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91 更新時間：25-11-04 15:05
沈如晦的中軍如同潛入深水的巨鯨，在狄人巡邏隊的縫隙間悄無聲息地穿梭。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每一次風吹草動都讓全軍緊繃。終於，在經曆數個不眠不休的急行軍和數次有驚無險的小規模遭遇戰後，遠方地平線上，那座刻入骨髓的城池輪廓，在彌漫的風沙中逐漸清晰。
是望安城。
十年了。
城牆似乎比記憶中更加殘破，那麵曾經飄揚的“楚”字旗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狄人醜陋的狼頭大纛，在風中懶洋洋地飄蕩，刺眼無比。城頭可見狄兵巡邏的身影，而城外原有的民居大多已化為廢墟，一片死寂荒涼。
然而，與記憶中不同的是，此刻的望安城外，並非空無一物。禿發阿古的謹慎起到了作用，盡管被西線的黑娃部吸引了部分注意力，但他仍在此地留下了相當數量的守軍，並加固了城防。壕溝被加深，鹿砦被增多，城牆上甚至架設了新的弩機。
望安軍的出現，如同平地驚雷，瞬間打破了這片土地的死寂。
“列陣！”
沈如晦的命令簡潔而冰冷。中軍兩萬將士迅速展開，黑色的旌旗如同死亡的羽翼，在荒原上鋪陳開來。沒有喧嘩，沒有呐喊，隻有甲胄碰撞的鏗鏘聲和戰馬壓抑的響鼻，一種壓抑到極致的肅殺之氣彌漫開來，比任何戰吼都更令人心悸。
城頭上的狄人顯然被這突然出現在眼皮底下的大軍驚呆了。短暫的混亂後，警鍾被瘋狂敲響，狼煙衝天而起。狄兵慌亂地跑上城牆，弓箭手紛紛就位。
第一波進攻，沈如晦沒有試探，直接就是雷霆萬鈞的猛攻！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最強的壓力，在禿發阿古主力回援之前，撕開望安城的防禦！
“弩車上前！壓製城頭！”
“步卒第一營，填平壕溝，清除鹿砦！”
“弓箭手，三輪齊射，覆蓋垛口！”
命令一道道下達。巨大的弩箭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呼嘯著砸向城頭，濺起碎石和血花。然而，狄人的反擊同樣迅猛，城牆後方隱藏的投石機猛然發威，磨盤大的石塊帶著毀滅的氣勢砸進軍陣，瞬間將數架弩車連同操作手一同碾碎。步卒頂著盾牌，冒著傾瀉而下的箭雨，拚命向前推進。每前進一步，都有人倒下。壕溝前的土地很快被鮮血浸透，變得泥濘不堪。箭矢如同飛蝗般在空中交錯，盾牌上瞬間插滿箭簇，如同刺蝟。
戰鬥從剛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狄人守將也是悍勇之輩，指揮守軍拚死抵抗。滾木礌石不斷落下，砸在盾牌上發出沉悶的巨響，盾碎骨裂之聲不絕於耳。燒沸的金汁從城頭傾瀉，惡臭撲鼻，沾之即皮開肉綻，引發淒厲的慘嚎。望安軍的先鋒部隊傷亡慘重，進展緩慢，屍體層層疊疊地堆積在壕溝邊緣。
沈如晦麵沉如水，立於中軍大旗下，冷靜地觀察著戰場。他看出狄人防守雖猛，但缺乏足夠的預備隊，調度稍顯凝滯。然而，守軍的頑強遠超預期，每奪取一寸土地，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黑娃部到哪裏了？”他頭也不回地問。
“回報沈帥，黑娃將軍已擊退當麵的狄人援軍，正按計劃全速向望安靠攏，最遲明日午時可達！”斥候氣喘籲籲地回報。
“來不及了。”沈如晦目光銳利，“必須在禿發阿古主力回援前，拿下外城！傳令，讓”陷陣營”上！”
“陷陣營”，是由軍中最悍不畏死的老兵和死士組成，專司攻堅。營官正是當年從望安逃出的少年之一，如今已是一名滿臉刀疤、煞氣逼人的悍將。
五百陷陣士，身披重甲，手持巨斧重錘，如同移動的鐵塔，沉默地走向戰場。他們無視密如飛蝗的箭矢，硬頂著守軍瘋狂的攻擊，用血肉之軀和沉重的武器，發起決死的衝鋒。巨大的撞木在死士們的推動下，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厚重的城門，發出“咚！咚！”的悶響，如同敲擊在所有人的心上。城上的狄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集中所有火力攻擊陷陣營。沸油潑下，火把緊隨，瞬間將數名陷陣士點燃，化作慘叫著翻滾的火人。不斷有人倒下，但後麵的人立刻麵無表情地補上，攻勢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一波猛過一波，用生命消耗著守城者的意誌和物資。
