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1526 更新時間:25-10-02 16:08
民國十七年,南京。
梧桐葉在初秋的風裏打著旋兒落在蕭公館的青石板路上,被往來忙碌的下人匆匆掃到一旁,露出被雨水衝刷得泛白的“蕭府”二字門匾。門匾下懸著的大紅燈籠已經掛了三日,朱紅的綢緞從門簷垂到地麵,風一吹就簌簌作響,像是把整個公館都裹進了一團暖融融的喜意裏。
蕭清瑜坐在梳妝鏡前,指尖輕輕拂過鏡麵上描金的纏枝蓮紋。鏡中的少女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襯裙,烏黑的長發被丫鬟錦兒梳成鬆鬆的發髻,隻簪了一支珍珠簪子。她的眉眼生得極清俊,眉峰微揚時帶著幾分英氣,眼尾卻又微微下垂,添了幾分柔和。此刻她的目光落在鏡中自己的臉上,卻沒有尋常待嫁女子的羞怯,反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思。
“小姐,該上妝了。”錦兒端著描金的妝盒走過來,盒裏擺著螺子黛、胭脂和珍珠粉,都是蕭夫人特意讓人從蘇州采買的上好物件。她看著鏡中自家小姐的模樣,忍不住笑道:“您今天這氣色,比胭脂還豔呢,任少爺見了,指不定多歡喜。”
蕭清瑜收回目光,嘴角輕輕彎了彎:“他歡喜什麼?是歡喜今天的酒,還是歡喜這滿院的紅綢?”
錦兒知道自家小姐和任少爺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哪裏會真的這麼說,隻笑著打趣:“自然是歡喜娶到您這麼好的媳婦。您忘了,去年您去英國考察,任少爺天天來公館問,”清瑜的船什麼時候到”,比夫人還急呢。”
提到英國,蕭清瑜的眼神柔和了些。去年她受外交部派遣,去英國觀摩萬國會議,臨走前任少白在碼頭送她,手裏攥著一個黃銅懷表,反複叮囑她“按時吃飯”“別總熬夜看文件”“遇到事別硬扛,記得給我發電報”。那懷表現在還在她的衣袋裏,表蓋內側刻著“清瑜親啟”四個字,是他親手刻的。
她正想著,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隨後是母親周曼君的聲音:“瑜兒,準備好了嗎?少白已經到前院了。”
周曼君走進來,身上穿著一身寶藍色的織錦旗袍,領口和袖口繡著精致的牡丹。她走到蕭清瑜身邊,拿起妝盒裏的螺子黛,仔細地為女兒描眉:“你這眉形生得好,不用多描,輕輕帶過就好。”她的動作很輕,指尖帶著一絲微涼,“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別想太多,好好的。”
蕭清瑜知道母親想說什麼。蕭家是外交官世家,祖父曾出使俄國,父親蕭振邦現在是外交部次長,而任家是軍政世家,任少白的父親任鴻遠是陸軍上將,手握兵權。兩家聯姻,在外人看來是門當戶對的好事,可隻有他們自己知道,這其中牽扯著多少朝堂上的利益糾葛。
“娘,我知道。”蕭清瑜輕聲說,“我不會給蕭家丟臉,也不會給任家添麻煩。”
周曼君歎了口氣,放下螺子黛,拿起胭脂,在女兒的臉頰上輕輕拍了拍:“娘不是擔心這個。娘是怕你……把自己繃得太緊。你從小就好強,學外語、學外交禮儀,從來都不肯落後於人,可婚姻不是朝堂,不用事事都爭個對錯。少白那孩子,我看著長大的,性子沉穩,對你也是真心的,你以後……多依賴他一些,別什麼事都自己扛著。”
蕭清瑜的鼻子微微一酸,點了點頭。她從小就被父親當作外交官培養,三歲學英語,五歲學法語,七歲開始讀《萬國公法》,十二歲就能陪著父親接待外國使節。父親總說:“清瑜,你是蕭家的女兒,以後要替國家撐起門麵,不能像尋常女子一樣嬌生慣養。”她記了十幾年,早已習慣了把自己的情緒藏起來,習慣了用冷靜和理智去麵對一切。可在母親麵前,她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絲脆弱。
“好了,妝畫好了。”周曼君看著鏡中的女兒,滿意地點了點頭,“真好看。”
錦兒捧著大紅的嫁衣走過來,那嫁衣是用雲錦織成的,上麵繡著百子千孫圖,金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重得幾乎要兩個人才能抬起來。蕭清瑜站起身,任由丫鬟們為她穿上嫁衣,係上玉帶,戴上鳳冠。鳳冠上的珍珠和寶石垂下來,輕輕碰到她的臉頰,有些沉,卻也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儀式感。
“小姐,您看您現在,活脫脫就是個仙女下凡。”錦兒看著她,眼睛裏滿是羨慕。
蕭清瑜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看向前院的方向。隱約能聽到前院傳來的喧鬧聲,還有鞭炮的聲音,噼裏啪啦的,很是熱鬧。她知道,任少白就在那裏,穿著一身紅色的長袍馬褂,等著她。
他們認識二十年了。她還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她才五歲,跟著父親去任家做客。他穿著一身小軍裝,手裏拿著一把玩具槍,正對著院子裏的樹射擊。看到她來,他放下槍,跑到她麵前,仰著小臉問:“你就是蕭清瑜?我爹說你會說洋文,真的嗎?”
