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臨川

章節字數:3332  更新時間:25-11-14 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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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昌十一年的冬天,寒風像小刀子似的,刮過臨川鎮青石板鋪就的街道。這鎮子地處南方,名字取得敞亮,寓意“臨水見川”,實則隻是倚著一條不算寬闊的瀾河。濕冷的空氣無孔不入,直往人骨縫裏鑽,比北方的幹冷更顯難纏。

    兩條僻靜的巷子交彙處,兩個半大孩子正縮著脖子,踩著腳,哈出的白氣瞬間消散在凜冽的空氣裏。

    胖的那個叫孫成功,膚色黝黑,體格壯實,裹在一件半舊的棉襖裏,活像個紮實的矮壇子。他搓著凍得通紅的手,嘟囔道:“冷死了冷死了!聞訣這小子又跑哪兒去了?說好這個時辰碰頭的。”

    旁邊瘦削的男孩叫許凡,與孫成功的糙養不同,他雖也穿著尋常布衣,但收拾得幹幹淨淨,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聞言白了孫成功一眼,聲音帶著點這個年紀男孩少有的清亮:“還能去哪兒?肯定是又去河邊那塊空地了唄。秦叔前幾日不是新教了他幾式嗎?他肯定在那兒比劃呢。”他小心地拍了拍沾在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這鬼天氣,風這麼大,吹得人頭發都亂了。”

    “練劍?他看得清嗎就往那兒跑?”孫成功口無遮攔。

    許凡又飛給他一個白眼:“要你管?聞訣記招式可用不著眼睛,他靠的是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補充道,“還有,待會兒見了顧大哥,你可別這麼口無遮攔的。”

    提到“顧大哥”,兩個男孩的眼睛都亮了一下。孫成功撓撓頭:“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找到聞訣,咱們好一起去顧大哥那兒。昨天顧大哥答應今天給咱們講《刺客列傳》呢!”

    兩人不再耽擱,熟門熟路地朝鎮子邊緣的瀾河邊跑去。

    與此同時,鎮東頭一座還算齊整的院落裏,聞訣的日子並不好過。

    這院子是秦叔——他父親舊部秦莽的產業。秦莽為人仗義,為了庇護他這故主遺孤,帶著他隱姓埋名於此,靠著一身武藝做些走鏢護院的活計,維持生計。後來,秦莽娶了鄰街的繡娘柳明鈺。

    起初,柳姨待他也是笑的,會摸他的頭,會給他做新衣裳,家裏也多了些煙火氣。可不知從何時起,那笑容,在秦叔不在家時,便迅速冷卻,換上一副視而不見的漠然。家,對於聞訣而言,漸漸成了一個比外麵寒風更冷的所在。

    就如此刻。

    他坐在堂屋的門檻上,手裏握著一根秦叔給他削的木劍,正努力回想著昨日的招式。屋內,柳明鈺正安靜地做著針線活,偶爾抬眼瞥向他,那目光平淡得像看一件家具。她從不訓斥他,也鮮少與他說話,仿佛他隻是屋簷下暫居的雀鳥,無需費心。

    “柳……柳姨,”聞訣試探著開口,聲音不大,“我……我想去河邊空地練會兒劍。”

    柳明鈺頭也沒抬,過了好一會兒,才像是終於處理完耳朵接收到的模糊信息,平淡地應了一聲:“嗯。別走太遠,晚飯前回來。”她的聲音不高,但確保在了離他五尺之內,且足夠清晰。

    聞訣“看”向她聲音傳來的方向,模糊的色塊輪廓,點了點頭。他習慣了這種交流方式,也習慣了這份刻意的疏離。他握緊木劍,站起身,摸索著跨出院門。比起這個冰冷的“家”,他更願意待在外麵,或者,去那個有“哥哥”在的地方。

    河邊空地,積雪未融,濕冷異常。

    聞訣卻渾然不覺,他手中的木劍一次次劈、刺、格、擋。他的動作說不上多麼標準優美,甚至因為視野的極度模糊而顯得有些笨拙和遲疑,角度也時常拿捏不準。但他握劍的手極穩,臂力更是大得驚人,木劍破空,竟能帶出“嗚嗚”的風聲。他靠的不是眼睛,而是身體對秦叔演示時帶起的風聲、以及對他口令的記憶,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肌肉模仿與重複。

    “聞訣!果然在這兒!”

    孫成功的大嗓門穿透他耳中慣有的、仿佛隔著一層棉絮的嗡鳴,變得清晰起來。緊接著是許凡清亮些的聲音:“快別練了,顧大哥該等急了!”

    聞訣停下動作,轉向他們聲音來的方向,模糊地看到一高一矮兩個晃動的影子。他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點了點頭,默默將木劍收好。

    三個少年穿過漸次熱鬧起來的街市,來到了鎮西頭清雲觀下設的一處簡易醫棚兼書舍。此處由觀中弟子輪流值守,既是行醫點,也偶爾會教導附近孩童認字明理。

    剛踏進院門,一股混合著草藥清苦和墨香的氣息便撲麵而來。隻見一個身著青色道袍的少年正背對著他們,整理著架上的藥材。他身姿挺拔,如青竹初立。

    聽到腳步聲,少年回過頭來。正是顧硯。年方十五,眉目已見清俊,氣質沉靜,不像尋常少年人那般跳脫。

    “顧大哥!”孫成功和許凡立刻規規矩矩地站好,大聲問好。

    聞訣雖看不清顧硯具體的麵容,但那模糊的、帶著清輝般溫潤氣息的輪廓,讓他下意識地就朝那個方向靠近了幾步。

    顧硯目光掃過三個孩子,在聞訣身上略微停頓了一下,見他鼻尖凍得微紅,但精神尚可,便微微一笑:“來了?看來是成功和許凡把咱們的”小劍客”從河邊撿回來了?”

