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歸來無歸  第四章餘燼忠魂

章節字數:3032  更新時間:25-11-07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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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天的喊殺聲逐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傷者壓抑的**和烏鴉刺耳的啼叫。夕陽的餘暉將望安城染成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與地麵上肆意橫流的鮮血融為一體,散發出濃重而甜腥的氣息。

    勝利的狂喜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和深入骨髓的疲憊。士兵們倚著殘破的垛口,或坐或臥,目光呆滯,許多人甚至來不及脫下殘破的甲胄便沉沉睡去,手中仍死死握著卷刃的刀劍。

    沈如晦卻沒有片刻歇息。他行走在城頭與街巷之間,腳步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浸飽鮮血的泥濘之中,粘稠而冰冷。目光所及,盡是斷肢殘骸,既有狄人的,但更多是望安子弟的。輔兵和民夫們沉默地收斂著遺體,將同袍的屍身小心抬下,敵人的則堆疊起來,準備焚化。

    “陣亡幾何?傷者幾何?”沈如晦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

    隨軍文書官臉上混著血汙和淚痕,哽咽著彙報初步統計的數字。每一個數字都像一把重錘,砸在沈如晦的心上。這些都是隨他十年輾轉、血火裏拚殺出來的老弟兄,是望安軍最後的脊梁。光複故土的代價,沉重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強壓下喉頭的哽咽,繼續下達命令:“妥善安置陣亡弟兄,登記造冊,不得有誤。傷者全力救治,藥用完了就去采,去求,不惜一切代價。巡防不可鬆懈,禿發阿古雖退,未必不會卷土重來。”

    處理完最緊急的軍務,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積蓄足夠的勇氣,才對身旁的親兵隊長低聲道:“帶我去……去找楚將軍的靈位。”

    根據夜不收最後傳來的情報和瘸子張冒險送出的消息,楚戈的靈位被百姓秘密供奉在城西一處極其隱蔽的地窖。那裏曾是老楚將軍早年修建的一處避難所,入口藏在一口廢棄的水井之下。

    穿過仍在冒煙的斷壁殘垣,越往城西走,戰鬥的痕跡越輕,但破敗與貧瘠依舊。一些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百姓從半塌的房屋裏怯生生地探出頭,眼神麻木中帶著一絲驚疑不定地看著這群黑甲將士。他們遭受了狄人十年的奴役與壓榨,早已如同驚弓之鳥。

    親兵很快找到了那口廢井。挪開井口的偽裝石板,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延伸的狹窄石階。裏麵漆黑一片,散發出潮濕和黴變的氣味。

    沈如晦示意親兵在上方等候,自己接過一支火把,深吸一口氣,率先彎腰走了下去。

    石階不長,下去後是一間不大的地窖。空氣渾濁,卻異常幹淨,顯然時常有人打掃。地窖中央,簡陋地壘著一個土台。土台上,一塊粗糙的木頭牌位靜靜地立在那裏。

    火光湊近,照亮了牌位上那用刀深刻、筆力卻帶著無比鄭重與虔誠的字跡:

    “望安守將楚公戈之靈位”

    牌位前,擺放著幾個早已幹裂發黑的窩頭,一碗清水早已蒸發殆盡,隻留下淺淺的水痕,三根早已燃盡的殘香,訴說著無聲的祭奠與堅守。

    一瞬間,沈如晦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又在下一刻冰冷地褪去。十年來的顛沛流離、沙場喋血、無數個午夜夢回時的錐心之痛……所有的一切,在看到這塊簡陋到寒酸、卻又重於千鈞的木牌時,找到了最終的歸宿,也化作了滔天的巨浪,狠狠撞擊著他的心髒。

    他踉蹌一步,單膝跪倒在地。火把插在旁邊的磚縫中,跳躍的火光將他顫抖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牆壁上,顯得如此孤寂。

    顫抖的手,緩緩伸入懷中,取出了那個他用生命守護了十年、早已被血漬、汗水和歲月浸染得看不清本來顏色的油布包。他小心翼翼地打開,動作輕柔得像是對待易碎的珍寶,露出了裏麵那本同樣斑駁、邊角卷曲的《望安軍籍冊》。

    他將名冊輕輕放在靈位前,與那幹裂的窩頭並列。仿佛怕驚擾了沉睡的英靈。

    然後,他抬起頭,望著那塊粗糙的木牌。火光下,木牌的紋理清晰可見,每一個刻痕都仿佛蘊含著無盡的悲愴與不甘。十年前那個雪夜,楚戈染血的麵容、堅定的眼神、在他掌心劃下最後一筆時的微弱觸感……無比清晰地重現在眼前。