她點了點頭,用英語說了一句“你好”。他瞪大了眼睛,覺得很神奇,從此就天天跟著她,一口一個“清瑜姐姐”地叫著。後來他們一起上學,他總是把最好的文具留給她,有人欺負她,他第一個衝上去保護她。再後來,他去軍校讀書,她去外交部實習,他們雖然忙,卻總會抽出時間見麵,在秦淮河畔的茶館裏,他給她講軍校的趣事,她給他講接待外國使節的經曆。
去年她從英國回來,在碼頭看到他的時候,他穿著一身軍裝,身姿挺拔,比以前成熟了許多。他走到她麵前,接過她手裏的行李箱,輕聲說:“清瑜,我等你很久了。”那一刻,她的心忽然就軟了下來,覺得所有的奔波和辛苦都有了歸宿。
“小姐,吉時到了。”錦兒提醒道。
蕭清瑜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對母親笑了笑:“娘,我們走吧。”
周曼君點了點頭,挽著她的胳膊,一步步朝前廳走去。紅綢鋪就的地毯從房間一直延伸到前廳,踩在上麵軟軟的,像是走在雲端。兩旁站著蕭家的親友和下人,都笑著看向她,說著祝福的話。她一一頷首致意,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心已經微微出汗了。
走到前廳門口,她看到了任少白。他穿著一身紅色的長袍馬褂,胸前戴著一朵大紅花,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他的眉眼生得很英挺,鼻梁**,嘴唇薄而有力,此刻正笑著看向她,眼神裏滿是溫柔和歡喜。
看到她來,他快步走過來,從周曼君手裏接過她的手。他的手很溫暖,也很有力,握住她的時候,讓她覺得很安心。
“清瑜,你今天真好看。”他輕聲說,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蕭清瑜看著他,嘴角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你也很好看。”
司儀高聲喊道:“吉時到,拜堂!”
兩人走到堂前,對著天地牌位拜了三拜,又對著蕭振邦和周曼君拜了三拜,最後對著彼此拜了三拜。每一次彎腰,蕭清瑜都能感受到身上鳳冠的重量,也能感受到任少白握著她的手的力量。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不再隻是蕭家的大小姐,不再隻是外交部的實習生,她還是任少白的妻子,是任家的少夫人。
拜堂結束後,她被送入洞房。錦兒幫她卸下鳳冠,摘去玉帶,換上一身紅色的睡裙。房間裏布置得很喜慶,紅色的帳幔,紅色的被褥,紅色的喜字貼滿了牆壁和窗戶。桌子上擺著花生、桂圓、紅棗和蓮子,寓意著“早生貴子”。
“小姐,您先歇會兒,我去給您端碗蓮子羹來。”錦兒說完,就轉身出去了。
蕭清瑜坐在床邊,看著房間裏的紅色,心裏有些複雜。她知道,這場婚姻不僅僅是她和任少白的愛情,更是兩個家族的聯盟,是朝堂上的一枚棋子。父親昨天找她談話,說:“清瑜,你嫁給少白,以後就是任家的人了。任將軍手握兵權,對國家很重要,你要多勸勸少白,讓他和任將軍好好合作,為國家出力。”她點了點頭,答應了父親。
可她也知道,任少白有自己的想法。他雖然是任鴻遠的兒子,卻不喜歡官場的爾虞我詐,更不喜歡父親把他當作棋子來安排。他曾經跟她說過:“清瑜,我隻想做一個好軍人,保家衛國,不想卷入那些利益紛爭。”她理解他,也支持他,可她也知道,身不由己的時候太多了。
正想著,門外傳來腳步聲,隨後是任少白的聲音:“錦兒,清瑜呢?”
