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06 更新時間:25-11-21 08:44
病房的晝夜在無聲中流轉,像一卷曝光不足的膠片,所有色彩都沉澱為一片朦朧的灰。謝沉的傷勢在緩慢卻穩定地好轉,背後的槍傷不再時刻灼痛,轉為一種深沉的、提醒存在的悶鈍。而他和江臨之間,那片由恨意崩塌後留下的廢墟,也在這片灰度裏,悄然發生著難以言喻的變化。
恨意並未消失,它像沉入湖底的巨石,依舊占據著心底最沉重的角落,但水麵之上,那些激烈的對抗、刻薄的言辭、冰冷的對峙,卻真的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微妙、也更加令人心緒不寧的平靜。
江臨依舊守在病房,幾乎寸步不離。他處理公務的時間被壓縮到極致,大部分時候隻是沉默地坐著,握著謝沉的手,或者站在窗邊,望著樓下花園裏稀疏的人影,背影挺直卻孤寂。林秘書來得更勤,彙報的聲音壓得更低,神色也愈發凝重。謝沉從那些零碎的詞語裏拚湊出外界並不樂觀的形勢——殺手線索徹底中斷,如同石沉大海;幾個原本穩定的合作項目突然出現不明阻力;股市上也隱隱有被狙擊的跡象。
對方在警告,在施壓,在試探江臨的底線。
江臨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眼底深處偶爾掠過的冷光,暴露著他內心的風暴。他下達的指令簡潔而冷酷,像一把出鞘即見血的刀。謝沉在一旁沉默地聽著,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江臨所麵對的世界,是何等的暗流洶湧,殺機四伏。
有一次,林秘書彙報完,遲疑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謝沉,欲言又止。
“說。”江臨的聲音沒什麼起伏。
林秘書壓低聲音:“謝家那邊……謝明遠似乎和幾個海外賬戶有過接觸,時間點在……襲擊發生前。”
謝沉的心髒猛地一沉。謝明遠!他果然摻和進來了!是為了城西項目的利益?還是……與那背後的黑手有了勾結?
江臨的目光瞬間銳利如冰錐,他掃了林秘書一眼,那眼神裏的寒意讓空氣都幾乎凍結。“盯緊他。必要時,可以動用”特殊”手段。”
“特殊手段”四個字,他說得輕描淡寫,卻帶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戾氣。
林秘書肅然點頭,匆匆離去。
病房裏隻剩下他們兩人。氣氛有些凝滯。
謝沉默默地看著江臨,看著他冷硬的側臉線條,心底五味雜陳。謝明遠再怎麼不堪,終究姓謝。而江臨此刻毫不掩飾的殺意,是針對謝明遠,還是……針對所有可能威脅到他的人?包括,曾經也被他視為“麻煩”和需要“清理”對象的自己?
這個念頭讓他心底泛起一絲涼意。
江臨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注視,轉過頭來。當他看到謝沉眼中那複雜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時,他周身那冰冷的戾氣幾不可察地滯澀了一下,隨即如同潮水般緩緩褪去,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快的、類似無措的情緒。
他走到床邊,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握住謝沉的手,隻是站在那裏,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謝家的事,我會處理。”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少了幾分剛才的殺伐之氣,多了一絲……或許是解釋,或許是安撫的意味。
謝沉垂下眼睫,沒有說話。他知道江臨的手段,謝明遠這次恐怕凶多吉少。他並不憐憫那個唯利是圖的堂叔,隻是這種命運完全被他人掌控的感覺,並不好受。尤其,當這個“他人”是江臨時,那種複雜難言的滋味更是被放大了無數倍。
江臨看著他沉默的側臉,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他似乎想再說些什麼,嘴唇動了動,最終卻隻是拿起床頭櫃上那管早已被謝沉手心焐得微熱的藥膏。
“手。”他言簡意賅,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平靜。
謝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要給自己右手掌那道早已結痂的玻璃劃痕塗藥。那傷口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留下一道粉色的淺印。
“不用了,快好了。”他下意識地想收回手。
江臨卻不由分說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堅持。他的指尖微涼,觸碰到謝沉的皮膚,帶來一絲細微的戰栗。
他擰開藥膏,擠出一點在指腹,然後低下頭,動作異常專注而輕柔地,將那冰涼的藥膏塗抹在謝沉掌心的疤痕上。他的指尖帶著薄繭,摩挲著皮膚,有些粗糙,卻又奇異地小心,仿佛在對待什麼易碎的珍品。
謝沉僵著身體,任由他動作。他能清晰地看到江臨低垂的眼睫,看到他緊抿的薄唇,看到他鼻梁投下的小片陰影。空氣中彌漫著藥膏淡淡的清香,和江臨身上那揮之不去的、冷冽中帶著一絲疲憊的氣息。
這感覺太奇怪了。
前世的仇敵,重生後賭命的對手,此刻卻在為他塗抹一道微不足道的傷口。沒有恨意洶湧,沒有算計衡量,隻有這病房裏一片灰色的、近乎凝滯的安靜,和指尖那一點點笨拙而執拗的暖意。
江臨塗得很慢,很仔細,仿佛要將那淺粉色的疤痕徹底撫平。他的呼吸輕輕拂在謝沉的手背上,帶著微熱的溫度。
謝沉的心跳,在不經意間,漏跳了一拍。
他忽然想起,前世似乎也有過一次,他偶然劃傷了手指,江臨看到後,什麼也沒說,隻是麵無表情地拿來創可貼,動作粗暴地給他貼上,然後轉身就走。當時他隻覺得那是對方嫌他礙事、怕他留下痕跡的冷漠。
可現在回想起來,那粗暴的動作底下,是否也藏著一點點,類似於此刻的、不擅表達的……關心?
