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348 更新時間:25-11-13 11:21
漠北的冬天,從來都不是悄然而至。它是被裹挾著刀片般的寒風和鋪天蓋地的雪沫,蠻橫地闖入這片土地上。望安城被一層厚厚的積雪覆蓋,暫時掩去了戰爭的瘡痍,隻留下一種單調而酷寒的寂靜。
在這片萬物肅殺的季節裏,城北那片曾浸透鮮血的荒坡上,在墳塋的不遠處,卻悄然立起了一座新的石碑。
石碑取材於本地最堅硬的青石,並未經精細打磨,表麵還帶著天然的粗糲紋路,在冰雪映襯下,更顯冷峻、蒼涼。
它立得很穩,如同一個沉默的巨人,麵向北方,仿佛亙古以來便存在於此。但碑身上,空無一字。隻在朝陽的一麵,深深鏤刻著一道筆直的、深深的豎痕——這與當年望安城牆上的“生死簿”記號,一模一樣。
沒有盛大的典禮,沒有朝廷的敕封文書,甚至沒有聚集的人群。隻有零星的身影,在風雪稍歇的間隙,默默來到碑前。
黑娃來了。他裹著厚厚的皮襖,帽簷上積著雪,獨自一人踩著沒膝的深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碑前。他伸出凍得通紅的手,拂去碑座上的積雪,然後就那麼站著,久久地凝視著空無一字的碑麵。他沒有說話,隻是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像一頭壓抑著悲鳴的孤狼。最終,他重重地拍了拍冰冷的石碑,仿佛在告別,又像是在承諾什麼,旋即轉身,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他是來看老上司楚戈,也是來看那座無言的碑,是否足夠堅硬,能否配得上那萬千的英靈。
石頭也來了。他顯得更加清瘦,臉色被凍得發青。他帶來的不是酒,而是一卷新謄寫好的名冊,上麵是這十年來,所有能記錄下來的、戰死弟兄的名字。他將名冊小心地用油布包好,深深埋在了碑座旁的凍土之下。他相信,名字刻在石頭上,會被風沙磨去,刻在人心裡,才能流傳下去。他對著石碑深深鞠了三個躬,動作緩慢而鄭重。風雪灌進他的脖頸,他卻渾然未覺。他知道,自己很快也要離開了,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像許多兄弟一樣,開始另一種生活。但這塊碑,和碑下埋著的名字,將是他無論走到哪裏都無法割舍的根。
更多的,是那些無聲的祭奠。清晨,守碑的老兵會發現碑前不知何時多了一碗凝固的烈酒,或是一塊幹硬的麥餅。夜裏,風雪中似乎隱約能聽到壓抑的哽咽和低沉的、不成調的哼唱,那調子蒼涼古老,像是那首“捐軀安社稷,白骨無人識”的殘曲,剛一出口,就被風吹散了。
這座無字碑,成了望安城一個新的、隱秘的中心。它不屬於朝廷,不屬於任何官方的敘事,它隻屬於經曆過那場十年血火的人們。它是對過往的祭奠,也是對未來的警示。每一個看到它的人,都能從中讀到不同的東西——老兵讀到犧牲與忠誠,百姓讀到守護與安寧,而潛在的敵人,或許能讀到一種不言而喻的威懾。
新任的文官也曾好奇地詢問過這座碑的來曆和意義,得到的隻是守城老卒含糊的回應:“哦,那是……紀念以前戰死弟兄的。”具體紀念誰?為何無字?無人細說,也無人敢細究。誰都明白,這座城有些東西,是藏在冰層之下的,觸碰不得。
石碑就這樣沉默地立著,承受著風刀霜劍,一如它所要紀念的那些人。它見證著望安城在傷痛中緩慢複蘇,見證著黑娃的影子軍在冰天雪地裏依舊刻苦操練,見證著石頭的信使冒著風雪將微不足道的消息送往遠方。
它就像一個巨大的句點,沉重地壓在了望安十年血淚史的終點。
又像一個巨大的問號,沉默地指向不可知的未來。
但無論如何,它立在那裏了。
以天地為基,以血淚為膠,以沉默為銘。
碑立天地,魂歸何處?
答案,或許就在每一個曾為之奮戰、並仍將為之守望的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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