一言不發,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徑直走向自己那用幾塊舊木板勉強隔出的、毫無**可言的角落,隻想放下沉重的書包。

    “錢呢?”男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像一座不穩的肉山逼近他,濃重的、發酵般的酒臭幾乎噴到他臉上,“這個月就**這麼點?老子白養你了?是不是又自己藏起來了?啊?!”聲音陡然拔高,像鈍器刮過生鏽的鐵皮。

    “沒了。”陳則旭聲音低沉,壓抑著某種即將滿溢的情緒,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裏硬擠出來的石頭,“都給你了。”

    “放屁!”

    男人猛地推搡了他一把,力氣大得驚人,讓他踉蹌著撞到身後的木板,

    “你以為老子不知道?天天死那麼晚回來,指不定在外麵幹什麼偷雞摸狗的勾當自己快活去了!老子養條狗還知道搖尾巴,養你個廢物有什麼用?老子的手氣全讓你這喪門星哭沒了!”

    不堪入耳的咒罵像粘稠的、肮髒的瀝青,劈頭蓋臉地澆下來。陳則旭攥緊了拳頭,手臂上的青筋虯起,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但他隻是死死咬著後槽牙,用沉默築起一道搖搖欲墜的堤壩。這沉默卻更像油,澆在了男人熊熊燃燒的怒火上。

    男人開始像一頭暴怒的野獸,粗暴地搶奪他的書包,將裏麵的書本、試卷瘋狂地扯出來,胡亂扔在地上,任其散落、被踩踏。那個洗刷得過分幹淨的可樂瓶滾落出來,撞在牆角,發出一聲空洞而可憐的輕響。

    “這**什麼破爛都往回撿!沒出息的賤骨頭!錢呢?!給老子掏出來!”男人看到那些幾乎滿分的試卷,怒火更熾,“考得好頂個屁用!能當錢花?能給老子還債?”

    他越罵越失控,最後竟直接揪住陳則旭的胳膊,像扔垃圾一樣將他狠狠往門外搡:

    “滾!給老子滾出去!弄不到錢就別回來!看見你就晦氣!”

    陳則旭被一股蠻力粗暴地推出了門外,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牆壁上才穩住身形。緊接著,他的書包和幾件單薄的衣服被胡亂扔了出來,散落一地,像被丟棄的垃圾。

    “砰——!”的一聲巨響,那扇破門在他麵前狠狠摔上,緊接著是裏麵插銷落下的、冰冷刺耳的金屬刮擦聲。

    世界驟然被隔絕。狹小、肮髒的樓道裏,隻有聲控燈投下一片昏黃得令人窒息的光暈,和他自己粗重壓抑的、帶著鐵鏽味的喘息聲。他孤零零地站著,像被釘在恥辱柱上,看著散落一地的、代表著他全部尊嚴和希望的書本,以及那點寒酸的衣物。一種巨大的、冰涼的屈辱和絕望感,如同漆黑冰冷的海水,瞬間沒頂而來,扼住了他的喉嚨。他猛地抬腳,發狠地踹向旁邊斑駁的牆壁,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震落了簌簌的灰泥。

    聲控燈應聲熄滅。

    徹底的、冰冷的黑暗將他徹底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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