“任少爺,小姐在裏麵呢。”錦兒的聲音傳來。
接著,房門被推開,任少白走了進來。他已經換下了長袍馬褂,穿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長衫,頭發也鬆了些,看起來比剛才隨意了許多。他手裏端著一碗蓮子羹,走到床邊,遞給她:“剛讓廚房做的,你嚐嚐,看合不合胃口。”
蕭清瑜接過蓮子羹,用勺子舀了一口,蓮子燉得很軟爛,甜度也剛剛好。她點了點頭:“很好吃。”
任少白在她身邊坐下,看著她:“今天累壞了吧?拜堂的時候,我看你臉色有點白。”
“還好,就是鳳冠有點重。”蕭清瑜笑了笑,把蓮子羹放在桌子上,“前院的客人都走了嗎?”
“嗯,我讓副官送他們回去了。”任少白說,“我爹還想跟我聊幾句,我跟他說先來看你,他就沒多說什麼。”
提到任鴻遠,蕭清瑜的眼神頓了頓。任鴻遠是個很威嚴的人,每次見到他,她都有些緊張。他對她倒是很客氣,總是說:“清瑜是個好姑娘,少白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氣。”可她知道,他看重的不僅僅是她的人品,更是蕭家的背景。
“你爹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你說?”蕭清瑜問。
任少白點了點頭,歎了口氣:“他讓我以後多跟你學學外交,說現在國家需要既懂軍事又懂外交的人。還說……讓我跟蕭叔叔多走動走動,互相照應。”
蕭清瑜沉默了。她知道,這是任鴻遠的打算,也是父親的打算。他們都想通過這場婚姻,把軍政和外交聯係起來,形成一個更強大的勢力。
“清瑜,”任少白握住她的手,輕聲說,“你別擔心,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些勾心鬥角,我也不喜歡。以後我們過我們的日子,盡量不卷入那些紛爭,好不好?”
蕭清瑜看著他的眼睛,那裏麵滿是真誠和溫柔。她點了點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好。”
任少白輕輕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發頂:“清瑜,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從十二歲那年,看到你穿著洋裝,用流利的法語跟外國使節對話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以後一定要娶你。”
蕭清瑜的心裏暖暖的,她抬起頭,看著他:“那你當時怎麼不告訴我?”
“我怕你笑話我。”任少白笑了笑,“那時候你那麼優秀,我覺得自己還不夠好,配不上你。所以我努力讀書,努力訓練,就是想讓自己變得更優秀,能配得上你。”
蕭清瑜的眼睛微微濕潤了。她知道,任少白一直很努力。他在軍校的時候,每次考核都是第一名,畢業後很快就晉升為營長,在軍隊裏很有威望。而她也一直在努力,從外交部的實習生做起,一步步成為能夠獨立接待外國使節的外交官。他們都在為了彼此,為了未來,努力變得更好。
“少白,”蕭清瑜輕聲說,“以後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我會做好我的外交官,你會做好你的軍人,我們一起為國家出力,一起守護我們的家。”
任少白用力點頭,緊緊抱住她:“好,我們一起努力。”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落在紅色的帳幔上,像是鍍上了一層銀色的光暈。房間裏很安靜,隻有彼此的呼吸聲和心跳聲。蕭清瑜靠在任少白的懷裏,感受著他的溫暖和力量,心裏忽然就安定了下來。她知道,未來的路或許會很艱難,會有很多風雨和挑戰,但隻要他們在一起,就一定能克服一切。
她閉上眼睛,嘴角帶著微笑,開始期待他們的未來。
第二天一早,蕭清瑜是被窗外的鳥鳴聲吵醒的。她睜開眼睛,看到任少白正坐在床邊,看著她笑。
“醒了?”他輕聲說,“昨晚睡得好嗎?”
