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20 更新時間:25-11-07 20:36
晨光徹底驅散了夜色,透過未拉嚴的窗簾,將房間切割成明暗交織的幾何圖形。塵埃在光柱中無聲飛舞。
那句“天亮了”之後,房間裏便再無聲響。
江臨靠坐在床頭,閉著眼,眉宇間帶著未散的病氣與疲憊,臉色在晨光下顯得近乎透明。他不再看謝沉,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對視和沉默的鬆手,已經耗盡了他此刻全部的心力。
謝沉默默地站在原地,手腕上那圈紅痕在明亮的光線下無所遁形,像一道新鮮的烙印,提醒著昨夜那場荒誕的捆綁。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藥味和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氣,與這嶄新的白晝格格不入。
他動了動僵硬的手指,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主臥。
門在身後合攏,隔絕了那個空間,卻無法隔絕心底那片被攪動的波瀾。
回到客房,他反鎖了門,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疲憊如同實質的重量壓垮了他,但大腦卻異常清醒,反複回放著昨夜每一個細節,尤其是江臨鬆開手時,那沉靜到近乎漠然的眼神,和手腕驟然空落那一瞬間,心底掠過的、連他自己都來不及捕捉的異樣。
他抬起手,看著那道清晰的指痕。江臨的指印輪廓甚至依稀可辨。這痕跡會消退,但某些東西,似乎已經不一樣了。恨意依舊存在,卻像是被摻入了雜質,不再純粹凜冽。
他在冰涼的地板上坐了許久,直到陽光爬滿整個房間,才掙紮著起身,走進浴室。熱水衝刷下來,試圖洗去一夜的疲憊和那縈繞不散的氣息。他看著鏡中那個臉色蒼白、眼帶血絲的自己,感覺陌生。
洗漱完畢,他換了一身幹淨衣服,深吸一口氣,拉開了客房的門。
白日的別墅,運轉如常。
傭人們低眉順目地做著清潔,餐廳裏飄出早餐的香氣。一切井然有序,仿佛昨夜那場兵荒馬亂的高燒與禁錮,隻是一場集體幻覺。
林秘書已經等在樓下,依舊是那副一絲不苟的模樣,隻是看向謝沉時,眼神比平日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複雜。
“謝先生,早。”林秘書微微躬身,“江總情況已經穩定,醫生早上來看過,說需要繼續靜養和抗感染治療。”
謝沉點了點頭,沒有多問,走向餐廳。
餐桌上依舊擺著兩份餐具,但屬於江臨的那一份,紋絲未動。
他獨自坐下,沉默地開始用餐。粥是溫的,小菜爽口,但他吃在嘴裏,味同嚼蠟。
席間,林秘書簡單彙報了幾件需要江臨過目、但暫時可以延後的公司事務,語氣平穩,仿佛隻是在例行公事。謝沉聽著,沒有插話,也沒有表示。
他知道,江臨雖然病著,但這棟房子,乃至江氏龐大的商業帝國,依舊在他的掌控之下,通過林秘書這根無形的線。
早餐後,謝沉沒有像前幾天那樣外出,也沒有回到客房。他走進了書房。
書房已經被傭人收拾過,地麵光潔,空氣裏飄著淡淡的木質香氣和書卷氣,昨夜那些染血的棉球、繃帶、空藥瓶,以及那令人窒息的血腥與緊張,都已消失無蹤。隻有那個被江臨隨手扔在沙發上的舊手機,還靜靜地躺在那裏,像一個被遺忘的秘密。
謝沉的目光掠過那個手機,沒有去碰。他走到書櫃前,隨手抽出一本書,是一本厚重的經濟論著。他翻開,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他留在這裏,像是在等待什麼,又像是在確認什麼。
時間緩慢流逝。
上午,醫生又來了一次。謝沉聽到林秘書引著醫生上樓的腳步聲,聽到主臥門開關的輕微響動。他沒有出去,隻是握著書頁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約莫半小時後,醫生和林秘書下樓離開。經過書房門口時,林秘書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隔著門板恭敬地說了一句:“謝先生,江總已經醒了,用了些流食。”
“嗯。”謝沉應了一聲,聲音隔著門板,顯得有些沉悶。
林秘書的腳步聲遠去。
書房裏重新恢複寂靜。
謝沉放下書,走到窗邊。花園裏,園丁正在修剪草木,發出規律的哢嚓聲。陽光明媚,一切都充滿了秩序和生機。
然而,在這片寧靜之下,某種無形的張力正在悄然蔓延。
中午,傭人將午餐直接送到了書房。一同送來的,還有一碗單獨盛放的、熬得稀爛的菜粥。
“林秘書吩咐,這是給先生的。”傭人低聲道。
謝沉看著那碗過於清淡的粥,沉默了片刻,揮了揮手讓傭人退下。
他沒有去動那碗粥,也沒有去動自己的午餐。
下午,他依舊待在書房。偶爾能聽到樓上傳來輕微的走動聲,大概是江臨起身活動。那腳步聲有些緩慢,帶著傷病的滯澀。
他們同處一個屋簷下,卻仿佛置身於兩個被無形屏障隔開的世界。沒有對話,沒有碰麵,隻有通過林秘書和傭人傳遞的、關於對方狀態的、極其有限的信息。
這是一場白日的默劇。
演員隻有他們兩人,卻都固執地待在各自的舞台區域,拒絕交集。
謝沉不知道江臨此刻在想什麼。是和他一樣,在複盤昨夜的混亂?還是已經用他慣有的冷酷,將那場高燒中的脆弱和依賴,重新定義為一場意外,並再次築起更高的心牆?