    他的聲音清冽,語調平和,卻莫名有種讓人心安的力量。而且,顧硯說話,與他們熟悉的臨川口音不同,帶著點官話的腔調,字正腔圓,這讓聞訣聽起來格外省力,幾乎能一字不落地聽清楚。

    孫成功嘿嘿一笑,許凡則接口道:“顧大哥,今天講《刺客列傳》嗎?”

    “講。”顧硯引他們到裏間書案前坐下,鋪開紙張,研好墨,“不過講之前,先把昨日教的五個字默寫給我看看。”

    孫成功和許凡頓時苦了臉,但還是乖乖拿起毛筆,歪歪扭扭地寫起來。輪到聞訣時,他握著筆,卻遲遲無法落下。眼前的紙張、墨跡,對他而言都是一團混沌的墨色。他努力湊近,幾乎將臉貼在紙上,才能勉強分辨出紙張的輪廓。

    顧硯走到他身邊,沒有催促,隻是伸手,輕輕握住他執筆的手,帶著他的筆尖,在紙上緩慢而清晰地寫下了一個“義”字。

    “筆畫是這樣走的,感覺到了嗎?”顧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溫和而耐心,“寫字的道理,跟你練劍有些相似,講究個架構和筆勢。眼睛看不清,便多用這裏記。”他空著的手輕輕點了點聞訣的心口。

    聞訣感受著顧硯手心傳來的微暖溫度,以及那穩健的引導力道,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他依循著那感覺,笨拙地、一筆一劃地模仿。

    顧硯看著他那慘不忍睹卻異常認真的字跡,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隨即卻語氣輕鬆地調侃道:“咱們聞訣以後若成了大將軍,這簽署軍令,怕是要用印章了。或者,找個文書代筆?嗯,我記得古時有個名將,也是目不能視,卻照樣能決勝千裏,靠的就是這裏。”他又點了點聞訣的額頭。

    孫成功和許凡聞言都偷偷笑了,連聞訣那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也似乎鬆動了一下。

    教完字,顧硯果然開始講《刺客列傳》。他講豫讓漆身吞炭,講聶政仗劍獨行,聲音不高,卻將那些驚心動魄的故事娓娓道來。他並非照本宣科,時而會插入幾句自己的見解,或是幽默的點評,比如講到專諸刺王僚,他會說:“可見這魚藏劍,關鍵不在劍,而在廚藝。君子遠庖廚?我看未必,關鍵時刻,庖廚之道亦可救國嘛。”

    孫成功和許凡聽得津津有味,時而驚呼,時而大笑。

    聞訣安靜地坐在顧硯身側,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顧硯說話時的神情,卻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隨著話語微微晃動的清俊輪廓。但這並不妨礙他沉浸其中。顧硯的聲音,是他混沌世界裏最清晰的坐標;顧硯帶來的那些故事和道理,是他枯寂童年裏照進來的光。

    講完一段落,顧硯照例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打開,裏麵是幾塊還帶著微溫的桂花糕。他先分給孫成功和許凡一人一塊,然後拿起最大的一塊,自然地遞到聞訣手裏。

    “清雲觀廚娘的手藝,嚐嚐。”

    有時是糕點,有時是一串糖葫蘆,甚至有一次,顧硯注意到他衣衫在練劍時刮破了,下次來時,便帶來了一件針腳細密的新棉衣,隻說:“觀裏師兄們穿舊了的,改小了,你湊合穿。”

    聞訣接過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吃著。甜軟的滋味在口中化開,帶著桂花特有的香氣。他會跑到顧硯他們落腳的小院,熟門熟路。顧硯看書,他就安靜地坐在旁邊;顧硯吃飯,他便會湊過去,毫不客氣地拿起顧硯的碗筷,分食他碗裏的飯菜,吃得津津有味。顧硯從不斥責,隻會無奈地搖搖頭,然後將菜碟往他那邊推推,有時還會把自己碗裏的肉夾給他。

    柳明鈺的偽裝,在某個秦叔外出的午後徹底撕破。聞訣無意中聽到她與陌生人的低語,提到了“謝家”、“遺孤”、“不能留”……他心髒驟冷,像被浸入冰窟。原來那些表麵的慈祥,底下藏著如此鋒利的殺機。他不敢回家,更加頻繁地去找顧硯。

    天色漸晚,顧硯將三個孩子送到書舍門口。

    “明日若得空,再來。”顧硯對孫成功和許凡說道,然後目光落在聞訣身上,頓了頓,補充道,“你也是。路上小心。”

    聞訣用力點了點頭,握著那根木劍,跟著孫成功和許凡,一步三回頭地融入臨川鎮暮色四合的街巷中。寒風依舊,但他懷裏揣著顧硯偷偷多塞給他的一塊飴糖,手心似乎還殘留著被引導寫字時的溫度,這讓他覺得,這個濕冷的冬天,好像也不是那麼難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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