慘烈的攻城戰持續了整整一個下午。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血紅，與大地上的血色交相輝映。望安城下，屍骸遍地，壕溝幾乎被填平，斷裂的兵器、破碎的盾牌和殘肢斷臂混雜在一起，觸目驚心。
就在城門在一次次撞擊下劇烈震顫、門後的支撐木發出令人牙酸的斷裂聲，狄人守軍也瀕臨崩潰之際——
遠方傳來了沉悶如雷的馬蹄聲！地平線上，煙塵大作，一麵巨大的狄人帥旗隱約可見！
是禿發阿古的主力，回來了！比預想的更快！
“沈帥！東北方向！大量狄人騎兵！距離不到十裏！”瞭望塔上的哨兵聲音帶著驚恐。
全軍震動！久戰疲憊的望安軍將士臉上露出了惶惑之色。一旦被城內守軍和城外援軍內外夾擊，後果將不堪設想！
危急關頭，沈如晦眼中卻閃過一抹決絕的厲色。
“慌什麼！”他聲如洪鍾，瞬間壓下了騷動，“石頭！”
“末將在！”石頭立刻上前，他如今已能獨當一麵。
“給你一千騎，並所有車駕，立刻向左翼移動，多揚塵土，廣布旗幟，做出我軍預備隊正在調動的假象！遲滯禿發阿古的進軍速度，能拖一刻是一刻！”
“是！”石頭毫不猶豫，領命而去。
“其餘各部！”沈如晦拔劍出鞘，劍指搖搖欲墜的望安城門，“勝負在此一舉！陷陣營！給我撞開它！全軍預備！城門一破，隨我殺進去！據城而守！”
他知道，這是唯一的生路！必須在禿發阿古合圍之前，先一步奪下城池！
“咚！咚！咚！”巨大的撞木在陷陣營死士瘋狂的、最後的力量推動下，發出最後的、沉悶的撞擊聲。
城上狄人守將眼見援軍將至，本想固守待援，見狀魂飛魄散，親自帶人衝下城樓想要堵門。
“轟隆——！”
一聲巨響，伴隨著無數木屑飛濺，望安城那扇飽經滄桑的城門，終於被硬生生撞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
“城門破了！殺進去！”陷陣營的悍將第一個揮舞著戰斧衝了進去，瞬間與門後的狄人守軍廝殺在一起！
“望安軍！進城！”沈如晦長劍向前一揮，身先士卒，策馬衝向那道用無數生命換來的缺口！
“回家！殺！”積蓄了十年的仇恨與鄉愁，在這一刻徹底爆發！所有望安軍將士，無論是疲憊不堪的前軍，還是作為生力軍的後隊，都發出了震天的怒吼，如同決堤的洪流，洶湧地衝入城內！
巷戰瞬間在望安城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個院落爆發。狄人守軍做困獸之鬥，抵抗異常激烈。但望安軍將士如同瘋魔，他們熟悉這裏的每一寸土地，戰鬥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凶狠頑強。
也就在這時，禿發阿古親率的主力騎兵先鋒，已經衝到了城外一裏之地，甚至能看到對方騎兵猙獰的麵容！
石頭率領的疑兵起到了微弱的作用，讓狄人騎兵衝鋒的勢頭稍稍一滯，產生了片刻的猶豫。
就是這片刻的猶豫，決定了戰局！
越來越多的望安軍湧入城內，逐漸控製了城門區域和部分街道。沈如晦立即下令：“搶占城牆！弩機調頭！快！”
當禿發阿古的主力騎兵終於衝至城下，試圖趁亂奪回城門時，迎接他們的是從望安城頭上射下的、原本屬於他們自己的弩箭，以及如雨的箭矢！
衝鋒的狄人騎兵人仰馬翻，攻勢為之一挫。
禿發阿古在親衛簇擁下，看著城頭上迅速變換的旗幟，聽著城內傳來的慘烈廝殺聲，臉色鐵青。他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黑暗籠罩大地。
望安城的內城戰鬥仍在繼續，但城門已牢牢控製在望安軍手中。城外的狄人主力暫時退後重整，將城池團團圍住。
城內，火光衝天，喊殺聲、哭嚎聲不絕於耳。
城外，狄人營火如同繁星，將望安城圍得水泄不通。
沈如晦站在沾滿血汙的城樓上，望著城外無盡的敵軍和城內仍在負隅頑抗的據點，喘息著。奪城成功了，但他們也陷入了重圍。
十年征戰後，他們終於回來了。
但歸來的第一步，便是置身於更大的風暴眼之中。
最殘酷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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