“嗯,很好。”蕭清瑜點了點頭,坐起身來。她發現自己身上蓋著的是紅色的錦被,上麵繡著鴛鴦戲水的圖案。
“該起來給爹娘請安了。”任少白說,“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洗漱的水和早點。”
蕭清瑜點了點頭,掀開被子下床。錦兒很快就端著洗漱的水進來了,還有一套淡粉色的旗袍,領口和袖口繡著精致的蘭花。
“小姐,這是任夫人特意讓人給您做的,說您穿粉色好看。”錦兒笑著說。
蕭清瑜接過旗袍,走進屏風後換上。出來的時候,任少白眼前一亮:“真好看。”
蕭清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鏡子前整理了一下頭發。錦兒為她梳了一個簡單的發髻,簪了一支玉簪,看起來溫婉又大方。
兩人走出房間,沿著回廊往前院走去。任家的公館很大,比蕭公館還要大一些,院子裏種著很多名貴的花草樹木,還有一個小池塘,池塘裏養著錦鯉。
走到前廳,任鴻遠和任夫人已經坐在那裏了。任夫人穿著一身紫色的旗袍,看起來很和藹。看到他們來,她笑著站起身:“清瑜來了,快坐。”
蕭清瑜和任少白走過去,對著他們行了禮:“爹,娘,早安。”
“坐吧。”任鴻遠點了點頭,目光落在蕭清瑜身上,“昨天累壞了吧?少白這孩子,不懂事,要是有什麼照顧不周的地方,你多擔待。”
“爹,您放心,少白對我很好。”蕭清瑜笑著說。
任夫人拉著蕭清瑜的手,上下打量著她:“清瑜這孩子,真是越長越好看了。以後就是我們任家的人了,有什麼需要的,盡管跟娘說,別客氣。”
“謝謝娘。”蕭清瑜說。
早點很快就端上來了,有包子、饅頭、粥和幾樣小菜。大家坐在一起吃飯,氣氛很融洽。任鴻遠偶爾會問一些蕭清瑜在外交部的工作情況,蕭清瑜都一一回答,談吐得體,讓任鴻遠很滿意。
吃完飯,任鴻遠要去軍部開會,就先走了。任夫人拉著蕭清瑜的手,跟她聊起了家常。她問了一些蕭家的情況,又問了蕭清瑜和任少白小時候的趣事,蕭清瑜都耐心地回答。
聊了一會兒,任夫人忽然說:“清瑜,你和少白也老大不小了,該早點要個孩子了。我們任家就少白這麼一個兒子,你要是能給我們生個大胖孫子,我就太高興了。”
蕭清瑜的臉頰微微一紅,點了點頭:“娘,我知道了。”
任少白在一旁聽著,笑著說:“娘,您別急,我們還年輕,慢慢來。”
任夫人瞪了他一眼:“什麼慢慢來?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已經有你了。你就是不懂事,不知道為家裏著想。”
任少白不敢反駁,隻能笑著點頭。蕭清瑜看著他們母子倆的互動,忍不住笑了起來。
從任夫人那裏出來後,任少白對蕭清瑜說:“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裏?”蕭清瑜好奇地問。
“去了就知道了。”任少白笑著說,拉起她的手,朝後院走去。
後院有一個小花園,裏麵種著很多玫瑰花,現在正是開花的季節,滿園都是玫瑰的香氣。花園的中間有一個小亭子,亭子下麵放著一張石桌和幾把石椅。
任少白拉著蕭清瑜走到亭子裏坐下,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她:“給你的。”
蕭清瑜接過盒子,打開一看,裏麵是一條項鏈,項鏈的吊墜是一個小小的銀質帆船,帆船的船帆上刻著一個“瑜”字。
“這是我特意讓銀匠做的。”任少白說,“我希望你就像這隻帆船一樣,不管遇到多大的風浪,都能穩穩地航行,也希望我能像這船錨一樣,永遠為你守住歸處。”
蕭清瑜指尖輕輕摩挲著銀帆船的紋路,冰涼的金屬上似乎還帶著任少白掌心的溫度。她抬眼看向他,晨光透過玫瑰花瓣的縫隙落在他臉上,將他眼底的認真襯得格外清晰。“少白,”她聲音輕得像羽毛,“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