而他自已呢?
他撫上自己的手腕,那裏的紅痕已經淡去不少,但觸碰時,似乎還能回憶起那滾燙的禁錮和鬆開時的空落。
恨意依舊是他情感的底色。但在這底色之上,似乎暈開了一抹無法忽略的、複雜的灰。
傍晚時分,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暖橘。
書房的門被輕輕敲響。
謝沉以為是傭人,頭也沒抬:“進來。”
門被推開。
進來的,卻是江臨。
他穿著深色的家居服,襯得臉色愈發蒼白。受傷的右臂用繃帶吊在胸前,左手隨意地垂在身側。他站在門口,沒有立刻進來,目光落在站在窗邊的謝沉身上。
謝沉察覺到異常,轉過身。
四目再次相對。
隔著一個房間的距離,在夕陽暖色調的光暈裏,兩人的表情都顯得有些模糊。
江臨的眼神很平靜,沒有了昨夜的混沌,也沒有了清晨的複雜沉靜,隻剩下一種近乎疲憊的淡漠。他先開了口,聲音依舊沙啞,但恢複了慣有的、沒什麼起伏的語調:
“林秘書說,你在這裏待了一天。”
謝沉沒有回答,隻是看著他,等待著他的下文。
江臨的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後移開,落在書桌上那本攤開的經濟論著上,又掃過那碗早已冷透、未曾動過的菜粥。
“不必如此。”他淡淡地說,聽不出情緒,“我沒死,也不需要人守靈。”
他的話,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這一整天看似平靜的假象。
謝沉的心髒像是被那根針紮了一下,猛地收縮。一股混雜著屈辱和莫名怒意的火氣,瞬間衝上了頭頂。
守靈?原來他是這樣定義他這一天的滯留?
他幾乎要冷笑出聲,想用更刻薄的話回敬過去。但看著江臨那蒼白疲憊的臉,吊在胸前的傷臂,還有那眼底深不見底的、仿佛什麼都無法再激起波瀾的淡漠,那些衝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地卡住了。
他死死地盯著江臨,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
江臨似乎也並不期待他的回應。他說完那句話,便不再看謝沉,轉身,準備離開。
在他轉身的刹那,謝沉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冰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
“江臨。”
江臨的腳步頓住,沒有回頭。
“那道傷,”謝沉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裏異常清晰,“值得嗎?”
為了所謂的“清理尾巴”,為了一個……你恨之入骨的人?
後麵的話,他沒有問出口。但他知道,江臨聽得懂。
江臨的背影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僵硬了一瞬。
良久,他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側過半邊臉,餘光掃過謝沉,那眼神裏似乎有什麼極快的東西掠過,快得讓人無法捕捉,最終隻留下一片深沉的、冰冷的平靜。
“值不值得,”他開口,聲音低啞,如同歎息,卻又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我說了算。”
說完,他不再停留,邁步離開了書房。
腳步聲逐漸遠去。
謝沉一個人站在逐漸被暮色籠罩的書房裏,看著門口空蕩蕩的方向,耳邊回蕩著江臨最後那句話。
“值不值得,我說了算。”
霸道,專橫,不容置疑。
一如往常。
可為什麼,這一次,他從中聽出的,不僅僅是對外界評判的漠視,還有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沉重的什麼東西?
夕陽徹底沉入了地平線。
書房裏暗了下來。
謝沉緩緩走到書桌前,看著那碗冷透的粥。
他伸出手,指尖觸碰了一下冰涼的碗壁。
然後,他端起碗,走到垃圾桶邊,毫不猶豫地,將裏麵的內容盡數倒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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