    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無聲的、劇烈的奔流,順著他飽經風霜、新添血痕的臉頰滑落,大滴大滴地砸在冰冷的地麵上,濺起細微的塵埃。十年了,他從一個文官變成冷峻的統帥,早已忘了如何流淚,甚至以為自己早已流幹了眼淚。但在此刻,在這座用無數生命換回來的孤城,麵對這塊代表著他所有堅持、痛苦與承諾的木牌,他再也無法抑製。

    肩膀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想告訴楚戈他回來了,城也回來了,想說說這十年的艱辛,想問問他自己做得對不對……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卻隻化作破碎的、壓抑到極致的哽咽。

    跟隨著他下來的黑娃、石頭等最早從望安逃出的老弟兄,此刻也陸續走下地窖。當他們看到那靈位和跪倒在地、無聲痛哭的沈如晦時,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術,僵立在原地。

    下一刻,這些在戰場上斷手斷腳都不曾哼一聲的鐵漢,如同堤壩崩潰般,紛紛跪倒在地。他們用手死死捂著嘴,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肩膀劇烈地聳動著,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汙肆意橫流。十年磨難不曾讓他們流淚,但故鄉的焦土和將軍的靈位,卻輕易擊碎了他們所有的堅強與偽裝。

    地窖裏,隻剩下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一片壓抑的、令人心碎的悲泣。

    不知過了多久,沈如晦的情緒才稍稍平複。他用袖子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站起身,對著靈位,用極其沙啞卻異常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

    “楚兄,望安……我們奪回來了。弟兄們……沒給你丟人。”

    “你安心。隻要我沈如晦還有一口氣在,望安,就絕不會再丟。”

    這不是誓言,卻比任何誓言都更加沉重。

    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那靈位,仿佛要將這一幕永遠刻入心底,然後毅然轉身,腳步蹣跚卻堅定地走上石階。他不能沉湎於悲傷,城外還有敗退的敵軍,城內還有無數的傷員和亟待安撫的百姓,這座滿目瘡痍的城池,需要他。

    走出地窖,重新呼吸到帶著硝煙和血腥味的空氣,沈如晦的眼神已然不同。那深藏的悲慟被壓入心底最深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冷硬、更加決絕的光芒。

    他召集還能行動的將領。“傳令下去,全軍縞素三日,祭奠楚將軍及所有戰死的望安英靈。明日午時,於城北校場,舉行公祭。”

    “另,張榜安民:望安已複,過往不咎。開倉放糧,賑濟百姓。有趁亂劫掠、滋事者,立斬不赦。”

    他的命令條理清晰,不容置疑。悲傷沒有擊垮他,反而如同淬火的鋼鐵,讓他變得更加堅韌。

    次日午時,殘陽依舊如同血色。城北校場上,臨時搭建起一座高台。台下,密密麻麻站滿了望安軍將士和劫後餘生的百姓。人人臂纏白布,神情肅穆。

    那麵殘破的“楚”字旗和嶄新的“望安”旗,並排立在台上,在風中獵獵作響。

    沈如晦登上高台,他沒有穿鎧甲,隻著一身素色麻衣。他目光掃過台下無數張或熟悉或陌生、卻都帶著悲愴與期盼的臉,緩緩開口。沒有慷慨激昂,隻有沉痛與堅定:

    “十年前,楚戈將軍於此城殉國。他臨走前,隻對我說了一個字:”走”。”

    “十年後,我們回來了。帶回來的,不隻是這座城,還有三千七百四十二個名字!”他舉起那本厚重的軍籍冊,聲音陡然提高,“這上麵,每一個名字,都曾是一條鮮活的人命!都是我們的兄弟!他們沒能看到今天!”

    台下傳來壓抑的哭聲。

    “望安,不是一座城!它是用血澆出來的!是用命填出來的!今天,我們站在這裏,不是慶祝勝利,是告慰英靈!是告訴他們,我們沒忘!望安,沒忘!”

    他猛地轉身,指向北方:“狄人雖退,然狼子野心不死!朝廷的封賞或許會來,或許不會!但望安軍,從今天起,隻為守護這片土地而戰!為這上麵的每一個名字而戰!為你們每一個還能喘氣的人而戰!”

    “楚將軍在天之靈,且看——”

    “——這世上,還有望安!”

    聲音如同雷霆,炸響在每一個人的心頭。短暫的寂靜後,震天的吼聲直衝雲霄:

    “望安!望安!望安!”

    哭聲、吼聲、風聲交織在一起,彙聚成一股悲壯而磅礴的力量,在這座剛剛經曆血火的孤城上空久久回蕩。

    沈如晦知道,從這一刻起,他與這座城,與這些活著和死去的人,真正地、永遠地綁定在了一起。歸來,或許無歸。

    但他已別無選擇,亦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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