任少白伸手將項鏈為她戴上,指尖不經意觸到她頸間的**,兩人都微微一頓。他的動作放得更輕,直到銀帆船穩穩貼在她心口的位置,才輕聲說:“以後不管我去前線,還是你去駐外,看到它,就像看到我在你身邊。”
蕭清瑜抬手按住心口的吊墜,用力點頭。她忽然想起去年在英國,有次參加外交晚宴,鄰座的法國公使夫人問她“是否有心上人”,她當時隻笑著搖頭,可口袋裏攥著的、他送的黃銅懷表卻硌得掌心發燙。如今想來,那時的心動早已生根,隻是她自己沒敢承認——她習慣了用“外交官的冷靜”包裹情緒,卻忘了在愛人麵前,本可以卸下所有鎧甲。
“對了,”任少白忽然想起什麼,從石椅下拎出一個藤編籃子,“我讓廚房做了你愛吃的桂花糕,還有你上次說想嚐的西洋咖啡,我們在這裏坐會兒,曬曬太陽。”
他打開籃子,裏麵擺著白瓷盤裝的桂花糕,金黃的糕體上撒著細碎的桂花,香氣混著玫瑰香飄過來;旁邊還有一個銀質咖啡壺,配著骨瓷杯子,是他特意托人從上海洋行買的。蕭清瑜拿起一塊桂花糕,咬了一口,甜而不膩的味道在舌尖散開,和記憶裏母親做的味道幾乎一樣。
“好吃嗎?”任少白看著她,眼神裏滿是期待。
“嗯,比外麵點心鋪的還好吃。”蕭清瑜笑著說,又給他遞了一塊,“你也嚐嚐。”
兩人坐在亭子裏,一邊吃著點心,一邊聊著天。任少白給她講軍校裏的趣事——有次野外拉練,他的戰馬突然受驚,把他甩在泥坑裏,戰友們笑了他半個月;蕭清瑜則給他講外交部的日常——上次接待美國使節,對方的翻譯把“領事裁判權”譯錯了,她當場糾正,事後父親還誇她“反應快,有蕭家的風骨”。
陽光漸漸升高,透過樹葉的光斑落在他們身上,溫暖又愜意。蕭清瑜靠在亭柱上,看著任少白眉飛色舞的樣子,忽然覺得這樣的時光真好。沒有外交文件,沒有軍政紛爭,隻有他和她,像小時候在蕭公館的院子裏那樣,單純地分享彼此的生活。
“對了清瑜,”任少白忽然收起笑容,認真地說,“下月初我要去徐州視察部隊,大概要去半個月。你在外交部要是遇到什麼事,記得給我發電報,或者去找我爹,他會幫你的。”
蕭清瑜心裏微微一沉,但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在外麵要注意安全,別總往前線跑。”她知道任少白性子剛,遇到戰事總喜歡衝在前麵,去年中原大戰時,他還因為掩護戰友受了傷,直到傷好她才知道。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任少白握住她的手,“等我回來,帶你去秦淮河坐船,聽說秋天的秦淮河最美了,晚上還有燈船。”
“好,我等你回來。”蕭清瑜笑著說,可心裏卻莫名有些不安。她想起昨天父親跟她說的話——“最近北方局勢不穩,任將軍手裏的兵權太惹眼,你要多留意少白的動向,別讓他卷進危險裏”。她當時沒太在意,可現在聽任少白說要去徐州,忽然就想起了父親的叮囑。
徐州是軍事要地,最近軍閥混戰的傳聞越來越多,他這一去,會不會有危險?蕭清瑜想問問,可看著任少白期待的眼神,又把話咽了回去。她不想掃他的興,也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在杞人憂天。
“清瑜,你在想什麼?”任少白察覺到她的走神,輕聲問。
“沒什麼,”蕭清瑜回過神,勉強笑了笑,“就是在想,等你回來,我們要不要順便去看看我爹娘。我娘昨天還說,想讓我們回家吃頓飯。”
“好啊,”任少白立刻答應,“等我從徐州回來,我們就去蕭公館,給嶽父嶽母帶些徐州的特產。”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直到錦兒來尋他們,說外交部有人打電話來,找蕭清瑜有急事。蕭清瑜心裏一緊,以為是工作上出了問題,連忙和任少白一起回了前廳。
電話是外交部的同事李秘書打來的,聲音很急促:“蕭小姐,不好了!昨天晚上,英國駐南京領事館的一名外交官在秦淮河畔被人襲擊了,現在還在醫院搶救,英國公使已經向外交部提出抗議,要求我們盡快查明真相!部長讓您立刻回外交部開會!”