這個遲來的猜想,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層層疊疊的、混亂的漣漪。
為什麼……以前他從未這樣想過?為什麼他總是習慣性地用最壞的惡意去揣測江臨的一切行為?
是因為恨意蒙蔽了雙眼?還是因為……他害怕去看到那冰冷麵具之下,可能存在的、他無法承受的真實?
藥膏塗好了。江臨收回手,指尖似乎無意地擦過謝沉的手腕內側,帶來一陣微麻的癢意。他直起身,將藥膏蓋好放回原位,動作間帶著一種刻意的自然,仿佛剛才那片刻的溫柔隻是錯覺。
“不要碰水。”他聲音低沉地囑咐,目光卻飄向窗外,沒有看謝沉。
“……嗯。”謝沉低低地應了一聲,收回了手,掌心那被塗抹過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對方指尖的微涼和那奇異的觸感。
兩人之間再次陷入沉默。
但這一次的沉默,與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再充滿對抗的張力,也不再是茫然的凝滯,而是摻雜了一種微妙的、近乎尷尬的,卻又隱隱有什麼東西在悄然流動的氛圍。
像是冰層之下,終於有**開始緩慢地、試探地湧動。
謝沉靠在枕頭上,看著窗外漸漸暗淡下來的天色。
恨意依舊在。前世的傷痛依舊在。那些未解的謎團和潛在的威脅,也依舊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
可是,在這片無法定義的黑白之間的灰度裏,有些東西,確實已經不一樣了。
他開始看到江臨的疲憊,感受到他冰冷之下的掙紮,甚至……觸摸到那堅硬外殼下,可能存在的、一絲柔軟的裂痕。
而他自已呢?
他撫上自己依舊悶痛的後背。
那顆為他擋下的子彈,似乎不僅僅擋住了致命的危險,也擊穿了他內心那堵由純粹恨意築起的高牆。
牆後是什麼?他還沒有看清。
但他知道,他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純粹地、理直氣壯地,去恨這個男人了。
夜色漸濃,病房裏的燈被調暗。
江臨依舊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沒有離開。他沒有再握住謝沉的手,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像一尊沉默的守護神。
謝沉閉上眼,能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
在這片灰度彌漫的、危機四伏的夜色裏,兩個曾經不死不休的敵人,第一次,在沉默中達成了一種微妙而脆弱的……
和平。
——
病房裏的“和平”,像一層薄冰,覆蓋在依舊暗流洶湧的湖麵上。看似平靜,卻脆弱得經不起任何細微的試探或外力的撞擊。
謝沉的傷勢一天天好轉,已經能在江臨的攙扶下,緩慢地在病房裏走幾步。每一次起身、挪動,後背的傷口都會傳來清晰的拉扯感,提醒著他那驚心動魄的一夜,和眼前這個幾乎將全部重心都放在他身上、小心翼翼扶著他的男人,曾有過怎樣失控的恐慌。
江臨的守候變成了某種近乎偏執的習慣。他不再僅僅握著謝沉的手,而是將這種無聲的陪伴滲透到了每一個細節。調整輸液速度時他會先確認謝沉是否不適,用餐時會不動聲色地將易消化、營養均衡的菜肴推到他麵前,夜裏謝沉因疼痛或噩夢驚醒時,總能在第一時間對上他那雙在夜色中清醒而擔憂的眼睛。
他甚至開始學著做一些極其瑣碎的事情,比如笨拙地削一個蘋果,果皮斷斷續續,形狀也算不上美觀,然後沉默地切成小塊,插上牙簽,放在謝沉觸手可及的地方。
謝沉看著那盤賣相不佳的蘋果,又看看江臨那副仿佛完成了某項重大任務、卻又刻意維持著麵無表情的樣子,心底那片灰度區域,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溫熱的石子,漾開圈圈難以言喻的漣漪。
他默默地拿起一塊,放入口中。蘋果清甜的汁液在舌尖漫開,帶著一絲生澀,就像他們此刻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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