蕭清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英國外交官遇襲,這可不是小事,處理不好很可能引發外交糾紛。她連忙對任少白說:“少白,外交部有急事,我得立刻過去。”
“我送你去。”任少白立刻拿起外套,“現在外麵不太平,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蕭清瑜沒有拒絕,她知道現在情況緊急,沒時間耽誤。兩人匆匆跟任夫人打了招呼,就坐車趕往外交部。
車子在南京的街道上飛馳,蕭清瑜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心裏滿是焦慮。英國外交官遇襲,凶手是誰?是隨機作案,還是有預謀的?如果是有預謀的,會不會是衝著英國領事館來的?這背後會不會牽扯到其他勢力?
一連串的問題在她腦海裏盤旋,讓她有些頭疼。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作為外交官,越是緊急的情況,越要保持理智。她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開始梳理思路——首先要了解外交官遇襲的具體情況,包括時間、地點、凶手的特征;其次要安撫英國公使的情緒,避免事態擴大;最後要配合警方盡快查明真相,給英國方麵一個交代。
任少白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心裏既驕傲又心疼。他知道外交工作不好做,尤其是遇到這種突發事件,更是要承受巨大的壓力。他握住她的手,輕聲說:“別太著急,慢慢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隨時跟我說。”
蕭清瑜轉過頭,對他笑了笑:“謝謝你,少白。有你在,我心裏踏實多了。”
車子很快就到了外交部門口。蕭清瑜推開車門,正要下車,任少白忽然拉住她,從口袋裏拿出那個黃銅懷表,塞進她手裏:“拿著,按時吃飯,別熬太久。我會在這裏等你,等你開完會,送你回家。”
蕭清瑜看著手裏的懷表,表蓋內側的“清瑜親啟”四個字在陽光下格外清晰。她點了點頭,握緊懷表,轉身跑進了外交部大樓。
任少白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大樓裏,才靠在車座上,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英國外交官遇襲,這件事太蹊蹺了。最近南京的局勢本就緊張,各方勢力都在暗中較量,這件事會不會是某個勢力故意挑起的,想借此攪亂南京的局勢?
他拿出隨身攜帶的**,檢查了一下子彈,又對開車的副官說:“你去查一下,昨天晚上秦淮河畔的治安情況,還有英國外交官的身份背景,有消息立刻告訴我。”
“是,少帥。”副官立刻下車,快步離開了。
任少白靠在車座上,閉上眼睛,腦海裏不斷回放著李秘書的話。英國外交官遇襲,外交部讓蕭清瑜去開會,說明部裏很看重她,也說明這件事需要她這樣懂外語、熟悉外交禮儀的人來處理。可他也擔心,這件事背後的水太深,蕭清瑜會不會被卷進去。
他想起小時候,蕭清瑜第一次跟父親去接待外國使節,回來後興奮地跟他說:“少白,我以後也要當外交官,為國家爭取更多的利益!”那時候的她,眼睛裏滿是光芒,像個小太陽。如今她真的成了外交官,卻要麵對這麼多的風雨和挑戰。
任少白握緊拳頭,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保護好蕭清瑜,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不管這件事背後牽扯到什麼勢力,他都不會讓他們傷害到她。
蕭清瑜趕到外交部會議室的時候,部長和幾位副部長已經到了,還有警方的負責人和英國領事館的參讚。會議室裏的氣氛很緊張,英國參讚臉色鐵青,正在跟部長激烈地爭論著什麼。
“部長先生,”英國參讚看到蕭清瑜進來,立刻停止了爭論,目光落在她身上,“這位就是蕭小姐吧?我聽說蕭小姐曾在英國留學,熟悉英國的法律和文化,希望蕭小姐能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為什麼我們的外交官會在貴國的領土上受到襲擊!”
蕭清瑜走到會議桌前,先跟部長和幾位副部長行了禮,然後轉向英國參讚,用流利的英語說:“參讚先生,您好。我是蕭清瑜,負責此次事件的協調工作。首先,我代表中國外交部,對貴國外交官遇襲一事表示深切的慰問和歉意。我們已經成立了專門的調查小組,會盡快查明真相,給貴國一個滿意的答複。現在,能不能請您跟我們詳細說說,昨天晚上的具體情況?”
蕭清瑜的語氣冷靜而禮貌,既表達了歉意,又沒有顯得過於卑微,讓英國參讚的情緒稍微緩和了一些。他點了點頭,開始講述昨天晚上的情況:“遇襲的是我們領事館的商務參讚戴維斯先生。昨天晚上,他和朋友在秦淮河畔的”煙雨樓”茶館喝茶,離開的時候大概是十一點左右,在茶館門口被兩個蒙麵人襲擊,身上的公文包被搶走,頭部受到重創,現在還在鼓樓醫院搶救,情況很危急。”
“公文包裏有什麼重要物品嗎?”警方負責人立刻問道。
“戴維斯先生負責中英貿易談判的相關事宜,公文包裏有談判的機密文件,還有他的護照和一些個人物品。”英國參讚說,語氣裏滿是擔憂,“那些機密文件很重要,如果落入其他人手裏,會影響中英貿易談判的進程。”
蕭清瑜心裏一沉。如果公文包裏真的有機密文件,那這件事就不是簡單的襲擊案了,很可能是有預謀的間諜活動。她立刻對部長說:“部長,我建議立刻聯係鼓樓醫院,了解戴維斯先生的病情,同時讓警方加大調查力度,重點排查昨天晚上在”煙雨樓”附近出現的可疑人員,還要派人保護戴維斯先生的家人,防止他們受到威脅。另外,我想親自去醫院看望戴維斯先生,跟他的家人溝通一下,安撫他們的情緒。”
部長點了點頭,讚許地看著蕭清瑜:“好,就按你說的辦。李秘書,你配合蕭小姐,盡快安排好這些事。警方這邊,也請你們盡快查明真相,不要讓事態擴大。”
“是,部長。”李秘書和警方負責人同時應道。
會議很快就結束了,蕭清瑜和李秘書一起離開會議室,準備去鼓樓醫院。剛走到外交部大樓門口,就看到任少白靠在車旁等她,身上穿著筆挺的軍裝,眼神裏滿是擔憂。
“清瑜,怎麼樣了?”任少白快步走過來,輕聲問。
“情況有點複雜,”蕭清瑜歎了口氣,“遇襲的是英國領事館的商務參讚,身上的公文包裏有機密文件,現在還不知道凶手是誰。我要去鼓樓醫院看望他的家人,了解一下情況。”
“我跟你一起去。”任少白立刻說,“醫院裏人多眼雜,我擔心有危險。”
蕭清瑜知道他的擔心不是多餘的,點了點頭:“好,那我們一起去。”
兩人坐車趕往鼓樓醫院,路上,蕭清瑜一直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能性。凶手的目標是戴維斯先生的公文包,那他們很可能是為了裏麵的機密文件。中英貿易談判最近正在關鍵階段,很多勢力都想從中獲利,會不會是其他國家的間諜,或者國內的某些勢力,想通過搶奪文件來破壞談判?
如果是這樣,那這件事就不僅僅是外交糾紛了,還牽扯到國家利益。蕭清瑜感到肩上的擔子更重了,她必須盡快查明真相,不僅要給英國方麵一個交代,還要保護好國家的利益。
車子很快就到了鼓樓醫院。蕭清瑜和任少白走進醫院,在護士的指引下,找到了戴維斯先生的病房。病房外站著兩名英國領事館的保鏢,看到他們來,立刻攔住了他們。
“我們是中國外交部的,想看望戴維斯先生的家人。”蕭清瑜拿出自己的證件,用英語對保鏢說。
保鏢檢查了證件,確認無誤後,才讓他們進去。病房裏,戴維斯先生躺在病床上,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臉色蒼白,還在昏迷中。床邊坐著一位金發碧眼的女子,應該是戴維斯先生的妻子,她正在低聲啜泣,旁邊還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緊緊拉著母親的手,眼神裏滿是恐懼。
蕭清瑜走到戴維斯夫人麵前,輕聲說:“戴維斯夫人,您好,我是中國外交部的蕭清瑜,很抱歉在這個時候打擾您。我們對戴維斯先生遇襲一事感到非常痛心,也一定會盡快查明真相,將凶手繩之以法。您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盡管跟我說。”
戴維斯夫人抬起頭,紅腫的眼睛看著蕭清瑜,聲音哽咽:“蕭小姐,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我的丈夫,一定要找到凶手!昨天晚上,他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遇到這種事……”
“您放心,戴維斯先生現在正在接受最好的治療,醫生說他雖然傷得很重,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蕭清瑜安慰道,“關於昨天晚上的情況,您還能想起什麼嗎?比如戴維斯先生有沒有提到過,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麼人,或者收到過什麼威脅?”
戴維斯夫人搖了搖頭,淚水又流了下來:“他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些,他總是說工作上的事很順利。昨天晚上,他是跟一位中國朋友去喝茶的,那位朋友已經來醫院看過他了,說他們離開茶館的時候,沒有看到可疑的人。”
“那位中國朋友是誰?您知道他的聯係方式嗎?”蕭清瑜立刻問道。
“他叫陳默,是一家貿易公司的老板,戴維斯先生跟他合作過幾次。”戴維斯夫人從包裏拿出一張名片,遞給蕭清瑜,“這是他的名片,上麵有他的電話。”
蕭清瑜接過名片,看了一眼,上麵寫著“陳默,南京恒通貿易公司總經理”。她把名片遞給身後的李秘書,輕聲說:“李秘書,你立刻聯係這位陳默先生,約他見麵,詳細了解昨天晚上的情況。”
“是,蕭小姐。”李秘書接過名片,立刻轉身離開了病房。
蕭清瑜又安慰了戴維斯夫人幾句,承諾會隨時向她通報調查進展,才和任少白一起離開病房。走出病房,蕭清瑜靠在走廊的牆壁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戴維斯夫人知道的情況有限,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那位叫陳默的中國朋友,希望能從他那裏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清瑜,你別太累了,”任少白扶住她的肩膀,輕聲說,“現在已經快中午了,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再繼續調查。”
蕭清瑜看了看手表,確實已經十一點多了。她點了點頭,和任少白一起走出醫院,找了一家附近的小飯館坐下。
飯館裏人不多,蕭清瑜點了一碗麵條,卻沒什麼胃口,隻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任少白看著她,心裏很心疼,把自己碗裏的雞蛋夾給她:“多少吃點,不然下午沒力氣工作。”
蕭清瑜看著碗裏的雞蛋,心裏暖暖的,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來。就在這時,任少白的副官匆匆跑了進來,臉色很凝重:“少帥,蕭小姐,不好了!我們剛才查到,那位叫陳默的貿易公司老板,今天早上已經離開了南京,去向不明!”
蕭清瑜手裏的筷子猛地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陳默突然離開南京,這太可疑了!他會不會就是凶手,或者跟凶手有關?如果他跑了,那線索就斷了,調查會更加困難。
“立刻派人去追!”任少白立刻站起身,眼神變得淩厲,“通知火車站、汽車站和碼頭,嚴密排查,一定要把陳默給我找回來!另外,查一下恒通貿易公司的背景,看看這家公司跟哪些勢力有聯係!”
“是,少帥!”副官立刻轉身,快步離開了飯館。
蕭清瑜坐在椅子上,心裏亂極了。陳默的突然離開,讓這件事變得更加複雜。她隱隱覺得,這件事背後牽扯的勢力,可能比她想象的還要大。她必須盡快找到陳默,才能查明真相。
“清瑜,別擔心,”任少白走到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已經讓人去追了,陳默跑不了的。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冷靜下來,等待消息。如果陳默真的跟這件事有關,他一定會留下線索的。”
蕭清瑜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筆記本,開始梳理目前掌握的線索:戴維斯先生遇襲,公文包裏的機密文件被搶,陳默離奇失蹤——這三者環環相扣,顯然不是偶然。她筆尖頓了頓,在“陳默”的名字旁畫了個圈,又在旁邊標注“恒通貿易公司”,心裏暗忖:這家公司表麵做貿易,會不會暗中牽涉情報或軍火交易?畢竟能和英國商務參讚合作,背景絕不會簡單。
任少白看著她專注的側臉,伸手將她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別把自己逼得太緊,陳默跑不遠,我們還有時間。”他知道蕭清瑜的性子,一旦接手工作,就會全身心投入,哪怕廢寢忘食也不肯鬆懈。
蕭清瑜抬頭看他,眼底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堅定:“這件事拖不得,英國方麵已經在施壓了,要是三天內沒有進展,恐怕會影響中英貿易談判。而且……”她頓了頓,聲音壓低,“我總覺得,陳默的失蹤和北方的軍閥勢力有關,最近他們在南京的動作越來越頻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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